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好菜不怕晚
不僅沈廉叔一行,其他桌的食客也紛紛探頭張望,得知碗中的雪白絲線竟是以豆腐切就,皆驚歎吳掌櫃刀工通玄。
歐陽發不曾品嚐過狀元樓的蠶絲豆腐,但他堅信這碗千絲豆腐已臻化境,不可能有勝過它的,故意問:“比之狀元樓的蠶絲豆腐如何?”
沈廉叔脫口道:“狀元樓弗如遠甚!”
狄詠二話不說,當即揚聲索喚:“給我也來一碗!”
“某亦同求!”
“此處三碗!”
霎時間,店內衆客競相爭點千絲豆腐,生怕落於人後便錯失美味。
唯獨歐陽發不爲所動。
他素來最是積極,今日卻一反常態,同桌的好友見狀不免訝異:“伯和不想嚐鮮?”
歐陽發淡笑道:“好菜不怕晚,過幾日再嘗也不遲!”
左右兩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對面的書生解釋道:“四日後便是歐公五十歲壽辰,此番請的是吳掌櫃掌竈,屆時想必會做這道菜。”
這話聲量不低,店堂裡的食客聞言,無不羨慕到流口水。
吳掌櫃做的宴席菜該是何等美味,簡直不敢想!
狄詠更關心另一件事:“如此說來,豈不是又要歇業一日?”
空氣突然安靜,衆人的視線瞬間齊刷刷聚焦在李二郎身上。
這事本打算過兩天再宣佈,可氣氛都烘到這兒了,李二郎只好承認:“小店四日後歇業一日!”
店堂裡立時爆發出一片鬼哭狼嚎,這次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真情實感。
原因無他,淹沒國子監和太學的蔡河水已經消退,眼下正在翻修,遲早會遷回舊邸,吳記川飯的伙食吃一天便少一天,竟然還時不時歇業,委實過分!
“走菜!”
廚房裡,吳銘將十餘碗千絲豆腐盛出裝盤,見吳記川飯的菜已上齊,川味飯館還沒來客,便對徒弟說:“去竈房裡歇會兒吧。”
“弟子不累。”
“讓你去你就去,你也不想睡覺睡到腿抽筋吧?”
吳銘發現這丫頭年齡不大,性子倒挺倔,而且賊能吃苦,半點富家大小姐的做派也無。
說實話,以廚房裡的工作強度,男人都不一定吃得消,她幹了快一個月了,愣是一聲不吭,以至於吳銘常常忘記她是女兒身,把她當打荷仔使喚。
到底是什麼樣的動力,竟能驅使一個富家小姐放着衣食無憂的生活不過,要偷溜出來沒苦硬吃,哪怕累得腰痠腿疼也在所不惜?
單純是出於對廚藝的熱愛麼?
若果真如此,吳銘自愧不如。
他當然也是熱愛烹飪的,但他捫心自問,如果生在豪門,他肯定不會把烹飪當作事業,頂多和謝霆鋒一樣當成愛好。
唉,老爸不努力,大兒徒傷悲啊。
吳銘心中感慨,謝清歡卻笑得真摯而明媚:“多謝師父關心!”
她噠噠噠跑進竈房,搬了張凳子在牆邊坐下,倚着牆,抻着腿,發出愜意的滿足的嘆息。
看着跑進跑出的李二郎,聽着店堂裡傳來的驚歎和哀嚎,想着師父的教誨和關切……這樣的生活,她很喜歡。
只是……
大相國寺裡張貼的那張尋人告示仍不時在腦海裡回閃。
她對從前的生活沒有什麼留戀,可那個家裡有她放不下的人……她這一走,爹爹必定勃然大怒,可孃親和小妹,她們一定會因我而憂心吧。
心底涌起萬分歉疚,夾雜着濃濃的思念和淡淡的愁緒,交織於心頭,凝聚於眉頭。 她仰起臉,輕輕嘆氣:“請恕孩兒不孝……”
店堂裡。
李二郎將千絲豆腐一一呈上桌。
熱氣嫋嫋,溫潤的暖香撲鼻,高湯的醇鮮夾雜着菌菇和青菜的淡淡草木清氣,鮮香極濃郁,湯汁卻極清澈,可見吳掌櫃煨湯的本事亦是一絕!
單是嗅見這香氣,狄詠已然醉了,轉頭問李二郎:“若請吳掌櫃操持一桌宴席,需備多少酬勞?”
“小的不知。小官人稍待,某去問問掌櫃的。”
李二郎回廚房把這事一轉達,吳銘頓時眼睛一亮。
狄樞密使也要請我上門做菜?
那敢情好啊!
忙到店堂裡和狄詠詳談。
但其實,狄詠只是隨口一問。適才聽聞歐陽學士家請了吳掌櫃操持壽宴,令他動心起意,心想自家以後若要置辦宴席,也可以請吳掌櫃執掌廚事,故而先問問行情。
吳銘笑道:“此事沒有定價,因宴席的規格和用餐的人數而異。”
又壓低聲音說:“小官人是小店熟客,吳某對狄樞密使又十分景仰,能爲貴府操持宴席,既是情義,亦是榮幸,自當比尋常宴席的酬勞減個三五成。”
“吳掌櫃夠義氣!”
狄詠含笑點頭。
雖然他家不差這點錢,但他本人略帶點江湖氣,看重情義二字,吳掌櫃這番話很對他的胃口。
一頓飽飯過後,狄詠一如既往地拎起食盒,騎上拴在門口的駿馬往大相國寺而去。
他每日來買滷味,都聲稱買回去給爹爹下酒,這當然是實話。
自從上個月月底嘗過吳記川飯的滷味,狄青便始終記掛着這口。只是礙於身份,而且他這張臉太有辨識度,親自登門終歸不妥,只好讓兒子“帶飯”。
他原本讓兒子再帶些別的菜回來,畢竟狄詠每次回廟裡都將吳掌櫃的手藝誇得天花亂墜,每天吃的菜品都不帶重樣的,聞者很難不嘴饞。
狄詠卻搖頭拒絕:“不好,吳掌櫃說了,他家的菜只適合趁熱吃,涼了就不美了。”
你又不給老子帶,那你誇他作甚?!
狄青盯着兒子看了五息,才忍住了沒有捶他。
幸而滷味已足夠美味,品種也不少,最近推出的小酥肉尤其令他着迷,真個外酥裡嫩,脂香十足,一塊肉能下兩盞酒!
哪裡都好,唯獨廟裡的主持有點聒噪,經常在他耳邊唸經:“狄樞密使,於佛像下飲酒食肉,怕是不妥啊。”
他很想說:主持你着相了,我都舉家搬到廟裡來了,在哪裡飲酒食肉又有什麼差別?
終究是忍住了,默默換了個地方享用美食。
自從進了樞密院,他就變得特別能忍。
三月間,那個叫劉敞的宵小上躥下跳,到處造謠潑髒水,換作以前的他,豈會善罷甘休?
但狄青什麼也沒做,只當不知。
清者自清。
他一片赤忱之心,陛下知之,宰相知之,天下萬民亦知之,區區謠言豈能撼動他分毫?若同豎子較真,反倒失了身份。
果不其然,陛下一紙敕命,便將那姓劉的貶出了京城。
估摸着兒子也該回來了,狄青取出自己珍藏的美酒和琉璃杯。
剛斟上酒,狄詠便拎着食盒踏進屋內。
“爹爹!”
“菜來!”
狄青興沖沖揭開蓋子,打眼一瞧,立刻擡起頭來,肅然道:“今日的分量爲何比以往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