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架上爬滿的綠蘿在夜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醫院內已經開始掌燈,很少有病人會選擇這時分出來散步,故而花園中縱橫交錯的小道上基本沒有了什麼人影,沈蕭三人所待得地方又算是這個拿來散步的花園中最爲偏僻的一個小角落,便是白天也鮮少有人會走到這方來。
三人落座在藤架中央的石凳上,花園中有好多處這樣供人歇腳的地方,爬滿整個藤架的綠蘿葉片嚴嚴實實的遮在頭頂,形成了天然的遮陽涼棚。
便是從樓頂往下看,也只能看到一片青綠,在此處談話,已是醫院中最佳的場所。
“莫然的母親?!”
饒是沈蕭和沈莫兩姐弟早已知道病房中的人會是陳逸陽曾經認識的人,或者會是和莫然相關的人,但是聽到病房中的那個人竟然是莫然的親生母親還是有些吃驚,沈蕭微微張了張嘴,卻是疑惑的問道:“逸陽,你確定?”
“嗯,絕對錯不了。”陳逸陽極爲肯定的點了點頭。莫然的母親這樣的人,他怎麼會忘。
莫然的生母,王菁。
那是怎樣一個人。
陳逸陽曾因爲要摸清他家庭關係的原因,隨莫然去參加過一次酒會,那場酒會上的王菁,豔麗奪目,雍容華貴,氣場逼人。一襲黑色的魚尾裙配着黑色的貂皮坎肩,舉着紅酒杯隨着莫然的父親遊走在會場,與那些商業巨鱷談笑風生,舉止有度,優雅從容。
而在陳逸陽面前時,又完全是另一幅樣子,王菁畢竟是上流社會的交際老手,看人自是比莫然準得多,所以王菁能看出來陳逸陽並不喜歡莫然,不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時他們並不知道陳逸陽的真實身份,所以她也只當陳逸陽是看上了莫家的權勢。
莫然帶他回家吃飯時,王菁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說話難聽露骨,在飯桌上也不曾收斂,莫然的父親偶爾出言阻止也沒有什麼用,陳逸陽倒是沒什麼,左耳進右耳出,權當沒有聽到,最後脾氣與她極像的莫然卻是先忍不住了,直接掀了桌帶陳逸陽走人,此後好幾天都不曾歸家,王菁才稍稍收斂了些,只是話中總是帶着刺。
那樣一個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貴婦人,如今卻瘋瘋癲癲的躺在這家醫院裡,讓人不免唏噓世事無常。
陳逸陽當初在莫然家偷偷翻找證據的時候看到過王菁簽字的合同,所以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只是時間太久當時也只是匆匆一瞥拍照留證,沒有刻意去記,所以在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中雖然覺得熟悉,卻沒能第一時間想起來。
以前陳逸陽還奇怪明明有看到過莫然她母親簽字的涉洗錢的合同,怎麼最終提出的公訴人裡卻沒有她,現在想來,當初莫然父親選擇自縊身亡,也算是一力將所有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王菁得以逃過法律制裁,只是不曾想到,受不住打擊的她,竟然瘋了。
陳逸陽介紹着王菁的情況,又想到曾經的她與現在的她的天壤之別,不禁苦笑了一聲,道:“雖然王菁算是罪有應得,但是站在莫然的角度看,難怪她會這樣恨我和你。”
恨他,怕是因爲莫然已經知道了是自己害她的家庭至此,而且自己還狠心抽身離開她;恨沈蕭,則是因爲沈蕭將她心中最後想要抓住的東西也奪走了。
雖然並不是沈蕭奪走的,但是這些話再如何跟莫然說,她也聽不進去。
沈蕭迅速理清自己的思緒,收回臉上震驚的神情,皺着眉頭道:“這樣說的話,陳笑男這個人必然和莫然關係特別親密,否則莫然怎麼會放心將母親交給她,而且,若不是關係好到一定地步,陳笑男又怎麼會這樣一心幫着莫然來報復。逸陽,你真的從來沒有見過陳笑男?”
陳逸陽很認真的搖了搖頭,陳笑男那張臉,在通過沈蕭認識以前,確實從來沒有任何印象。
“不過……”他想了想,繼續道:“我和莫然也只在一起半年左右的時間,也許會有太多不瞭解的地方。”
他只是爲了蒐集證據,而且因爲父親多年喊冤,所以在調查真相的並不只有自己,當初也是因爲公安部門也在悄悄偵查莫家的事情,所以他才能這樣快的爲父親洗刷冤屈,將所有證據呈上法庭。
所以他和莫然在一起的時間,也就那短短的不到半年,若是莫然真有一個這樣的朋友自己不曾聽說,也不算太奇怪。
陳逸陽又想到了什麼,開口說道:“會不會是因爲以前在國外沒有回來,莫然失蹤之後不是出國了麼,說不定就是去找這個人了。”
“你們接下來準備怎麼辦?”沈莫不想知道莫然和這個陳笑男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只知道,這個人和莫然一樣,對他姐姐不利。
沈蕭皺着眉沉思了一會兒,道:“不管她和莫然是什麼關係,先將她解決了再說,陳笑男有兩件事是絕對見不得光的,那麼,我們便做那雙將這兩件事揭開的手便是了。解決了陳笑男,不怕莫然不露面,只是我們各自都要小心些。”
“什麼事?”沈莫和陳逸陽幾乎同聲問道。
沈蕭不禁笑了笑,道:“你們兩個是不是這兩天鬥心計鬥得太多,快傻了,自然是觸犯了法律底線的那兩件事。劫持我,以及後來的,將那兩個癮君子毒殺滅口。”
這裡不像是魔界,可以用力量解決一切,只有藉助法律的力量,將陳笑男徹底擊垮,他們要做的,便是收集足夠的證據,確保一擊必中,不給她任何可以反擊的機會。
“我會先匿名舉報告訴警方陳笑男在撒謊,並說明當初那起所謂綁架陳笑男的劫持案的真正目的,屆時收到這條線索的警方應該也會着手偷偷調查陳笑男,若是我們能找到陳笑男借毒品作爲封口費的機會毒殺那兩個犯罪嫌疑人的證據,那麼陳笑男這件事解決起來便要容易的多。”
合理的借用第三方的力量,會爲自己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只是因爲不能讓陳笑男察覺自己這邊已經開始懷疑她,所以沈蕭只能選擇匿名的方式來給警方提供線索,沈蕭有些無奈的苦笑,自己的生活,當真是被自己過成了一出勾心鬥角的大戲。
這邊廂三人在商量着如何不動聲色的對付陳笑男,回到王菁病房的陳笑男又何嘗不是苦思冥想,思量着如何對付他們。
陳笑男回到房間後也不曾開燈,放任黑暗將她吞噬,仰面躺倒在陪護病,冷冷的看着黑暗中勉強能看清的天花板,神情有些淡薄。
靠近外牆的玻璃窗被陳笑男大開着,夜風從窗口吹進來,一室沁涼,帶着淡淡的花香,還有嘈雜的喧囂。
縱使是住在九樓,醫院之外的喧鬧聲也會隨風潛入,常常攪擾得陳笑男煩躁異常。
房間之外是萬家燈火川流不息,房間裡是無邊黑暗一室沉寂,陳笑男放任自己放空思緒躺在愣愣的聽了一會兒人間煙火的聲音,而後翻個身,將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裡,折起枕頭死死捂住自己一雙耳朵,強迫自己不要去貪戀那個聲音。
她可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怎麼可以放鬆心情。
陳笑男將自己整個埋進黑暗中,心中暗暗似是給自己催眠一般如此想着。
眼前霎時又浮現出沈蕭在陳逸陽身邊笑得一臉幸福的樣子,臉色一瞬間便陰狠起來。沈蕭那副模樣,不就是像一個勝利者一樣在她面前炫耀嗎!
她有什麼資格!
陳笑男心中陡然又升騰起憤怒的情緒,想着今天下午自己在不斷給沈蕭道歉和解釋,沈蕭卻一直是一臉冷淡的樣子心中更是恨極,猛然抽過頭下枕着的枕頭便向前方砸過去。
枕頭重重落在地板上,沉默着未能發出任何聲響,讓意欲的陳笑男彷如一拳砸在棉花上,心中愈發憋悶。
微微一擡眼,便看見已經醒來的王菁,此時正半躺在偏着頭愣愣的看着她,似乎被她方纔的舉動嚇到了一般。
陳笑男忙起身將枕頭撿回來,蹲到女人面前,放輕了聲音問道:“媽,你有沒有餓?我去幫你弄點吃得來好不好?”
女人眨了眨眼睛,沉默着沒有說話,陳笑男又頗爲耐心的問了一遍,與方纔憤恨情緒下的她判若兩人。
陳笑男這一遍問完,癡呆的看着她的王菁忽然擡起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愣愣到:“不……怕……乖哦。”
陳笑男瞬間怔愣在當場,眼前的王菁雖然依舊一臉呆愣,卻異常努力的牽起嘴角扯出一抹笑來,摸着陳笑男頭頂的手輕柔又小心翼翼,陳笑男瞬間覺得眼眶一熱,太久不曾有過的委屈情緒一瞬間充盈胸腔,控制不住的撲進女人的懷裡,緊緊箍着女人的腰,顫抖着聲音叫着:“媽……”
而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