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老講過,什麼樣的妖,看見什麼色的水,難不成,我是一隻碧藍色的妖?
那位面具女抱着柏寒,跨進了那一席自上而下的水簾,當他們完全穿過去之後,我看到了,一座碧藍色的宮殿。許多的魚,各類不知名的海底生物,自在地遊在那座宮殿附近。
那是一座透亮,輝煌的宮殿,從海底的深淵拔地而起,成一座燈塔的形狀,一層一層地向上疊加,又像是用許多巨大的貝殼搭建而成。宮殿上,一塊牌匾閃亮着異樣的光彩,上面鑲了三個金邊大字:深海宮。
屋頂上再也沒有光亮,再也沒有星星,有的,是那一團團大火,鋪天蓋地的燃燒着。
玳羌捂着傷口,身體竟然開始抽搐。
那羣趴在地上舔舐血跡的妖異女子,此時,調轉過頭,盯着玳羌身上傷口處的白色血液,舔舔手,突然向高空跳起,飛快地拔出腰間的那兩把彎刀就照着地上身受重傷的玳羌砍去。
玳羌是妖,是沒錯,可是在我執意要收下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只知道,他跟其他的妖不一樣。他有着滿腔的熱血,表面上冷漠得像是冬天的一場雪,可是,他只是把身體裡的熱情隱藏在別人看不到,更觸摸不着的地方,就如同他從來都沒有在我的面前展示過,他真正的才學和能力,但還是被我偷偷看見了,除了他的那把長戟,他的法器,一把巨大的金色摺扇就一直藏在他的身體裡。
我還以爲終於有機會能夠目睹他用那把摺扇斬殺其他妖物的風采了,可是,才聽見那羣女子的驚叫聲在一陣鋪天蓋地的灰塵裡剎那湮滅,那面鏡子就已經炸裂成了粉末。
我不禁在心底裡嘆道:“以後和玳羌說話,一定要注意些,一不小心,可能就被他用那把摺扇扇成粉末了。”
我腳底下的大樹終於又向上拔了一截,我居然能夠看到,自己的頭頂,有一絲太陽光射進來,和樹上那些奇異果實發出來的光芒混在一起,但是,很容易就可以辨認得出。
雖然樹有向上生長,但是那具屍體已經破裂得不成樣了,而且,無色的液體就像一個小瀑布,嘩嘩地流進水裡。樹是在一節一節的長,而且必須死掉一個紅菱,它纔會生長一節,可那水,是時時刻刻都在漲。用不了多久,我想就會漲到我腳下的那根樹枝上了,到時候,我會像那些脫落樹幹,掉進水中的葉子,燒得一丁點都不會剩下。
我必須要想其他的辦法,沒理由等着。
深海宮,碧藍色的美麗無瑕的深海宮。
我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呼喚,那是一聲聲情意濃濃的“雲歌,雲歌——”
此時的柏寒,正躺在深海宮的最底層,昏迷不醒。
上官玲瓏,仍舊戴着青色面具,她席坐在一旁,擡起手,取下了剛剛戴上的翠金耳環,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放進柏寒的袖子裡邊。她將手指放在胸前,將無名指彎曲。她的裙下似乎被風吹拂了,很快地飄起來,再很快地落下。然後,我看到,她的雙腿不見了。
散着亮光綠幽幽的水草從她的裙子裡,沿着金色的地磚長了出來。才一會兒工夫,便鋪滿了整個地面,只留下柏寒躺着的那個圓圈。
“雲歌——”
又一聲低吟傳來。
這個時候,她輕輕地伸手摸着青色面具,將遮擋下巴的那一個部位輕輕地擡了起來。
塗染的鮮紅的脣露了出來。那種鮮紅,非常的詭異。
然後,她嘴角忽然上揚,露出一個更加詭異的笑。
碧藍色的深海宮,四周都冒着大大小小的氣泡,海底的生物一如平常,快活地傲遊。燈塔一般明亮的碧藍色深海宮,忽然暗了下來。
那人緩緩地撫摸着覆蓋在臉龐上的青色面具,好像在等待些什麼,遲遲地沒有取下它。
那一抹詭異的笑容在她的臉上好似僵硬了一般,同樣也遲遲地沒有消失。
她終於取下了那副面具。在暗下來的燈塔般詭秘的深海宮裡,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孔映了出來,那張臉上,不是沒有瞳仁,而是一雙血紅的瞳仁把個廳堂照得紅亮,像是有一陣血色霧氣開始在深海宮裡蔓延。
她,不是上官玲瓏!
碧藍色的深海里,暗黑的燈塔聳立着,從最底層中,射出一束血紅的光。
她“呵呵”地笑了起來,那雙瞳仁裡,是試圖慢慢睜開眼睛,躺在地上的柏寒。
“雲歌——雲歌——”
漆黑的深海宮裡,傳出來一聲又一聲陰冷的聲音,一聲又一聲的“雲歌”,一直都不曾停斷。
那個小女孩面色變得很紅潤,她“咯咯”地笑着。腳下的水已經越來越多了。我想,是時候了。
這般想着,握成拳頭的左手掌心閃起了一道白光。
我還沒有拿回翡翠月牙石,我一定不能敗!
燈塔似的深海宮,那一聲森冷的“雲歌”從不曾經斷。我必須要把握住時機,我相信,柏寒可以戰勝紅菱,而我只有在樹再次伸高之時,才能逃出這個詭秘的境地。
那個擁有着火紅色瞳仁的紅菱,已經沒有了軀體,從頭往下,全是一大片一大片綠幽幽的海藻,十分鮮活地纏繞翻卷。那顆頭顱長在那些海藻上,瞪着通紅的眼睛。
柏寒剛剛醒過來,身上還使不上力氣。雖然勉強叫出了那柄青銅古劍,但拿在手裡,顯然是無力的。
那堆亂麻的海藻狂傲的嘶吼着,“哈哈哈哈,結束了,你放心,我很快就會結果了你的。本來看你長得還算英俊,預計着留下你陪我玩玩,但現在,你也太不老實了,這樣急急忙忙的要來送死。”
那一條條寬大的海藻扭動了起來,像一根根鐵鏈子,迅速地在柏寒身邊穿梭。柏寒用劍去砍,卻如同砍在刀背上,只聽得見“叮噹叮噹”的亂響聲。而後,那把古劍落在了他的腳前面,他被那些海藻綁住了,無法動彈。
一根海帶嗖嗖地游到他的身體前,隨後便狠狠地紮了進去。
“不。”
我才一喊出聲,那鮮血就好像砸到山石上的水花一樣迸發出來,而那一條海帶已經貫穿了他的腹部。他的身體向後緩緩地砸下去。
幾乎是在柏寒倒到地上的同時,他腳下的古劍飛出,刺入紅菱大笑着的嘴巴里,一直穿透過去。鮮血滴落在油綠頎長寬大的海藻上面,非常的怪異。他倒在地上,袖子隨着手臂輕輕揚揚地落下,嚎嚕就從他的手袖裡跳出來,直撲在那團帶着腦袋的海藻上,狂吃狂吞起來。
女孩前面的鏡子碎裂了。
而我便加住這個時機,把手裡的寒光向着那個女孩射出,也沒來得及看,刺中了沒有,趕忙喚出幻音琴,彈奏出千百利刃,將腳下的大樹砍成好多段,然後,一節一節搭起來。我的速度很快,因爲那顆樹只要沒有連根,遇到那些水,還是會燃燒。所以我留下它的根,小心的將那些斷木搭成幾根天柱,接着那些柱子向上躍去。
紅衣女孩並未來追擊我。在我炸掉上面的薄薄的土層後,我回頭看她。她仍舊笑着,我射出的三叉戟刺中了她,她的血是濃濃的綠色。
鶯歌的幻象也消失了,那個女孩被吸進了手裡的那面鏡子裡,連同鏡子一起化成了光斑。但我還是聽見了,她說:“曲落,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月巫主子會陪同我一塊兒來見你。還有,請記住,我的真實名字,我是蔓蘿。”
我從桃花樹底飛出來,落到附近的草叢裡,正巧看到了傷痕累累的他們。那顆桃花樹已經枯萎了,光禿禿的,看上去,似乎就要隨風化作清塵,立刻會飄散一樣。
老蠍子得傷勢比起他們倒還不算得上嚴重,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綠靈兒少了一條胳膊,已經不省人事,而且渾身都在抽搐。老蠍子用藥給她醫治着,卻也不見有什麼管用。
玳羌的傷口還在流血,靜坐在一邊上,像是在自行調養,用手捂住,似乎不大願意讓老蠍子看出他的血是白色的,也是,以老蠍子的腦子,保不齊會知道他是獨角獸。我趕忙跑過去,撕下一塊布,遞給他,在他耳邊輕聲說:“你放心,我會幫你瞞住老蠍子的。”
他們三個都在,但是卻沒有看到柏寒。我急忙問老蠍子:“沒見到江柏寒麼?”
他只一味地搖着頭,“小主掉下去的時候,那棵桃花樹前面變出的那扇大門突然就打開了,我們都被一個巨大的引力給吸了進去,那力非常大,當時眼睛也睜不開,等我再睜開了,就只有綠靈兒在我身旁了。”
“那你是怎麼到的這裡?”
“說來也奇怪,我看見綠靈兒殺掉了那隻女王蜂,她的樣子很不好,便跑過去抱住了她,然後,又是一股大力,就回到了這裡。”他說完又拿上草藥,輕輕地敷在綠靈兒的斷臂處。
我轉過去問玳羌,他說得和老蠍子的也差不了多少。我只知道他們殺掉紅菱之後,那面鏡子破碎,他們是如何回來的便是一無所知。現在看來,都是有一股怪力把他們帶回來的,可是,柏寒被送回了哪裡?
我在周邊找尋了許久,都沒有看見柏寒,之後,就帶着玳羌他們回了院子。在那裡,至少能讓老蠍子好好地照顧綠靈兒。
後來的每一日,我都要到桃花樹附近尋找,不管找不找得到,颳風下雨我都要去,我安慰自己,這麼做爲的只是心安,但我心裡清楚,從來就沒有那麼害怕失去一個人。
綠靈兒醒過來以後,只有那一天晚上,呆呆地望着窗戶外面的月色,秋天的月亮總是有些悽清,透着一股陰寒。玳羌坐在她的旁邊,悶悶的話也不說,只是擦着他的長戟。雖說平日的他也是那樣,但我總感覺怪怪的,很不舒服。不過,第二天,當劉大嬸端來熱騰騰的雞湯,綠靈兒就半笑着說:“做病人真好,有那麼好東西吃。”
自那以後,我都沒再看見她望月亮。劉大嬸劉大叔去雲都賣菜,都會帶許多補品回來,我知道他們賣菜也不容易,就悄悄的變了些銀兩給他們。
還記得,那日剛回來,劉大嬸帶着那兩個娃在我家院裡幫我們看着家門。她才見到綠靈兒渾身是血的被揹回來,就匆匆忙忙地領着那兩個娃子回去了,一直到深夜纔來敲門。她站在門外顫顫地問我,“綠姑娘還好吧?”
劉大嬸的確是個好人,白天時她知道她留下來是幫不上忙的,到晚上還記掛着過來問候。
來到雲都,頭一點好的,便是遇上了柏寒,接下來,或許就是這戶鄰居了。
一直都沒有柏寒的消息,我曾去江府多方打聽,可他們總說不知道,卻也不見他們辦喪事。直到有一日,我聽到一個消息,江家的老夫人和夫人們回來了,一回來,就帶了幾十個美人坯子回來,說是隻要江家少爺江雲歌看上了就立馬成婚。
我剛聽見的時候,心裡邊,竟害怕了,不是害怕他真是要成婚那件事,而是害怕那個人,江雲歌,或者說,江柏寒。
之所以如此這般的害怕見到一個人,是因爲內心裡極度的渴望見到他。
也許當日,那戴着青色面具的紅菱所說的全部都是事實,只一樣不是,就是她說她是上官玲瓏那句話是虛假的。
江府的少爺只有一個,他叫江雲歌,不是江柏寒,而且,江府一直都沒有江柏寒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