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個遊離者

那人定住目光,鎖定住她,眼神不再溫和,轉而肅穆起來,高大俊朗的形象通過江曉岸的瞳孔被無限制地放大,再無限制地改變。他淡然道:“你不是這裡人?”

幾秒鐘的沉默過後,她只能硬着頭皮,畏畏縮縮地編起了瞎話:“哪能不是呀?我都在這裡生活了那麼久了,每天還要被那些小蟋蟀追,怎麼可能不是這裡的人呢?”她說完,便只能勉強地發笑,矚目望着眼前之人,心裡想的,卻是:不要,千萬不要揭穿我,我知道這個小謊話講得一點兒也不好,可是我就是不會講嘛。

“是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那人眼光閃閃,異常興奮起來。

看來是相信自己的那一通謊話了,她提起來的心終於落了下去。

“我叫郭陸,你叫什麼?”那人笑哈哈地問。

她怔了一下,纔回答說:“郭陸,多好聽的名字啊。我是江曉岸,小時候,太調皮,就經常會走丟了,所以呢,到後來,我媽就給我改成了這個名字,希望我不要再走丟了,希望她能多有點兒時間睡覺。”

郭陸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說:“嗯。我的名字由來很簡單,我爸姓郭,我媽姓陸,我就叫了郭陸。”

“哇啊,你父母的感情真好呀,你們家一定過得很溫馨吧。”

“也不是,”郭陸小聲地說,但是她並沒有聽見,她覺得她已經完全取得了郭陸的信任,就想,是該說真題的時候了,就乾脆說:“郭陸,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我還打算去拜訪一下呢,都到你家門口了,不去拜訪一下怪不好意思的。”

她傻傻地樂着。這麼講,一定是沒問題了,今晚上的吃住都將一次性解決了。

“其實……”她以爲郭陸會大方地邀請她,可是郭陸卻吞吞吐吐起來,“其實,江曉岸,真對不起,我家不在這裡的。”

“你家沒有在這附近?”她真的是無法相信,“那你是從哪兒來的?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你們家就在這附近,你是害怕我是壞人,所以纔會這麼說,不想帶我走的,一定是這樣的,都說有錢人是最吝嗇的了,果然沒有錯,連小矮人的世界都這樣……”

“等等,你不是這裡的人?你騙我?”那人又是一副認真的表情,咄咄地逼問。

“對,矮個子,我告訴你,我可是從21世紀來的正常人,等我變回去了,我可以一巴掌就拍死你。”她一邊說就一邊開始掉眼淚,她不停地抹,不停地抹,就是抹不掉。

郭陸站在對面,嘴脣煞白,他很失望地說:“我也是從21世紀來的。”

時間戛然而止。

靜靜流淌的氣流。

兩人相互安靜地注視着彼此。

純白色的襯衫微微地飄動着。

“我說你答。”江曉岸站起來,不願意拿眼看郭陸,問道:“姓名?”

“郭陸。”

“大熊貓是什麼?”

“動物?”

“什麼動物?”

“國家保護動物。”

“那它吃什麼?”

“竹子。”

“錯了,不對……不對……這不是我要的答案,你就是這裡的小矮人,你就承認了吧?”她大喊起來,小臉掙得通紅。

“哪裡不對了,是你說的問題不具有唯一性,別耍無賴。”江曉岸想了想,認爲郭陸說得在理,便不好反駁,說:“再來,你是哪裡人?”

“地球人。”

她用舌頭抹了抹嘴,眼珠轉了一圈,接着問道:“你是哪國人?”

“中國人!”

“是怎麼到這裡的?”

“不知道,那你是怎麼到這裡的?”他反問起來。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頭昏昏沉沉的,再睜開眼睛就到這裡了。”

“你說你當時正處於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那麼,你能不能確定,是因爲想要睡覺還是別的原因導致你昏沉?”

“那個時候我很累,我應該是很想要睡覺的。”她說。

空氣靜默流淌,聲音兀自地消失在這個空間之中。

她與他對望,彷彿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我相信你不是小矮人,郭陸。”江曉岸大笑着,笨拙地搖擺着兩隻手臂,誇張地奔過去,抱住了郭陸,“我還以爲我會一個人待在這裡,以爲就要這樣死掉了呢,幸虧遇到了你。”

郭陸一下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懵了,悻悻然地伸出雙手,摟住了她。

“你一定要帶我回去,一定要,聽到沒有,你是男子漢,一定要把我帶回去。”她在他的懷裡帶着微弱的哭腔說。

對於眼前的這個男子,雄性物種,江曉岸沒有選擇,她只能相信他了,她很清楚,她必須要離開這裡,回到那個別墅裡。想到那隻追趕她的巨型蚱蜢,她就會心驚肉跳。

“我會的,”男生認真的對她說:“我一定會把江曉岸帶回去的。”這是一個承諾,他自己很清楚,承諾了就必須要做到,因爲他是一個男子漢。

“對了,”江曉岸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從男生懷裡探出了腦袋,“我是被一隻巨大的黑貓帶到這裡的,你呢,有沒有?”

“沒有啊,睜開眼睛就在這裡了。對了,你說的那隻黑貓呢?它在哪兒?”他緊張地問道,畢竟這很有可能就是他們得以回去的交通工具。

江曉岸指了指旁邊,扭過頭去,那裡卻空空如是,哪裡有什麼黑貓。她急的快要哭了,“真的有的,真的有的,那裡剛纔真的有隻黑貓的,是它帶我來的……”

“我相信!”男生眼中非常的乾淨,他淡淡地說:“我相信,那裡一定有過一隻黑貓,是它帶你來這個鬼地方的。”

他們一起靠在一塊岩石上,那個從天而降的瀑布“嘩嘩嘩嘩”地拍打着地面。江曉岸跟郭陸講了很多事情,講了她去過很多的地方,全是她的母親帶着她去的,雖然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雖然母親的脾氣變化非常之快,讓她捉摸不透,但她卻還是覺得很幸福,她覺得小打小鬧的家纔像是一個家。

在她熟睡前,她望着碧藍的天空,她說:“我一定要回去,必須要回去!”

而這麼一句雲淡風輕的話,卻深深地烙印在了男生的心裡。

他對他自己說:“郭陸,她需要你,你絕對不可以讓她同你一起遊離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裡面。”

郭陸,21世紀有名的商界大亨郭正天的獨身子,從小就在國外長大,剛剛纔回國。雖然有這樣的出身,但總還是應了一句話,上天對誰都是公平的,可以含着金湯勺出生,自然會有其他的苦難等待着他。

六歲那年,父親帶了一個漂亮阿姨回來,母親正式跟自己的父親提出離婚,此後,他便被留在了國外。雖說衣食無憂,但一個人的日子的確不是那麼好過的。巨大的空虛感慢慢地搶攻過來,屬於他快樂的領地一點兒一點兒地被攻佔。漸漸地,就養成了孤僻的性格。

由於沒有完整的家庭,和諧的氛圍,在他九歲那年,他被確診,患上了自閉症,通過這幾年的治療,才漸漸地好轉過來。

十七歲,正值花季,他偷偷地買了機票,當他站在大廳門口的時候,父親嘆了一口氣,什麼都沒有說,就回書房去了。倒是那個漂亮阿姨很熱情,她走過來,笑容滿面地說:“郭陸啊,你爸就那樣,別放在心上,阿姨帶你回房間,你要是有什麼缺的就都告訴阿姨,阿姨去給你置辦……”

“不用。”冷漠的兩個字,向在場的所有人宣佈,不要隨便來干擾自己的生活,他不需要別人的幫助。

而此時,身旁的這個不起眼的女孩,她對自己說:“你一定要到我回去,一定要帶我回去,一定要……”

這個女孩從一開始,就對自己說謊,僅僅只是想要利用自己,以爲自己是這裡的土著居民,能夠讓她有個地方睡覺,能夠得到小矮人們的盛情款待。

很奇怪的感覺,她是一個謊話連篇的女孩,可是,當她苦苦哀求自己一定要帶她離開這裡的時候,他卻很想要保護她,很想要答應她,很想要帶她離開,很想要待在她的身邊,一路護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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