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驢不停的在泥濘的小路上狂奔。好傢伙,那速度可不輸日行千里的汗血寶馬。寒風伴着簌簌的落葉打在顧離髒髒的臉上,身後的懷翊不斷地咳嗽着。
“堅持一會兒,懷翊。我馬上帶你去看郎中。”顧離緊緊握住懷翊那愈發冰涼的雙手,紅着眼看着前方,可是前方只有那無邊無際的黑。
且不說這荒山野嶺哪裡來的村莊藥鋪,就算有,凡人的郎中真的看得了懷翊嗎?
但這些在顧離眼裡都算不了什麼,只要現在還有一點點希望,她就一定會緊緊抓住決不鬆開。
風更加凌冽了,天也漸漸黑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黑夜會給行路增加不少難度。當然,事實證明女主總是有上天特別的眷顧。
黑夜壓境,絕望隨之而來,希望也接踵而至。密林被一片片撕開,露出不遠處的山腳亮起的燈光。
“太好了,誰允許你睡了,給我醒着。懷翊?懷翊!”
懷翊趴在顧離身後,停了咳嗽,失了聲響有一會兒了……
“啪嗒啪嗒——”行人不多的大街上回響着驢蹄聲。
正要歇業的藥鋪突然又被敲響,“開門開門,快救人!”
郎中不急不慢地飲了口茶,這種場面他見多了,“今天歇業了,有什麼事明兒再來吧。”這是這兒郎中雷打不動的原則:懶!
門外的響聲依舊不停,“要命的事!”
“要命的事也明天再來吧。”再加一條原則:無情!
門外的響聲停了,郎中舒心地又是一口茶,準備結束美好的一天。轟——一聲巨響門板應聲倒下,讓他的小心肝也顫了三顫。伸着被熱茶燙到的舌頭,郎中正想咒罵。一把青色的長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抖着發軟的雙腿,郎中坐在地上失了神色。
“什麼狗屁郎中,你救不救人?如果他死了,我就連你的腦袋一起埋了。”顧離舉着墜月怒圓着眼,劍身發着幽幽的綠光。這是顧離從小到大以來,第一次露出這麼兇狠的表情,壞人的那股狠勁瞬間就被拉滿了。
茶壺落地而碎,溼了一片,分辨不出是茶水還是……郎中搖晃着雙手,求饒到,“救……救!手下留情!”
顧離收起墜月,地瓜馱着懷翊進了藥鋪,衆人將懷翊安置到牀上,又扭了扭頭示意郎中。郎中伸出抖的跟篩子般的二指探了探氣息,又把了把脈,摔在地上神情恍惚。
“怎麼樣?快說!”墜月青光再現。
過了片刻,郎中才驚遽地道,“他……他他已經,已經沒了脈搏,怕是……”話已至此無需多說,郎中徹底失了心智,驚聲尖叫瘋了似的衝出了藥鋪。
“不可能,不可能。”顧離丟下墜月,眼淚從紅透的眼眶不住地外流,“你不可能死,事情都還沒有講清楚,你給我起來。你可是鳳凰,鳳凰是不會死的?”她伏在牀前,鮮血淋漓的雙手瘋狂搖晃着懷翊尚未冰涼的手臂。
而眼前躺着的這個人卻未對此做出絲毫迴應,他就這麼安詳地躺在那裡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雙眼微閉,發白的雙脣上是早已風乾的血跡。
真的回天乏術了嗎?不,顧離不信,過去那些困難他們都一起攜手度過了,今後也一定會。她起身,魔怔似的在藥櫃裡翻搗着各種藥,“不會的,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
紅燭見底,燭芯已熄,升起縷縷青煙。窗外的陽光照了進來,照在榻上那位白衣少年蒼白的臉上,照在榻旁那位紅衣少女顫抖的手上,沒有一句話,就像從來都是這麼安靜,從孤獨中來註定要回孤獨裡去。顧離——還是回到了一個人。
推倒半遮半掩的殘破木門,門外已是站滿了人,他們交頭接耳向這位抱着少年的紅衣女子投來異樣的目光。
“那個——有沒有安靜一點的住處?”垂着頭的女子發話了。
人羣瞬間安靜了下來,這一問可嚇怕了衆人。眼前的這位女子一夜之間把郎中嚇得瘋瘋癲癲,現在又抱着個氣絕的人,你說能不嚇人嗎?過了許久,人羣裡纔有人輕聲地答到,“城南山頭有間無人住的屋子,那裡比較安靜。”
人羣又開始窸窸窣窣,“喂,幹嘛要和她說。”
“多謝。”顧離抱着懷翊,面龐遮在凌亂的長髮之下,兩步並做一步在衆人的退讓之中朝城南去了。
……
“呵呵呵,你來抓我呀!你抓不到抓不到!”
“誒,小寶,你們別胡鬧!不要傷着了。”天下所有的家長都會反反覆覆地強調着同樣的話,“你們可別亂跑啊,特別是別去南邊玩。”
“爲什麼不能去,我們約好了去南邊的溪裡摸蝦的。”一個手持冰糖葫蘆的小鼻涕蟲問。
“問問問!問那麼多幹嘛,叫你別去就別去,那裡有吃人的妖怪!還去嗎!”
桃源縣城南
“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你到底醒不醒?”顧離打溼了帕巾,輕輕擦試着懷翊的臉龐。
懷翊安詳的躺在牀上,就像一年前一樣,什麼也沒變。說來也怪,那郎中都說是死了,這都一年多了那肉身依舊是不腐不壞。若說是那瘋子庸醫號人不準的話,又不對,因爲這懷翊沒有心跳沒有脈搏,安安靜靜躺了一年。綜合來說,就是既不像活人也不像死人。
爲懷翊擦了身子,顧離出了門。細細觀察着屋子的情況,這是一間由土木築起的林間小木屋,雖說講不上精緻別樣,也算是充滿了生活氣息吧。樑上掛着由各種漂亮的貝殼和珠子串成的簾子,紅的、黃的、黑的、白的,各種顏色的貝殼在風中叮噹作響。這是顧離在這一年裡用閒暇時間做的,顧離在這鄉間僻壤學會了許多曾經不會也不願做的東西,現在這褪去紅裝的她倒真有幾分人間小婦人的感覺。在這孤獨的一年裡,沒有人和她講過話,山下的居民都視她爲惡煞離她都是遠遠的,陪伴她的只有這山風蟲鳴和地瓜偶爾幾聲鬼才知道的嘶叫。地瓜在這一年裡也是變了不少,比初次見面強壯了不少,那一身的棕褐色的皮毛油光發亮。這一年多裡,它幫着顧離犁田磨面也是幫了不少忙。
這裡是家,這是顧離當初允諾懷翊的一個家,一個還在等着遠方未歸人的家。
日偏正中,遠處桃源縣裡的人已經斷了炊煙開始用午膳了。院子前,顧離揮舞着墜月——劈着柴。
俗話說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可別小看了這劈柴,裡面的門道太多了。顧離在這一年裡將懷翊教的劍法融會貫通,那是熟練無比。特別是在這劈柴方面,她甚至領悟出了一套自己獨創的闢柴劍法,劈起柴來那是如風一般。
爲了躲避昏君的追殺,顧離卸掉了自己的法力,隱了神兵墜月的劍芒,但墜月隱了靈光,那銳氣卻依然不減。一刀下去,無論多硬的柴都要兩半。
木屋旁,一棵碩大無比的海棠樹正含着蕊。海棠是顧離最喜歡的花了,流光雲都的仇府裡就種了許多像這樣的海棠樹,一到花期滿樹的海棠可以紅透半邊天。以前她總是喜歡在熹微的春日晨光中到樹下拾昨夜偷偷落下的海棠花瓣,把它們扎進香囊裡可以香上一整天。且海棠花也作爲紋飾出現在她家的孔雀家徽之中,於她而言海棠花真的承載了太多太多。
顧離擦着汗,望着一樹含苞的海棠拭着汗。
春風來了,海棠又快開了,遠方的故人該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