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那條光柱不是很寬敞,但是玳羌仍舊晃動着身形,左右躲閃。閃電與驚雷都不曾傷到他。
我聽見了一聲虎嘯。
玳羌頭頂上的虎形星星,發出了一道極強烈的光芒,那像是一個陣法。一隻白色的老虎從裡面鑽出來,它的身後還跟着六隻。我猜想那是我在霧隱山古典籍中看過的七星虎陣。
這七星虎陣的厲害之處,在於那些老虎口能吐出閃電,聲可撼動山河,最要命的,必須同時打死,不然,即使剩下一隻,也會再變出七隻。對付法力高強之人用它,可以消耗敵人體力,最後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殺掉對手。
那七隻老虎分立在光柱的附近,仰天長嘯,那些宮殿立刻像是要坍塌一樣,就連我看的那面鏡子也在不停地搖動。
這位黑衣巫者,絕不會像那蜘蛛女一樣輕敵,先將玳羌困住在光柱之中,再用閃電雷擊他,還在外圍放了七隻老虎,層層包圍,層層進攻。
寂靜的夜空,註定要漫長。
女王蜂的速度極快,又追着綠靈兒不放。我看到她的傷口越來越大,幾滴鮮血從空中飄落。幸好正對她的是一個狹小的山洞,也許在死亡邊緣上時,每個人都會努力一把,希望能再多看一眼這個世界。
就在女王蜂張大嘴巴要吞掉綠靈兒的時候,她的飛行速度變得極快,一下子衝進了那個狹窄的山洞。山洞不深,剛好夠容納她。女王蜂在那裡繞行了幾圈就飛走了。
綠靈兒聽外邊沒有了太大的動勁兒,正握住胸口,撕下一塊布打算止血,一根細長的金針飛快地穿透了她的右臂。鮮血一直順着金針流到山洞的土巖上。
她忍住疼痛顫抖着,臉上全是汗水,微微地擡起頭。
“唰”。又是一根金針從山頭上插入,穿破厚厚的土層,自上而下刺進山洞裡。
不過,這一次,綠靈兒還算幸運,沒有刺到她。
那隻巨大無比的女王蜂此刻正在那座山頭上,吐着蜜蠟。黃橙橙的蜜蠟沿着那兩根金針流進山洞,越來越多。假如它再射進一根金針,綠靈兒一定逃不過了。
她用手指輕輕地抹了一點,放到嘴裡嚐了嚐,“是蜜蠟。”
那些蜜蠟已經悄悄地沾到了她的雙腳,等她發覺時,用了很大的勁兒才掙脫掉,可是右手又被金針此中,那金針還直插進地底,沒有辦法了。
我看見綠靈兒咬咬牙,左手一揮,一支血淋淋的胳膊就被她砍了下來,來不及喊痛,立馬向外邊飛了出去。
看到這裡,我閉上了眼睛。真是苦了這丫頭了。再睜開時,只見女王蜂追着她,不斷地吐着她的蠟蜜,而綠靈兒從空中拼命地向着地面旋轉翩飛。女王蜂扇着翅膀,再加上綠靈兒翅膀扇出來的風力,不多時候,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一股巨大的龍捲風便形成了,而那些蜜蠟也混在了龍捲風裡。
接着,那股龍捲風燃燒了,我看到幾道銀光在濃煙滾滾的風中劃過,一直到它停下。從天空中,掉下來幾道黑影。
那女王蜂被斬成了幾截,全部冒着黑煙,已經被燒焦了。
而綠靈兒用刀支撐着身體,右肩膀上黑溜溜的冒着煙,滴着血,身邊還有一些鱗粉飛揚開。她望了望一邊上燒焦的女王蜂的腦袋,脣齒邊掛上一抹微笑,重重地倒下了。
煉獄蝶,它的鱗粉能夠燃燒,而且是血一樣的火光。
也許要感謝女王蜂,假如沒有它的蜜蠟,綠靈兒就想不到製造龍捲風,藉助女王蜂的蜜蠟把她和女王蜂同時黏附住,再用鱗粉的火焰……
綠靈兒倒下的那一刻,鏡子破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但我還是看見了,老蠍子朝着綠靈兒倒下的地方跑去,隨後,那面鏡子裂成了碎片,而我腳下的樹又向上擡高了一截。
我想我已經能夠完全相信我之前的那一個猜想。
而現在只能寄望於玳羌與柏寒了,只要另外的那兩個紅菱一死,我就能借助長高的這棵樹出去,或者殺掉那個小女孩,甚至是拿到翡翠月牙石。
我記得,玳羌跟我說過,那或許是他和我講話最多一次了。
他說,天上那些閃亮的星星其實是會說話,雖然絢爛瑰麗,但是它們一直都是孤清寂寞的。
他還說,只要用心去聆聽,就能夠聽見在夜晚安靜的夜空中,它們很吵鬧,搶着要說話。
湛藍色的大海上,現下里,風平浪靜,柏寒周身的那三條蛟龍已然不見了蹤跡,只有那個身材矮小,戴着青色面具的老人。
柏寒的面色似乎很不好,隱約中,我覺得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
“你是誰?既然要打,爲什麼要遮住臉,我們是不是相熟的?”柏寒是異常嚴肅,一點也不像往日裡,轉着笛子,玉樹臨風的那個他,“你到底是誰,快說。”
那個老人沒有回答他,卻是擡起手摸着面具,然而,這時候,我纔看清楚,那是一隻光滑纖細的手,中指上戴着一朵珠花戒指。
“盡全力把我殺死吧,那樣,你自己來取下我的面具,一看就知我是誰了?”她淡淡地說,那聲音是銀鈴般的動聽。
“這聲音,你是三師姐?”柏寒若有所思地問道。
“錯了,既然你不願不動手,那我可就先出招了。”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沉。
而後,一隻三頭蛟龍將他頂了起來,那蛟龍有一艘大帆船的個頭。柏寒無奈,取出古青銅劍迎了上去。只聽得叮噹的刀劍碰撞,天上一道閃電穿擊在海面上,兩個巨大的蛟龍頭顱壓進了大海,鮮血染紅了那一片海域,那兩個瞪大了眼珠的頭顱重重的沉入海底。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故意讓我輕易地斬殺你的坐騎,究竟爲何?”柏寒口口聲聲中,盡是惱怒地逼問。
“雲歌,這大千世界裡,虛虛實實的事,真真假假的情,將來,你必要小心,”那青色面具下傳來了蒼老的聲音,“一定要提防身邊的人,最真真切切的往往是最虛情假意的。你要知道,一個修爲高深的人,多半都是死於真假虛實這四個字上。”那面具之下傳出的話語,分明是聲聲真摯的教誨。
“你是二師叔?”柏寒脫口便追問,但那個面具之下,再無半點言語傳出。
那個戴着青色面具的紅菱,必定與柏寒相識是無疑的了,可是,爲什麼他卻叫他——雲歌,而非柏寒?
屋頂上的星星發出閃亮的光芒,淡紅色的櫻花花瓣飄蕩在整個清涼寂靜的夜空,那羣女子蹁躚起舞,猶如仙女入凡塵一般。
漆黑色的帽檐下,銀髮飄飄,透露出陣陣的冰冷,有氣息在流淌徜徉,自那件漆黑色閃着金鱗光華的斗篷巫袍帽檐中緩緩地流出。白色的濃漿隔上幾片瓦礫就會出現,或是一兩滴,或是一兩灘。
那條從高高的天上直立下來的光柱已經消失不見了,原在玳羌頭頂之上的成虎形狀的上百顆明亮刺眼的星星,也胡亂地分散開了。
應該是玳羌破了那條光柱。我在心底暗暗地想。
只是那七星虎陣已經啓動,七隻發出奪目刺眼白光的老虎,對着天空嗷嗷的叫喚。房樑磚瓦如同地震來臨,不住的坍塌搖晃。
我在那面鏡子裡不停的尋找,不停的尋找,卻找不到玳羌的身影。
心中自然而然地流汗,一種很不安的情緒彷彿洪水猛獸一般竄上心頭。
微風輕輕吹拂那位巫師的衣袖,在那些風中,漆黑的鑲了烏金的巫袍輕悠地飄了起來。不知何時,帽檐底下,那幾縷銀絲般的頭髮不見了。
“嗷。”虎嘯聲又開始了,但是非常地短暫,幾乎是它們剛開始叫,剛開始跳,剛開始要敏捷地動,一聲箭矢飛出的鳴笛聲劃破長空,幾滴鮮紅的血液便灑在瓦槽上,像是酒漢子喝完一壺酒,在暈眩之中,將酒桌上剛盛滿的那一碗酒“譁”的撒到地面上。
每一隻老虎的喉嚨都被利器穿破,鮮血涓涓流出,隨後,“嗷嗷”地叫了幾聲,聲聲悲愴悽慘,它們的身軀好似笨重的岩石從屋頂滾落下去,砸到宮門前,宮牆角。
那羣美麗的妙齡少女,還是腳法輕盈,翩躚起舞着。絲竹管絃,奏得其樂融融,相得益彰。
那七隻倒下不動的虎獸,已然沒了氣息。屍身冒出星光,慢慢地化做星星點點飄飛到夜空中。每一隻虎獸的軀體上,是一把被血染成鮮紅的長戟刺穿了它們的心臟。
可我仍然沒有看見玳羌,他,憑空消失了。
水其實是透明的,在人類的肉眼裡,它是白色晶瑩透亮的物質,但在妖的眼裡,它是五光十色,美豔動人的。
梨老說,水,是生命的源頭,什麼樣的心靈,註定了只能看見什麼樣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