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振華的身子骨一向硬朗得緊,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個年過七旬的老漢。
他的病,說來跟廚房沒半點兒關係。
是他自己逞強,扛了重物往家走,樓道里腳底一個打滑,摔出個嚴重骨折。
樹老怕傷根,人老怕摔腿。康復鍛鍊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直到最近才恢復到較好的狀態。
吳振華打小便和這鍋碗瓢盆結了緣,據說抓週時他啥玩意兒都不稀罕,就一把攥緊了鍋鏟,死活不撒手。
十幾歲便跟着村裡的師傅做壩壩宴,學了點基本功,算是一腳踏進了烹飪的門檻。
後來進了城,憑這點粗淺功夫混進飯店當了學徒。說好聽點叫學徒,實際上就是打雜,幾年下來,鍋竈沒正經摸過幾次,眼界倒是實打實開闊了不少。
吳振華從沒拜過師父,也沒受過系統性地操練,但他偏生有股子鑽勁兒,天賦也不低。
他翻得最破的書是各種烹飪教材,師傅不打算教他本事,他便自己琢磨。
等攢夠了錢,就出來單幹。
從擺攤賣小吃開始,涼粉涼麪擔擔麪,冰粉糖畫狼牙土豆……啥好賣就賣啥,省吃儉用,漸漸攢下些家底,野路子出身的手藝也逐漸磨出點火候。
有了底氣,便租了鋪面,賣起最實在的蓋澆飯。
是真的實在,味道可能不是最好的,但分量一定是最足的,也從不拿邊角餘料糊弄人。
開店便是如此,你不糊弄客人,客人也不會糊弄你。
生意一日旺過一日,老吳家總算在這座大都市裡站穩了腳跟。
08年那場大地震,趁着城裡的房價跳樓,吳振華拿出畢生的積蓄,又說動了兒子兒媳,三人貸了款,把房子、店鋪一併買下。
現在回過頭去看,此舉簡直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英明的決定。
其實吳振華心裡門兒清,到了他這歲數,早該退了。
只是大半輩子煙火繚繞慣了,人一旦有了慣性,便沒那麼容易停下。
直到那一跤摔下去,像是老天爺故意拌住他的腿,對他耳提面命:該歇歇啦!
他這才萌生了退意。
偏偏這時,銘娃兒回來接手了飯館,那顆不服老的心恰如竈膛裡沒滅透的火星子,被微風一撩,又再度活泛起來。
廚房裡顛鍋掌勺的重活兒是頂不住了,可給孫兒搭把手、切個料、瞧着火候,總還使得吧?
說到底,吳振華的心裡始終藏着個小小的遺憾。
他使了一輩子的炒勺鏟子,憑的全是自己一點一滴摸索。
再看孫兒,嘿!活脫脫就是年輕時候的自己:手腳勤快有鑽勁兒,腦瓜子也靈光。
不同的是,這小子有福氣,遇上了真心實意點撥他、傳他本事的大師傅。
當年吳振華不曾學到的東西,如今自家孫兒成了大廚,他總可以學學了吧?
七十多歲怎麼了?老將出馬,一個頂倆!
複查只是走個過場,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要說和以前比,這腿腳肯定不如以前靈便,但至少正常行走已不成問題。
果不其然,醫生不僅給他亮了綠燈,還鼓勵他多出門走走,不要整天窩在家裡。
說得太好了,正合他意!
一出醫院,吳振華便嚷嚷着要去店裡探個究竟——他總覺得吳建軍有事瞞着他。
陳萍一票否決:“這都幾點了?明天再去!”
說着將複查的結果拍個照發給兒子。
……吳銘把手機遞給老爸:“說是明天來,估計明早和你一起出門。”
吳建軍接過手機,點開老爺子檢查報告,隨口問:“你想好應對之法了嗎?”
“照實說唄,還能怎麼辦?我又不能把小謝和兩界門藏起來。你確定這門以前是沒有的吧?”
“沒有!這店裡我來多少次了,自打你接手後才突然冒出來的。”
“那我要是直接說,不會把老爺子嚇出心臟病吧?”
“嚇?我只希望他不要興奮過度。咱明天一定要攔住他,千萬不能讓他掌勺!你做菜是讓宋人開眼,他做菜是讓宋人開腚啊!”
吳銘懂老爸的意思,老爺子做的江湖菜超級野,宋人吃個水煮肉片都能打標槍,絕對承受不了老爺子的微微辣。
“我給他安排好任務了。爺爺許多年沒做過糖畫,明天正好找找手感,後天就是七夕活動,沒有他掌勺的機會。”
“這個好!既不太累,又能讓他樂在其中。”
吳建軍把手機遞還給兒子,忽然想起一事:“熬糖畫糖的工具應該帶不過去吧?”
吳銘笑道:“不必帶過去,可以在竈房裡做。”
“這……過程不給看,趣味少一半。”
“給看,誰說不給看了?老爺子出不去,讓客人進來就是了。”
“啊?”吳建軍沒明白,“不是說僅至親和員工可進入麼?”
“對。但之前啓用竈房的時候我跟你說過的,這句話的意思是外人不得擅自入內,換句話說,只要徵得我的許可,宋人就可以進入竈房,畢竟竈房本就屬於那邊的時空。”
吳銘已經想好了,反正竈房目前也用不上,不如拿給老爺子做糖畫,再買扇屏風回來做隔斷,維持好秩序,一桌一桌來,問題不大。
東京的屏風太貴了,所以吳銘在京東下的單,今天下午正好送到,原木色的,質量還可以。
見師父突然從仙界扛了扇屏風回來,謝清歡不禁看得兩眼發愣。
老爺子的“擺攤”區域就設在竈房入口處,身後立一扇屏風。吳銘模仿食客自店堂裡掀簾而入,擡頭一看,隔斷效果相當不錯。
“師父,這是作甚……”
謝清歡一頭霧水。
吳銘不答只說:“明日你的太師祖和師祖母要來。”
“太師祖和師祖母?”謝清歡略顯緊張,“是來用飯麼?”
“不,和你師公一樣,是來幫忙。再過幾天便是七夕,你也準備準備,習俗可以從簡,但不能沒有。需要買什麼東西,你列個單子出來,爲師陪你去買。”
徒弟是女兒身,且尚未出閣,她最有資格過這個節日。
吳銘作爲師父,自然不會忘了這茬。
心底的那點緊張霎時煙消雲散,謝清歡立刻跑向臥房:“我去拿錢和帷帽!”
“你列好單子了?”
“早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