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像以前一般,轉動笛子似乎能讓他變得更加玉樹臨風,身體略顯健朗,只是清瘦了一些。
綠靈兒不知是何時醒了,瞪大了眼睛。
玳羌和老蠍子已經帶了一些水和食物回來,看樣子是下山回了雲都,從那兒捎來的。他們都沒有走近我,若有所慮地望向我,然後,我聽見柏寒喚我說:“曲落!小心身後。”我扭頭一看,那株桃花樹正開始慢慢地變樣兒。
樹根扭曲,早就變作了一道赤紅色的高大城門,我自然地向後退步。但是,卻一腳踩空,後面的土竟像消失一般,我向着桃花樹底幽暗的深淵跌去,上面傳來他們一聲聲的呼喊,隨後突然再聽不見,只有“呼呼”的風聲。
我向下掉落,覺得自己如同一塊千斤巨石。正想着法子要護住自己,若是那下面有點什麼,摔斷了筋骨,可就真的很難再回得去了。一直跌落,只感到頭暈眼花,我原本當是掉進了無底洞,現在看來,還真不是。越向下,光線越發強烈,首先只是一個白色的光斑,之後,光斑變成了光球。
我最後很幸運地掉在了一棵奇怪的樹上。
那是一棵通體散發着幽香,結了與燈籠形狀相似,又發出強烈光芒果子的老樹。我稍微地歇息了一下,向下方望去。這棵老樹竟然是生長在一片碧水之中。水清澈見底,乾淨得什麼也沒有,只有水。有幾片葉子飄進水裡,立時便着起了火,很快地湮滅了。我又折斷了幾根樹枝扔下去,結果也燃了起來,霎時間燒得什麼都不剩。
而那些發出烈光的果實,忽然暗了一下,裡面有蛇一樣的軟體生物在遊走,發出“哧哧”的森冷恐怖的叫聲,似乎下一刻,就要穿破果子厚實的皮飛出來一樣。
我開始思索起來,下面的水能讓一切物體燃燒,可是這棵老樹確實是生長在水裡,爲何會如此呢?老樹爲什麼沒有燃燒?還有,果子裡的那些生物又會是什麼?這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的不可思議。
突然,我看見一雙雙鮮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在土壁深處的陰暗地帶。我祭起結界,開始攻擊它們,也許打鬥過後,我就能夠發現點什麼。
任憑是一隻螻蟻,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也會拼死反抗,但是它們沒有反抗我,而是叫我輕而易舉地斬殺了。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太不正常。
那是紅眼怪物的血灑落在土壁上,像一股水流匯入下面的清潭。血是會粘黏的,而且就算流淌,也會有痕跡,但是這些都沒有,除了它的腥臭味還算正常。當血流進潭中的時候,那水潭也不變紅,卻是越發的清澈了。
我只覺得這裡所有的事情都顯得太過詭異,真的懷疑那件血衣上面的字是否還具有可信性,也許那根本就是別人設的局,想將我引進這桃花樹底的詭異境地,好將我除去,可是,那隱藏在暗處的敵人真的存在麼?
身旁的果實忽然把光芒聚攏在一起,所有的光芒聚成了一束,一直射進幽深的暗溝。我看不到其他地方的東西,只得跟隨着它,它射到哪裡,我便只能看到哪裡。
光停下來的地方,我的瞳孔裡慢慢的張開張大。那個光圈裡,是一具屍體,穿着鮮紅寬大的衣裙,臉部全是腐肉,冒出噁心的膿血,額頭已經變成了白骨。它被一根鐵杵只穿過心臟,釘在土壁之上,雙手扔環抱着一面古鏡。
“咯咯咯”我聽見它在笑,對,它在對着我笑。笑聲才一停住,我在那面鏡子裡,看到了鶯歌。
鏡子裡的鶯歌帶着一抹妖異的微笑望着我,她說:“曲落,小主。”說話中他低下頭親吻她捧在懷裡的鏡子。
那一面鏡子裡,照出來的,是老蠍子和綠靈兒。
他們兩個似乎正在一個山洞裡,山洞的兩邊架着許多支火把,而他們的正前方的地面上,點了好些蠟燭,圍成一支箭的模樣,箭頭正對向他們。山洞的牆壁上還爬着一些狼狗一樣大小的黑寡婦,它們在不斷地移動着,一步一步地接近老蠍子和綠靈兒。
蠟燭的火焰是幽綠色的,直指着山洞的頂壁,也呈現出箭矢的形狀,看上去到像是一個法陣。
“嘶”
黑寡婦吐出一根根粗大的黏絲。
綠靈兒見狀立馬祭起保護結界,可是,那結界遇上帶有劇毒的蛛絲,很快便顯得無用。老蠍子看綠靈兒遇見天敵,氣勢就去了一大半,忽地發現山洞偏側有光線射入,趕忙舉起他的柺杖朝那邊的黑寡婦打去。“轟”的一聲過後,一條明光立時射了進來。
“丫頭,快,你先出去,這毒蜘蛛乃是你的天敵,你快跑。”
綠靈兒展開的翅膀散出的鱗粉結界已經被蛛絲打散了,她正捂住肩部,我看到那裡有一灘黑血冒出來,因爲是從那面鏡子裡看到,又無法去幫助他們,心裡便更加的着急了。
那壁上的紅衣腐肉女子“咯咯”的仍舊笑着。
綠靈兒想必是怕了,什麼都沒講,直向着那被打開的通路飛去。
老蠍子佇立在百來十隻黑寡婦面前,絲毫沒有膽怯,將柺杖向前一扔,口裡唸了個訣,那柺杖就開始幻化分身,共有九根環住了他,去除彩虹七色再加上白黑二色,光華立時充滿了整個山洞內部。那些黑寡婦倒退了幾步,呆立着不動。
我聽見老蠍子喝了一聲,說:“該死的黑寡婦,看看我們誰更毒吧?”接着,他的身後慢慢地伸出了一個紫黑色的金鉤子——
鏡面一轉,閃了一下光,老蠍子消失了,我看見綠靈兒撲通撲通地扇着她的綠翅膀向着光源飛去,不時還回過頭去,一臉的擔心。
她沿着通道飛行,直到我聽見瀑布的流水聲,我才曉得,她逃不出去。那是山洞的一扇自然形成的天窗,下面便是一道瀑布,瀑布前,長滿了花草,蜂蝶穿梭其間,光照十足,蒙了一層輕紗般的霧氣。
一個身着灰衣的清秀女子坐在花圃中,提了一個小勺子,往身旁的一朵巨大花朵裡舀出了半杯清酒,冒着少許的熱氣。不急不慢地仰起頭,望向停在半空的綠靈兒,淡漠地說:“飛了那麼許久,累了吧,這裡有我先前預備下的清酒,正好能助你解解渴,咯咯。”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將手指展開,彈奏出一把把寒鐵利刃,直刺向那個紅衣腐肉捧鏡的女子,可是,那些刀劍在她附近大約一米左右,全部隕落進了清潭,消失了。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是隱形的結界。
她“咯咯”地笑了兩聲,用極甜美的孩童聲音說:“開始了!”
說完,她懷中的鏡子變成了四個,飛到她的近前,四個鶯歌漸漸地顯現出來,捧了那四面鏡子,臉上沒有半點的血色,黑色的瞳孔,蒼白的手指,嘴脣卻是異常的鮮紅。
那個紅衣腐女開始慢慢地縮小,成了一個長相可愛的小女孩,埋在那件鮮紅的大袍子裡,“咯咯”地笑着,“曲落,開始了。”
四面鏡子裡,分別呈現出來的,正是他們四個。
綠靈兒的面前,是一位灰衣清秀女子。周圍的花朵已經長得有臉盆一般大,花瓣上滴下一些黃橙橙的液體。灰衣女子的拇指與食指間,是一根銀光閃閃的針。她伸手拉下束着頭髮的那一根綠布,黑色的頭髮滑落下來,一直落到地上,向四面擴張。
老蠍子的毒鉤正釘在了一隻黑寡婦身上,而其他的黑寡婦都不敢向前,反而退後了些,我聽見很多的骨骼在裂響,那些黑寡婦全部都變成人頭蛛身的模樣,張大了嘴巴,哇哇地叫着。綠幽幽的毒液在它們的喉嚨裡,越積越多,似乎是要在同一時刻,吐向老蠍子,好把老蠍子化成一灘膿血。
而玳羌卻是站在一座宮殿的屋頂上,握着他的長戟。那裡是黑夜,天空中烏黑一片,像是暴風驟雨來臨的前奏。宮殿燈火通明,照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晶瑩剔透。他的正前方是一個穿着寬大黑衣的人,白色的髮絲自頭上的黑帽裡飄出來,看不清楚那人的樣貌,我想,從那個打扮來看,像是一位巫者,而且巫力高強。
相比之下,柏寒的情況纔是最嚴峻的。海浪滔天,他僅僅依靠一塊浮木才站穩了腳跟。天空電閃雷鳴,左右後方,三條巨大的蛟龍張着血盆大口,就等着一口把柏寒吞下肚子。而他的前面,是一位戴着青色面具,身穿錦袍的瘦小老者。她的手指正在胸前畫着一個什麼圖案,還沒有畫完,只有幾根細細的泛着青色光暈的線條。
身穿紅袍的小女孩面部沒有任何的表情,她的臉部,皮肉,全部都蒼白如紙。她仍然“咯咯”地笑着,“開始了,曲落——”
“你是誰?”雖然知曉她不會告訴我,但我還是問了。
“來取月牙石的人。”她的聲音非常的甜美可人,“小主告訴我,我叫做紅菱。”
真是不敢相信,這個名字,陪同茗雅姐姐一起飛灰湮滅的薔薇花妖的名字,我還會聽見第二次。可那是爲什麼?月巫,爲什麼要這麼做?
其實我並沒有見過月巫,霧隱山的小主人也不只有月巫和我,還有香蕖,水瓏和天愧。我們五個人,只見過一面,就是我們被選定爲霧隱山小主的時候。
我記得,那一天,風很大,我被帶到了一座古塔前,那裡站着三個孩子,穿着和我一樣錦緞製成的巫袍。那三個人就是水瓏,天愧和月巫。過了一會兒,我才見到了香蕖。是梨老親自拉着她的手過來的。
我們牽着手圍住了一盆開滿紫色花朵的大樹,我們全都閉上了眼睛,我再睜開的時候,就長高了,變成現在的我,而天愧月巫他們都不見了。
“是月巫讓你來的麼,他在哪兒?”
“咯咯,曲落,鏡子,開始了。”這個小女孩嘴裡說着開始了,但是那四面鏡子沒有任何的變化。
鏡中的灰衣女子,折下一朵花,插到了她的頭髮裡。那些烏黑濃密的頭髮像水流一樣在草地上擴大,在接近綠靈兒一定範圍後,咻地從四面八方包圍了她。綠靈兒的鱗粉保護結界立刻被她撐了開來,那些頭髮卻不依不饒,順着結界表層裹卷,再朝遠處猛地一摔。我看見綠靈兒被砸到了地上,黃土飛揚後,嘴角流着血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灰衣女子邁起步子走向她,“月巫小主座下,紅菱。”
老蠍子已然年邁,幾輪打下來,就開始喘個不停,那九根護體柺杖佈滿了蛛絲,被打落在地,看樣子,並未處於上風。牆壁上的蜘蛛女呲牙咧嘴,人面蛛身,臉部沾着鮮血,沾沾自喜地講:“老東西,再來呀,哈哈哈哈,這就不行了,那麼,就讓紅菱我,再送你一程吧。”
從鏡中聽到這些話,我不驚佩服起月巫來。至少跟隨他的妖——紅菱,就是一隻相當棘手的妖,紅菱不止一個,算上當年我讓嚎嚕吃掉的那一隻,至少也有六隻,甚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