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茗雅姐姐死去之前,她求着我問,木項冗還活着沒有?當時我什麼都沒有告訴她,其實我知道那個男人還活着,翡翠月牙石一直都在移動,這可是梨老親口與我說的,對於梨老的話我從未懷疑過,今天,當我看到那件黑袍上斷荷花簪子,我就能夠想象到,木項冗,那個茗雅姐姐用生命去保護的人類,我和他很快就要見面了。
清泉石上刻着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曲落,一個是茗雅。她是第一個跟隨我的妖。我就是在清泉石那裡答應收留她,可是,最後她爲了一個男人背叛了我,偷走了翡翠月牙石不說,那個晚上,我熟睡的時候,她潛入我的房間,在那把明晃晃的刀子懸在我頭上的時候,我其實已經醒了,即使她猶豫到最後,並沒有刺下來,我也想把那個我從未見過的男人千刀萬剮,我們相處了好幾百年,竟還抵不過,她與那人的一朝一暮。
木項冗出現的消息,只有我和老蠍子知曉,我沒有告訴玳羌他們,從茗雅到鶯歌,我真的害怕身邊的人會一個接着一個離我而去。
老蠍子說那件黑袍是在山澗裡找到的,但我百思不得其解,木項冗並非是修真之人,而是一個平庸的讀書人,可那半支荷花簪子並非凡品,而我更加是不會認錯,那簪子還是我親手挑了送給茗雅姐姐的。
這時節已然是進入初冬了,可是山間的溪流裡卻飄着片片桃花。我慢慢地蹲下身去,打算撈起一兩片花瓣來看看,當我的手浸入水裡的時候,我不禁縮了回來,那水竟然是暖的。尋着水源向着高處走,這個天氣很少有人會到山裡邊,都快至山頂了,我纔看到那株開得異常燦爛的桃花樹。
那株桃樹長得甚是奇特,從樹根往上,好像是一個託着盤子的妙齡少女,所有的枝條光滑得與抹過油是一般無二,在冬日的陽光裡,閃着油光。我朝着那桃樹走過去,到了近前,仍然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但就是覺得有古怪,卻又找不出來。我環這它走了好幾圈,除了樹根有一個螞蟻窩以外,真是沒有別的了。我想,天色已經晚了,倒不如明天再來,也許到時候該出現的該看見的便會自己顯露出來了。
纔剛一扭轉過身,我就知道是哪裡有古怪了,就是那個螞蟻窩。
我在那裡待了那樣久,看了它許多次,都沒有看見一隻螞蟻出現過,除非是空的,但可能性不大。我撿了一根枯樹條,朝那螞蟻窩搗了搗。果然,那些土鬆垮垮的,很快就露出了一件白衣,上面還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跡。我將那衣服挑過來,上頭居然還有字:此生無緣相白頭,只盼來生。
這算什麼?寫幾句情深似海的話,好叫人覺得他們的感情足以震驚三界麼?還是,早知曉我會找到這件血衣,想讓我覺得愧疚,讓我寢食難安?可這也不夠毒辣,不是應該給我下個詛咒什麼的麼?
回到院落裡,我呆坐在牀上,想着茗雅姐姐嘴裡的情究竟是什麼?又將那件血衣反覆看了幾遍,就只有那一句:此生無緣相白頭,只盼來生。
這血衣看來看去,真是什麼都沒有,我將它丟到一邊,便睡下了。在迷迷糊糊間,我似乎看見了茗雅,她本是池中紅蓮,它的花瓣一片一片地張開——
第二天一早,雞鳴聲剛落,我便起來了,才把門打開正打算到山上桃花樹那裡再探一探,不想,玳羌竟會在我的身後冷冷地講:“小主,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往日出去,也不見你過問,怎麼今日倒問了?”我看見他的目光開始暗淡冷漠,甚至覺得自己的脊背正在發寒,“我去江邊走走,怎麼,你要陪同我去麼?”我還是不敢告訴他,仍舊擔心只要月牙石一有下落,他們就會像鶯歌一樣,背叛,欺騙我。我是真的割捨不了他們,但願他能明白。
“這樣啊,今日小主去得較早了些,故而玳羌才問的。小主早些去早些回。”他說完就轉身躍上了房頂,拿出他的長戟開始擦拭起來,然後,我便聽見他冷冷地說:“茗雅喜歡用術將字跡隱藏起來,那術只需要水與荷花便可以解了,小主,沒忘吧?”他纔將此話講完,我就衝進我屋裡,拿上那件血衣,跑到院子中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伸出手,把血衣遞給他。但他不願意接,我只得一直伸着。
似乎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綠靈兒從她的屋裡探出她的腦袋,一點兒不像往日的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她走過來,把血衣接了過去,打了一盆水,將血衣放到盆裡,再把預先準備好的荷花花瓣灑進盆裡。盆中的水面上霎時間就顯現出一行字來:樹下有乾坤。
那術法應該是木項冗施的,以茗雅的功力,再算算茗雅死的時間,不會是她,那麼,一定是她將此法教給了木項冗,是那個男人設下的,不會錯,一定是這樣。
我知曉這件事我隱瞞了他們的確是我的錯,便什麼也沒講,兀自地出了門,朝着那株桃花樹走去。
老蠍子追上我的時候,我已經快到那裡了。他說:“小主莫要覺得對不住他們,你是主,他們是僕,再者說了,月牙石的藏身之所,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點危險。”
“那您爲什麼要跟來呢?”我問。
“爲了能夠取回月牙石,早日了卻梨老的一樁心願。”他說得還真是聲容並茂,有情有義,但我卻有點兒不相信,一些聽上去無懈可擊的話,大部分都是假話,因爲這世上就不存在完美的人,完美的話。
去到桃樹那兒,玳羌,綠靈兒竟然已經等候在那裡了。玳羌只是冷漠地望了我一眼,就走到桃花樹下去了,跟往前查探時一樣,在樹底端詳思考。綠靈兒卻裝作很開心地樣兒,蹦蹦跳跳地到了我跟前,“小主這是不要我們了麼,一個人到這裡來,若是樹底真有什麼,在出不來了,小主想,那梨老能輕易放過我們?”
我笑了笑,說:“是我想得欠妥當了,那你們待會兒陪我下去,你呀,可別似在水底冰堡那般,跑在最前頭。”老蠍子見我們沒有嫌隙了,樂着上前,對我們說:“翡翠月牙石定是在樹底了,待我們尋得入口,進去將它取出來,便能早早地回霧隱山去了。”
一整日忙活下來,那個螞蟻窩被我們徹底弄沒了,樹根也被挖斷了不少,但是入口在哪兒,仍舊沒有找到。
月兒上來了,在那樹底下躺着,有些淒涼。
再醒過來,身上披了一件衣服,朦朧間,我似乎看見有一個人立在晨霧裡,有點眼熟。我瞅瞅身旁睡着的綠靈兒,揉揉眼睛便爬起來了,那人聽見身後的動勁兒以後,將身兒一轉。他玩弄着手裡的笛子,是柏寒,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