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隻三頭蛟龍死後,水面平靜的出奇,一塊木頭浮游在海面上,晃出波浪。柏寒和麪具老人都站在水面上,而衣袖鞋襪都沒有被水浸溼。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柏寒時時刻刻都在問,那人是誰。也許是重要的人,重要到剛纔分明有一個機會可以將古劍劃破那人的喉嚨而他卻放棄了,重要到那人自行減弱了對他的攻擊。
他們相識,或者還有別的。
“可曾還記得此物麼,雲歌?”那人伸開手掌,掌心處,有一副翠金耳環。青色面具下,傳來女子的黃鸝般醉人的笑聲,他輕輕地拿上一隻耳環,擡起纖細潤滑的手,把它帶到了自己的耳垂上。“當日在那片樹海里,你將這副翠金耳環送給我時,你才八歲,我也只有六歲,雲歌,可曾記起來了?我是玲瓏,你說好是要保護一生一世的人,上官玲瓏,不是你的什麼二師叔,三師姐?想起來了麼,雲歌?”
上官玲瓏,又是什麼人,她怎麼會說,她是柏寒一生一世想要守護的人?我看着鏡子,摸不着頭腦,心裡隱隱地發慌,而且還有一股氣不停地竄上心尖來。
“你是玲瓏?”柏寒一臉的疑惑,說:“不可能!玲瓏已經死了,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你到底是什麼人?”
“對,玲瓏死了,雲歌倒是記得清楚,怎麼就不記得抱着滿身是血,氣息奄奄的玲瓏時答應她的事?我是上官玲瓏,但也是紅菱,紅菱便是死了的上官玲瓏。”
屋頂上空的星星隕落了,又變得漆黑一片。華麗的宮室仍舊富麗堂皇,女子仍舊在翩躚起舞。
櫻花飛了滿天,落了一地。
鑲着烏金的黑巫袍似乎被灌入了許多的風,慢慢地膨脹,剛開始,我還不曾發現。斗篷的帽檐下,白色的頭髮消失不見。那件袍子像是早就被掏空,不停的長大膨脹,壓得瓦礫炸裂。最後,它停止了瘋長。
“喯”。
巫袍炸了,濃煙四起,灰塵滾滾,櫻花,瓦礫,樹木,樂器,長袖善舞的美麗女子,全埋在灰暗的夜色中,什麼也看不出來。
待到風停煙止,宮殿燃起了熊熊烈火。
夜,不再寂靜,不再漆黑。大火燒紅了半邊天,火光閃耀,一隻流着白色血液的獨角獸立在宮殿前,嘴裡嚼着一塊黑色的布袍。接着,它大叫了一聲。
帶着火焰的櫻花飄飛在它的附近,但卻飛不近它。它的附近,像是用魔法屏蔽住了一樣。
我記得,在鶯歌死後,我們去到第四座水市,解救綠靈兒,在那些活水構築成的城池裡,我們用冰封凍住水,由玳羌進入城池,我也聽見過了獨角獸的叫聲。
玳羌,是繼茗雅之後,被我收入帳下的第二隻妖,只是我並知曉他的真身是獨角獸,而我也從來就沒有問過他,他的性格,沉默,剛強,對一切事情都是以冷漠的態度待之,他不說,我也絕不會問。
火光耀眼的天際,看似平靜,但我還是看見了,幾縷銀白色的髮絲紛紛揚揚地遊蕩在空中,一點一點地摸索着,接近那些地上的白色血液。白色血液一點一滴地被髮絲遷移着靠攏,匯成一灘,匯成一片。
只是玳羌,只是獨角獸沒能發現,甚至有些溫順的樣子,伸出舌頭,添着它身上傷口流血的地方。
那些髮絲慢慢地變長變粗,混合着那些白色的血液,開始成形長高。當玳羌轉過身體發現它們的時候,它的面前,赫然是一頭跟它長得一模一樣的獨角獸。
玳羌跟我說過,天上的星星都是會說話的,懂得聆聽它們的心聲,就能夠和它們對話,然後,它們就會幫助你。
宮殿前面的寬闊地面上,兩隻獨角獸正在呲牙咧嘴,兇狠的搏鬥。玳羌每一個行動,那隻由髮絲組成的獨角獸立馬就能學會,那不僅僅只是仿效的成果。那些髮絲裡,散發出來的光華告訴我,之前的那位巫師把他的所有巫力都凝聚到了髮絲裡。
髮絲已經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力,所以,當我在看到那位巫師的時候,他的模樣,我一點兒也不驚奇。
因爲那件寬大的巫袍剛纔被炸燬了,此刻,他被髮絲捆綁在一棵大樹上,一根髮絲正勒緊了他的脖子。他的嘴角流出一小股血液,一直流到他的胸前,順着單薄的衣服,滑落到地面,聚成一片,然後,變化成一朵朵盛開得燦爛無比的薔薇。
她是紅菱,她就是當初茗雅死在我手底下時,氣焰無比高傲,散發着腥臭血氣,最後被嚎嚕吞進肚子的薔薇花。
她沒死,她又活過來了?
因爲巫力散失,面如枯槁,皮膚開始一層一層地脫落,粗糙乾燥,骨瘦如柴,皺紋滿身,頭髮已經掉光,原本豔麗的皮相活生生地變成了一個老得沒法行走的怪物。
那些盛開了薔薇花的地方,血氣濃烈,腥臭得很。
消失一段時間的靚麗女子此時,緩緩地從半空中走來,踩在薔薇花瓣上,興致使然地再次翩翩起舞。我看見,枯柴似的紅菱嘴角輕輕地上揚,邪惡地笑了。而後,被繞在脖子上的那根髮絲輕鬆地割下了頭顱,沒有血再流出來,或者說,已無血可流。
那頭“咚咚咚”的掉在地上,臉上仍然盪漾着一抹邪惡的笑容。獨角獸跳過來,咬住了那顆頭顱,扭頭一扔,便飛了出去,在夜空中化成了飛灰。
“你既然用此種辦法變出與我一模一樣的獨角獸,你以爲,我還會留下你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麼?”獨角獸張開嘴,發出了玳羌的聲音。
然後,兩隻獨角獸便對峙着。所謂敵不動,我不動,就一直僵持着。
櫻花飛落了。
那些髮絲雖然有了生命力,但是它們不能比得玳羌,還有一個腦子,雖兇殘,但是隻會學着玳羌,只要玳羌用一種極爲難學成的術,又在極短的時間裡,將它們打散,我想是能夠取勝的。
相反,我覺得那些個似乎和玳羌不在同一個空間裡,正在歡暢舞蹈的靚麗女子,會是一根毒刺,也許,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在他警覺性降低的時候,將他一擊斃命。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水草,綠幽幽的從海水裡生長出來。水珠粘在其上,在陰霾的天空下,還閃爍着銀光,像剛剛在岩石上打磨過的寒鐵利刃。
在柏寒和戴着青色面具的矮小老人之間,隔上了一席水珠製成的簾子。
可能從一開始,我的判斷上就出現了出錯,我跳進了那個人設定好的誤區,以爲她就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從沒有想到,她只是身形嬌小了些,也許那青色面具之下,是一張清秀俊俏的臉,也許,她真的是那個我從未有聽說過的——上官玲瓏。
還有,也許,那個上官玲瓏,真的是江柏寒藏在心裡頭,默默愛着的人,就像茗雅姐姐與木項冗之間的那一種愛。
上官玲瓏,我竟有些不願再聽見這個名字,甚至是有些害怕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