第265章 麥明河·多彩現實與臥底蛇
衆人四十分鐘前盼望着凱家救援的心情,此刻被巢穴千百倍地滿足了——更準確來說,是無限倍地滿足了。
真正的問題,還不在於每一隊救援都來自不同現實;真正問題在於,來的不止有救援。
很快一行人就發現,在無窮無盡的平行現實裡,也存在着無窮無盡的理由,讓各種各樣形形色色難以定義的東西(還是人?),懷着無窮無盡的動機進入樓梯間——但目標卻只有一個,就是麥明河一行人。
第一組救援獵人,契百利與康妮,倒是還算好打發:他們似乎是真心進來救人的。
“……不出去?”
契百利答話時,已經從底下樓梯爬入了衆人的視野裡。他長相、衣着和說話語氣,都與麥明河進來前所見的契百利一樣——或許是凱家人知道如何規避關卡,他沒有變形,面上驚奇疑惑之色,清清楚楚。
“你們自願選擇要被一直困在樓梯間裡?”
契百利身邊那一個名叫康妮的女人,懷着不可思議,又向娑北花確認了一次。
她完全是一個陌生人,並不是改名換姓的砂雪。但康妮看起來依然只是一個健康成熟的女性人類;二人言談舉止也理智正常,甚至還很符合凱家獵人該有的行爲邏輯。
“你們是中招了嗎?有什麼理由不出去?”康妮頗爲不高興,“如果你們都死在這兒,誰也不會信你們是自願留下的,最後影響的是我們凱家名聲。”
那一瞬間,一個隱約但甜美的念頭彷彿水流似的,從一個人流向下一個人頭腦裡。
麥明河沒有求證過,但她總覺得,大家應該都感受到了那一個無聲提議。
……這二人來自0層。
一行五人對0層的天西問了最多問題;據他們目前所知,0層所處的現實與他們自己的現實,除了年份時間不一致之外,並沒有區別。
假如一切都正常的話,那跟這二人回到仍處於2019的現實,不也比一直困在樓梯間裡好嗎?
不過誰都沒有把話說出來。
0層就在頭上不遠;真到了非走這一步不可的時候,他們還是有機會從0層爬出去的……吧。
被娑北花反覆拒絕、一再要求離開之後,契百利與康妮也不再堅持了——契百利聳聳肩,掉頭就往樓下走,說:“我無所謂,你們中招也好,沒中招也好,我都沒有非強迫救人不可的品德。喂,康妮,走了。”
康妮沉默幾秒,最後看一眼五人,也轉身跟了下去。在衆人定定的目光下,二人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大家鬆了一口氣,直起腰。
康妮驚怒交加的吼聲,正是在那一刻筆直衝上樓梯井的:“契百利?契百利!契百利!你在哪裡?你去了哪——”
聲帶突然斷絕了震動,再送不出新鮮嗓音,只剩樓梯間中一圈一圈迴盪着的瀕死迴音,逐漸沉入靜寂。
麥明河覺得,後背僵直、手心出汗的人,一定不只有自己。
第一組救援的人,契百利與康妮,好像是被打發走之後,忽然之間就從樓梯上消失了。
他們誰都沒有提議下樓去看看,不是因爲五人一心、都很謹慎,而是這個時候,頭上樓層裡,有人似乎一手捂着嘴,從鼻腔裡“嗤”地笑了一聲——是契百利。
“你們別怕,我沒失蹤,我在玩捉迷藏呢。”
他站在拐角後另一條向上的樓梯頂部,以氣聲悄悄說。衆人擡起頭時,只能看見他的褲腿和雙腳。“別告訴他們我在這兒呀。”
……是從另一個現實裡派進來的契百利,不是0層的那一個了;這一點顯而易見。
“哎,我忘了。進了巢穴以後,我們就不必玩捉迷藏了……舊習難改。我剛纔還愣了一下,心想,你們明明被我找到了,怎麼你們五個都還沒變鬼呢?”
“你在說什麼鬼話?”羅伯特怒問道。怒氣似乎也是強擠出來的。
“被找到的人會變鬼,”這一個契百利含糊地說,“黑摩爾市最重要的規則,不能被找到……”
樓下深處,好像存在着把第一組救援給無聲無息吞噬了的東西;而上一層樓,又站着一個契百利,正在慢慢講述黑摩爾市裡捉迷藏的歷史。
人人都要捉迷藏,人人都要躲起來,人人都要藏起身份——那一個黑摩爾市裡,喜歡在社交媒體上發動態的人,早在“捉迷藏”天災降臨後就死絕了。
娑北花看了看麥明河,用口型問道:往下走?
麥明河往下掃了一眼。
她急忙搖了搖頭,手指使勁往下戳着空氣,吸引了旁邊幾人的注意力,一起低頭看去。
樓梯上,爬上來了兩個居民——之所以能一眼認出它們都是居民,是因爲它們套頭衫上,一個印着“居”,一個印着“民”。
此外,它們臉深深朝中間陷下去,彷彿被人打了一拳後塌陷合攏的麪糰,倒也算是一種誠實的身份證明。
它們倆仰起臉,彷彿從凹陷縫隙裡迎上了衆人目光,立刻開始一唱一和、極有節奏地說話了。
“我們,”左邊居民說。
“是,是,真的是,”右邊居民說。
“無害的,”左邊居民唱道。
“居民呀!”右邊接上去,“無害,宜人,又環保,”
左邊說:“難得呀!”
羅伯特罵了一句髒話。
“還有四五層就到了,”李斯旦也慌了,“它們爬得太快了——”
“別害怕,”右邊居民安慰道。
“跟我走,”左邊說。
“別喊不,不,不——”右邊居民把人類抗拒掙扎時的嘶喊,模仿得惟妙惟肖。
“說不就是代表願意呀!”左邊彷彿完成了一個小節。
還能看見臉的人,臉上都沒了血色。
娑北花緊緊咬着下脣,猛一擡頭,對樓上契百利的雙腳說:“在這兒也要玩捉迷藏,你知道嗎?”
“嗯?”
“你現在去躲吧,我們馬上就要來找你了!”
麥明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能騙過他去嗎?
“規則可不是這樣……”契百利說。
娑北花掃了一眼樓下正迅速朝他們接近的兩個居民。“這個樓梯間的規則,就是人多一方找人少一方,正好和黑摩爾市相反。”
她剛纔似乎多多少少聽進去了一部分;不知契百利是居然真被說服了,還是另有打算,只聽他笑了一聲,那雙腳掉轉方向,噠噠地跑上樓梯。
那雙腳一消失,娑北花立刻壓低嗓音,喝令一聲“快往上跑!”,當即第一個游上了臺階。
誰也不想留下來看看,那兩個居民是不是真無害。
最初三波“救援組”,儘管是前後腳趕到的,但還不是最困難、最致命的一羣人——契百利轉眼之間就不知藏去什麼地方了,居民腳程雖快,卻恰好被途中遇見的另外人類引走了注意力。
誰也不知道它們看見了什麼人。
麥明河,以及另外幾個同樣不敢大聲呼吸的臨時同伴,伏在欄杆把手上,聽着那兩個停下腳的居民,一唱一和地說:
шшш⊕ ttκā n⊕ Сo
“小朋友,”
“一個人?”
“我們倆,”
“是好人。”
八成是另一個現實派進來的獵人……是不是來救援的,那究竟是誰,後來怎麼了,五人一概不知道。
在兩個居民聲音消失後,樓梯間裡似乎恢復了寧靜。
他們在逃跑時,已早早跑過了0層,一口氣來到了6層;麥明河四肢肌肉都像斷了纖維,又疲又空虛,輕輕發顫,擠不出力氣。
“先……歇……一……下。”羅伯特說着,重新開始上發條。這種金屬盤絞之聲,麥明河已經聽得十分厭倦了。
李斯旦渾身天線都在搖搖擺擺,捕捉着樓梯間裡上下的動靜;艾梅粒慢慢落在最後,沉默無聲地靠在牆上。
娑北花把臉埋進了手裡。
“你知道嗎,”她冷不丁地說道,“我根本不必來參加面試的。”
麥明河愣了兩秒,才意識到她在和自己說話。
李斯旦想必聽見了,幾根天線微微一轉,但他沒轉過身,似乎在假裝沒聽見。以羅伯特與艾梅粒此時的狀態來說,很難想象,他們仍有餘力關注得到娑北花的低聲細語。
“我根本不是一個跑單幫的獵人。”娑北花放下手,看着身下盤捲起的蛇尾,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我有家派。”
沙。
麥明河看着她逐漸盤起的蛇尾,突然明白過來了:“你——你是想臥底進凱家?所以你纔是一個蛇的形態?”
Snake不是一個好詞;所以她在看見娑北花的蛇尾時,始終避免往深裡探究它的意義——現在她纔算有了答案。
“可笑吧,”娑北花喃喃地說,面上一片死灰之色。“我只是想探查一下柴司·門羅的動向……我知道這是一個危險任務,可是我沒料到危險並非來自凱家。我居然會在這種面試關卡里翻車。”
沙。
“真不值得……真不值得。”
娑北花輕聲笑起來,“爲了打探凱家……真不值得。我們已經沒有出去的希望了,除非隨便選一個‘現實’爬出去,然後被巢穴戲耍而死。或者繼續留下來,慢慢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她轉頭看了一眼麥明河,但眼裡彷彿根本看不見她了。
坐在眼前之人,到底是麥明河,還是一隻貓一隻狗,對她而言,似乎早已無關緊要。
沙。
娑北花停住撫娑着蛇尾的手,神色空虛,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呢?你後悔嗎?只不過想要給自己找一個支持、一個後盾……”
“我其實也不是爲了加入家派,才找上凱家的……”
麥明河頓住了話頭。
倒不是因爲她怕這番對話傳入凱家人耳裡去;她對凱家的忌諱與擔憂,此時都成了遙遠的、影子般的霧氣。
就好像在媽媽確診癌症晚期之後,忽然之間,不再反覆懷疑家裡煤氣竈是否關好了,一遍遍確認大門上鎖了沒有——那一類對血肉安全的擔憂,是確知自己能夠繼續活着的人的奢侈。
停下不說,是因爲她忽然注意到,娑北花已經不再撫娑蛇尾鱗片了。在一下一下發條聲響裡,她卻依然能聽見……
沙。
麥明河轉過頭。
從牆壁裂縫裡,一張薄薄的人形佈景板,已經鑽進來半個身子了。
朋友們,明天雖然是週六,但是我得不孝一把,要對不起打賞的姥姥們了,我打算利用不更新的時候,把野鹿便利店的番外寫出來,感謝章下週六補上吧!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野鹿能不能過審。怪力亂神,能讓出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