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細細碎碎的肉末如同下了小雨一樣飄落在地上,聞着那些味道,我使勁兒地壓制着心裡升上來的那一股噁心。
我的手指不停地在琴絃上勾動着,我看見玳羌飛了進來,他提着長戟,看樣子剛經過了一場打鬥。“小主,”他說,“是……”
他還沒有說完,一抹白衣溜進了屋子裡。在那牆面的裂痕裡,我看清了那人的臉。
我和她一起進的江府,一起站在大廳裡見老夫人,再一起去江敖兒的房間,她娓娓動聽的聲音,搶着第一個介紹自己,而後,江府大婚,江敖兒被毒殺,與江雲清關係非同一般,還是未露過面的紅菱安插在江府的另外一個暗栓,聽說四夫人殺害江敖兒的事情敗露而且被逮住了以後,大義滅了親,那張臉,我只要輕輕地瞥上一眼,就能夠認出來,譚若雪,那個蛇蠍一般的美人兒。
此刻,她手裡握着一把金色的大剪刀,對我很不屑地一瞟,嘴角動了動。我知道她在說:“我來了,曲落。”之後,她一手抱起那個嬰兒,把剪刀擱到嬰兒的身上,另外一隻手向前揮出一把彎刀。那一面牆壁“嘣”的倒下了。
她提提裙襬,緩緩地走出來,拿上那把金色大剪刀,對那個嬰兒說:“等着急了吧,多睡了一會兒,我這就幫你剪斷臍帶,帶你回去見紅菱姑娘。”說罷,那金色大剪刀張開,放到了那根細細的臍帶上,“咔嚓”一聲合攏下來,臍帶就被剪斷了。
早知道就應該早早地除了她,現在倒叫她害了這麼多無辜的人。
她淡妝,一襲白衣在飄飛的既噁心又發出惡臭的碎肉末裡,將她整個人盡顯得雍容華貴。
她低下頭,輕吻那個剛剪掉臍帶被她抱在懷裡的嬰兒的額頭,然後對我說:“曲落,你知道這個孩子是誰麼?”
我哪裡會有閒工夫去跟她說話,吃裡扒外的女人,弄出個東西也這麼噁心。我不停地彈奏着幻音琴,只望能快點把這些難纏的臍帶砍個粉碎。
“它是誰?”在一旁看戲的老蠍子此刻發話了,“難不成又造出了一個紅菱?”
“哈哈,你這快進棺材了的老頭還真是會講笑話呢,這雲都的紅菱姑娘沒事在造出一個紅菱來做什麼?”
那些臍帶的增生能力似乎減弱了,我想,也許是因爲連着那個嬰兒的臍帶被剪斷了纔會這樣。
“你這個該刀刮的貨!”老蠍子摸着胸口,我清楚他是想讓他自己平靜下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這噁心的嬰孩是誰都沒關係,反正啊,都是該殺的貨。”
“真是這樣麼?老東西,恐怕你家那位小主人不是這樣想的。”譚若雪撫摸着那個嬰兒的頭說,好像一點兒也不擔心會被我們傷到。
“那你說,它是誰?”
而這個時候,那些亂舞着的臍帶已經叫我毀得差不多了,一把寒鐵穿了過去,從譚若雪身旁飛了過去。她的臉色稍稍的有了點改變,還是輕蔑地說:“上官玲瓏。”我知道我被她的話帶進去了,因爲我彈錯了一個音。
而她笑了笑,說:“上官玲瓏,沒錯,這個嬰兒就是上官玲瓏。而且,現在我就要帶她去見紅菱姑娘了。”話剛一說過,她就向外飛去。
不能讓她跑了,一定不能讓她跑了,我收起了琴,與玳羌他們一塊兒要衝上去。
突然,地上那兩具乾屍“轟”地炸了。那炸出來的火焰擋住了我們,而且快速地燃着了整個小米酒家。
“小主,走吧,來日方長,她逃不了的。”玳羌拉住我,用他動聽的聲音說。
我想了想,便退了回來。是要趕緊離開,不然,等人來了,我們的身份可能就暴露了。
去到河岸,看見綠靈兒和劉大嬸都在那兒等着。劉大嬸一直走着,看見小米酒家着了火,越發的擔心,跑過來問:“姑娘,怎麼樣了?”
我冷冷地應她道:“都死了,有妖,快走吧,要不叫它發現了就走不了了。”她被我嚇到了,話也不說,扭頭就要走,又被綠靈兒一把給拉住了。她定睛一瞧,再走一步,就要掉進河裡了,回過頭謝綠靈兒說:“綠姑娘今日救我兩回了,真是謝謝啊。”
綠靈兒只是發笑,摟上她的腰飛了過去。
玳羌提了一小壺酒向我走來。
再過些時候,冬天就要過去了。天上的月亮亮得晃眼。我坐在院落的一處屋頂上,思緒裡,全是譚若雪說的話,她說,那個嬰兒居然就是上官玲瓏。當我看到那個嬰兒睜開眼睛的時候,心裡突然間覺得很不安,還以爲只是因爲那個嬰兒長着一雙紅色的沒有瞳仁的眼睛,竟不是那樣,那個嬰兒竟然就是上官玲瓏。
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了兩個夜光杯,往裡面注滿了酒水遞了一杯給我。本不想接的,但還是接了過來,湊到鼻前嗅了嗅,居然是夕涯香露。
他提起那個酒壺,搖了搖,甚是自豪,“這酒壺有玄妙,裡邊有兩個不通的隔間,一邊裝了酒水,一邊裝了小主愛喝的夕涯香露。你一按開關,你想喝什麼,裡面就會自然的轉動到那個隔間。”
“哪兒來的?”
“綠靈兒給買的。”他淡淡地說。真是讓我大吃了一驚。“她到集市玩的時候,我讓他給我買的,小主知道的,我不愛去集市。”
“那她有給我買麼?”我問。
“應該有。”仍舊是淡漠地說,“上官玲瓏,它是誰?”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上官玲瓏會給江雲歌帶來很大的災難,他們是很要好的……朋友。”我說到這裡,忽然就沉默了。他從我手裡拿過杯子,沒再倒夕涯香露出來,冷漠地講:“既然小主不願說,那玳羌便不問,只是有一點,小主務必要記住,我們一直都在。”他說完,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上了。
月亮明晃晃地在天上移動着,但是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有發現,天上的某一個地方,還出現了另外一個月亮,它停在一個地方,從來就沒有移動過,沒有發過光,不曾亮過。淡淡的,圓圓的一圈白色隱沒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