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村中的寂靜,漁村之後沉寂了許多年的孤山,如今卻是人聲嘈雜,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此地,本已經昏昏欲睡的衆人,人羣中卻因爲不知道誰的一聲驚呼而喧鬧起來。
“你們快看那是什麼!村子裡面,大家快看!”
衆人紛紛擠到洞口,伸長了脖子往山下的村裡看去。
這個地方視線尚可,又被村名將周圍的荒草都掃了去,所以一眼便能將整個漁村盡收眼底。
他們生活的那個村莊,如今竟然被不知名的黑氣籠罩着,那些陰森森的黑氣彷彿來自地獄的焰火,閃爍着絲絲紅光,源源不斷的涌進村子裡,不一會兒就將整個村子都遮蔽起來,連村子的輪廓都看不清了。
擠在洞口的人無不驚訝,一時之間各種討論也在人羣中紛雜四起,不少帶着孩子的人都將小孩的眼睛矇住,不讓他們去看這樣可怖的畫面。
這樣的東西,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但是漁民們又不傻,自然清楚定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也恍然明白了五叔母子兩人要他們來此地避難的原因,無不感激的向着他們道謝。
陳逸陽守在清姬身邊,一直立在洞口,此時看見山下的異動心中有些擔憂,眉頭也微微籠了起來,清姬窩在輪椅裡,耳邊的喧鬧充耳不聞,轉臉看向陳逸陽,“逸陽,不須擔心,他們不會有事情的。”
陳逸陽聞言轉了視線看過來,輕輕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但願如此吧。
對於這個人,陳逸陽心中還是格外忌憚的,當初因爲沈莫被擄走,瞳慕就在他手下吃了大虧,沈蕭也險些喪命,此番被他捏在手中的,更是擎蒼與……沈蕭的孩子。
陳逸陽心中對這個魔界少年的身份依然有些膈應,不知道怎麼,沈蕭莫名其妙就冒出個孩子來了,心中如今每每在想到他的時候,心緒便免不得打個結。
是在不懂,怎麼就成了沈蕭的孩子。
心中嘆了口氣,強硬的將這些並不太好的情緒拋在腦後。
至於究竟是拋在腦後,還是了心底,陳逸陽自己也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海風從洞口灌進來,陳逸陽有些煩躁的撥弄了下頭髮,不知道那個是沈蕭孩子的少年,如今如何了。
他心中雖然難以接受,卻還是希望他能夠好好的。
清姬默然看着陳逸陽,目光柔和慈愛,清姬能看出陳逸陽心中的糾結,卻又極力壓制着,連自己的感情也只能甘苦自嘗,應當還是很辛苦的吧。
不過陳逸陽卻沒有半分怨言,確實是個好孩子。
清姬垂了眸子,眼中閃過一絲欣賞,而後又扭頭盯着山下被魔氣罩頂的小漁村,那些黑紅色的魔氣便像是暴風雨欲來前一般的濃霧,更爲濃厚些,將整個漁村都包裹的密不透風。
沈蕭與瞳慕已經下山有一會兒,清姬靜靜的看着下山的道路,心中爲兩人祈禱,能夠平安歸來。
“前輩,上次聽我父親說,你曾經是上神?”
阿槿被人腰一路疾飛,勁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刃迎面,不過他卻依然淺淺笑着,微揚了頭看着帶着自己向漁村趕去的白衣男子。
明顯感覺到他腰間的手瞬間收緊,阿槿知道這人心中已經有些慌亂了,又笑了笑,“既然是上神,怎麼會墮魔至此?難不成也是我父親逼得嗎?”
白衣男子垂眸看向他,眼中冰冷,冷冷的喝了一聲,“閉嘴!”
上神?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阿槿絲毫沒有被他的眼神所嚇倒,哪怕是這幾日已經在他手中吃了太多苦頭,卻還是淺笑着發問:“上神多好,不像妖魔,除了魔界幾乎被其他四界所有的人所憎惡,我兩位師父一開始便教我,魔族之子,便要自身夠強才能夠在這世間立足,畢竟想要殺我們的人太多了。”
白衣男子只覺得阿槿今日分外聒噪,卻又因爲急着趕路不想與他過多糾纏,腳下生風,不過瞬間就到了漁村的入口。
一經落地,白衣男子便急不可耐的將阿槿一把丟到了地上,阿槿痛嘶一聲,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
村子裡悄寂無聲,白衣男子心中一凜,忙放出神識探查四周,雙眉陡然擰成了一個結。
沒有!這裡沒有人的氣息!
一番掙扎穿透腳踝的鐵鏈又讓雙腳血流不止,阿槿咬牙忍下,頓了一頓,又堆了淡淡的笑意,衝着白衣人在自己身前兩步的背影問道:“誒?前輩你有師父嗎?你師父應當也是上神吧?他若是知道你如今這般模樣,只怕會覺得傷心吧?”
猛然一掌在咫尺之間襲來,阿槿連忙側身,那強硬的掌力擦着面頰掠過,砰然一聲將身後村口的石磨拍的粉碎。
阿槿扭頭瞥了一眼,碎裂的石塊在夜色裡隱約難明,臉頰上有些刺痛,阿槿知道應當是被掌風颳破了,這樣近的距離,自己只是破了皮已經是萬幸。
轉身看着冷然收回掌的白衣男子,那人眼中滿是恨意,冰冷的如同霜九寒冬,阿槿抿了脣默默看着他,白衣男子便如此冰冷的回望,良久,他才眯起雙眼,眼中流露出危險的意味。
“你最好閉嘴,否則,我便將你舌頭割下來。”
阿槿扯動着嘴角訕笑,“幾年……便長出來了。”
白衣男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阿槿扁了扁嘴,“前輩若是不願說關於師門的事情,直說便是,阿槿不是不懂事的人,只是忽然想到了我的兩位師父,他們對我極好,料想你的也是,難道你就不想授你一身功法的師父嗎?”
術隱與安塵在教導阿槿時從不藏私,自然是絕好的師父。
只是白衣男子聽到阿槿的問話卻陡然暴躁起來,讓阿槿心中幾乎篤定,他的師父,必然不是什麼好人。
白衣男子冷冷甩袖,將右手負在身後,眼眸依然冰冷,卻彷彿透過阿槿,看到了遙遠的時光洪流裡的另一個人。
“我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沒有你這樣的好身份,所以我的師父,並沒有什麼好值得我去想的,他所有的好東西,只會緊着他女兒。”許是夜色太深,能夠輕易勾起人心底暗藏的記憶,白衣男子咬了咬牙,忽然又陰森森的笑了起來,帶着蝕骨的恨意。
阿槿有些訝然,似乎這人的師父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比自己父親更大一些。
“他女兒?哈哈,一個沒腦子的廢人,她有什麼資格,搶奪我的資源。”當初身爲上神卻處處被一個無用的女人欺壓,自己還只能隱忍不發,這樣的日子,他早就受夠了。
白衣男子擡起手,而後猛然攥緊,似是捏碎了什麼東西,“這種廢人,當然是當真把她變成一個廢人最好了。你不知道,那人一動不動躺在那兒只能等着別人來可憐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太痛快了。”
阿槿看着他癲狂的動作,心中有些瞭然,原來早在他墮魔之前,便已經瘋癲了,並不全然是因爲自己父親。
“阿槿,不要問了,魔君說已經夠了。”
“嗯。”
阿槿無聲回答着心中那個聲音,靜默着不再說話,白衣男子確實可怕,連自己師父的女兒都不放過。
不過沒有人經歷過他的人生,沒有辦法說些什麼,自己也不過是從他自己的口中看到了他曾經人生中的一小段而已,曾經的對錯是非,不是自己能夠評判的。
只是如今的白衣人,實在是太了些。
阿槿垂下頭,靠着身後的柱子休息。
他身後是村頭的匾額,上面寫着漁村的名字,“落汐村”。
潮汐漲起的時候,盛時能夠拍打到漁村外圍的石壩,因此得名。
平復了想心情正準備往前走的白衣男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透露着兇狠的意味,“怎麼不走?”
阿槿苦笑,垂下頭看了看腳踝上穿透的細鐵鏈,索性將頭也往身後木柱上一靠:“前輩讓我如何走?鐐銬加身,阿槿走不動。”
每走一步,就像有鋒利的匕首在剮着,阿槿並不願意這樣自我折磨。
“要我拖着你走嗎?”白衣男子警告似的看了眼阿槿肩上的鐵鏈,眼底生寒。
卻不想阿槿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不願意再多走一步,輕笑道:“前輩隨意,畢竟肩頭的痛我這幾日已經習慣了,上的痛麼,還不曾習慣,倒不如舍了雙肩保住雙腳好了。”
白衣男子冷冷的盯着阿槿,阿槿平靜回望,這個場景,這幾日時有發生,實在是太眼熟了些,白衣男子這幾日也算是摸透了阿槿,知道這少年怎麼堅韌不屈,他若是當真不願意做的事情,自己卻是萬萬逼他不能。
咬了咬牙,若不是如今要儘快找到那些村民,白衣男子怕是當真會拖着阿槿肩上的兩條鐵鏈拽着他走。
當下卻只能大袖一揮,將阿槿腳上的細鐵鏈除了去。
“跟上,不想嚐嚐鎖魂鏈的滋味吧。”白衣男子恨恨甩袖,一把將阿槿攝過去,讓這人不會離開自己一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