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羣星垂落廳時，羅恩依然能感受到，那些“時間水晶”的微弱共鳴聲在腦海中迴盪。
夜色已深，中央之地的高塔羣在月光下如同沉睡的巨獸。
魔力光帶在建築間流淌，偶爾發出詭異的脈動，彷彿這座城市本身就是某種龐大生物的血管系統。
他快步穿過幾條熟悉的街道，注意到路邊那些“活性化”的街燈，正用觸手般的枝條清理着燈罩上的灰塵。
這種在其他地方會被視爲奇蹟的景象，在中央之地已經司空見慣到令人麻木的程度。
愛蘭正在客廳中整理着一些實驗記錄，翠綠的枝條在魔晶燈下輕柔擺動。
“主人，您看起來有些疲憊。”樹精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情緒的微妙變化。
“準備一些安神茶，然後幫我佈置隔音結界。”
羅恩簡短地吩咐道：“我需要進行一次重要的通訊。”
愛蘭點點頭，沒有多問。
作爲他的助手，她早已習慣了主人偶爾的神秘行爲。
十分鐘後，羅恩封存好那一枚“時光之眸”。
隨後獨自坐在被隔音結界保護的書房中，手中握着那枚熟悉的三元聯通水晶。
片刻等待後，艾倫夫人的面容出現在投影中。
但這次，她的表情讓羅恩心中一震。
那不是往日裡的淡定從容，而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某種近似解脫的複雜情緒。
老婦人的眼角有着新添的皺紋，彷彿在短短几個小時內就蒼老了數歲。
“看來我的學生遇到了一些……複雜的情況。”
艾倫夫人的語氣異常平靜，但羅恩能從她的眼神中讀出深深的擔憂：
“卡桑德拉的動作比我預想的要快得多。讓我猜猜，她今天在公開場合給了你某種極高的榮譽？”
“您都知道了？”羅恩挑了挑眉，有些驚訝。
“我的消息渠道比你想象的要廣泛一些。”
艾倫夫人苦笑着搖了搖頭，笑容中帶着自嘲：
“我太瞭解卡桑德拉的行事風格了。她向來喜歡用這種看似慷慨的方式來……收集有價值的人才。”
她的語氣變得嚴肅：“告訴我具體的情況，一個細節都不要遺漏。”
羅恩將今天發生的一切詳細敘述了一遍，從征服宣言到個人任命，從公開表彰到私人晚餐邀請。
艾倫夫人靜靜地聽着，偶爾點頭，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新星計劃’的臨時次席……”
她重複着這個職位名稱：
“你現在最需要擔心的不是職位本身，而是她爲什麼選擇了你。”
“我以爲是因爲我的天賦和能力……”
“天賦？”艾倫夫人搖搖頭：
“羅恩，在這個世界上，天賦從來不是決定命運的唯一因素。
卡桑德拉選擇你，是因爲你滿足了她的三個關鍵需求。”
她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你是原初巫師，這意味着你的恩惠純度極高，能夠爲她的研究提供獨特價值。”
“第二，你沒有深厚的家族背景，這讓你更容易被控制和塑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說到這裡，艾倫夫人停頓了很久，久到羅恩以爲通訊設備出現了故障：
“你和她的冥想法同源。”
空氣彷彿凝固了。
羅恩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種有節奏的跳動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艾倫夫人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繼續開口：
“羅恩，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個關於《噬星者的囈語》的真相，一個大多數正式巫師都不知道的秘密。”
房間裡的魔力燈開始閃爍，連隔音結界都在無形壓力下發出微弱的嗡鳴聲。
“你知道爲什麼這套模式被稱爲‘本真途徑’嗎？不是因爲它能讓修煉者保持本心，而是因爲……”
艾倫夫人的聲音降低到幾乎聽不見的程度：
“它會讓修煉者最終成爲‘觀想存在’的真正化身。”
羅恩的表情依然保持着平靜。
這種冷靜不是裝出來的，而是來自理性對情感的壓制。
在獲得重要信息時保持客觀分析，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您是說……”
“《噬星者的囈語》在其中顯得尤爲特殊，它就像是一個陷阱。”
艾倫夫人的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懼：
“每一個修煉此法達到巔峰的巫師，最終都會被‘吞噬者’的真正意志所取代。
他們的身體還在，記憶還在，甚至性格都沒有太大變化，但靈魂的核心……已經不再是他們自己了。”
“歷史上總共有十七位巫師，通過這份冥想法成就正式巫師。”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其中大部分在達到巔峰後不久就神秘消失了，唯數不多的幾個例外便包括了那位‘觀察之眼’，但那是因爲它本身就是異域存在。”
羅恩感到胃部一陣翻涌：“那麼卡桑德拉塔主……”
“卡桑德拉還沒有達到那個臨界點，但已經很接近了。”
艾倫夫人的聲音開始顫抖。
那種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壓抑了太久的秘密終於得以傾訴：
“尤特爾導師應該告訴過你，她已經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思維模式越來越接近‘吞噬者’的本質——無盡的貪婪和征服欲。”
她深深地看了羅恩一眼：
“你今天看到的卡桑德拉，雖然還保持着理性和人性，但你有沒有感覺到她身上某種.異樣的氣息？”
羅恩回想起今天的接觸，確實感受到了卡桑德拉身上那種讓人不安的能量波動。
那不是普通的威壓，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異化氣息。
“但是……”
“古老的文獻中記載着一些成功的例子，如果有兩個同時修煉《噬星者的囈語》的巫師，他們之間的某種共鳴可能會產生制衡效應。”
羅恩瞬間明白了：“所以您當初選擇將這套冥想法傳授給我……”
“是的。”艾倫夫人毫不隱瞞地承認道：
“我希望你能成爲對抗卡桑德拉可能失控的保險。
當然，這對你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修煉此法，‘吞噬者’的注意力會完全集中在她身上，但如果有兩個修煉者……”
“風險會被分散。”羅恩冷靜地接完了這句話，心中卻涌起復雜的情緒。
原來，自己從一開始就是被當作棋子來培養的。
“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艾倫夫人的聲音中滿是愧疚：
“一個年輕人不應該承擔這樣的重擔，但我那時候同樣沒有別的選擇。而且，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給了你前所未有的機會。”
“什麼機會？”
“如果理論正確，你們兩人之間的制衡關係會讓雙方都更容易保持理智。”
她解釋道：
“同時，你們也可能共享彼此的某些力量和洞察，這種關係一旦建立，將會是無比強大的。”
羅恩在心中快速分析着這些信息的含義。
如果艾倫夫人所說屬實，那麼卡桑德拉對他的關注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有一個細節你必須瞭解，在巫師的世界裡，知識傳承關係不僅僅是知識的傳遞，更是一種深層次的靈魂連接。”
“這種連接被稱爲‘恩惠枷鎖’，是比任何契約都要牢固的束縛。”
她的語氣變得有些懷念：
“你知道嗎，當年我選擇退休時，卡桑德拉是唯一支持我決定的高層。”
這個信息讓羅恩感到意外。
“其他人都認爲我的離開是對學派的損失，只有她理解我的選擇。”
“卡桑德拉甚至主動提議增加我的退休待遇，確保我能在舒適的環境中繼續進行一些感興趣的研究，那一間移動的藥材店就是她私下給我的。”
“卡桑德拉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沒有之一。”
老婦人的聲音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敬服：
“她從不做無意義的事情，每一個行爲都服務於更大的目標。
對待她認爲有價值的人，她會極其慷慨；
對待阻礙她的存在，她會毫不留情。”
羅恩開始理解其背後的邏輯：“您是說……”
“我是說，她目前對你的處理方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艾倫夫人繼續道：
“一方面，她確實在通過各種恩惠來建立對你的影響力；
但另一方面，她也在測試你是否具備掙脫這種束縛的能力。”
“如果你最終只能成爲她的附庸，那說明你的價值就僅此而已。
但如果你能在接受她恩惠的同時保持獨立，甚至最終超越她的預期……”
艾倫夫人的眼中露出些狡黠：
“那她就會真正重視你，甚至可能改變對你的態度。畢竟，真正的天才是值得被平等對待的。”
這種微妙的平衡讓羅恩感到頭疼：“所以我現在應該……”
“應該做你自己。”艾倫夫人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簡單：
“接受她的恩惠，但不要被恩惠綁架；學習她的知識，但保持自己的判斷；展現你的價值，但不要暴露全部底牌。”
她停頓了一下：
“師承關係確實是一種束縛，但也是一種保護。”
“卡桑德拉無法對你造成致命傷害，因爲那會破壞你們之間的微妙平衡。
但相應地，你也會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拒絕她的影響。”
“這是一場耐力競賽。
如果她的影響力積累得比你的實力增長更快，你就會被徹底同化。
反之，如果你能在關鍵時刻實現突破……”
艾倫夫人沒有說完，但含義已經很明顯了。
“所以，你的目標應該是在她徹底消化你之前，成長到她無法消化的程度。”
“尤特爾導師的存在其實爲你爭取了很多時間，他和卡桑德拉的師承關係，讓他能夠死死鉗制住其過分的舉動。”
她承認道：
“但也只有三四十年的緩衝期，你必須在這段時間內至少達到黯日級頂峰，凝聚虛骸雛形。”
“只有到了那個層次，你纔能有資格與大巫師維持基本平等。”
羅恩在心中快速計算着時間，以目前發展速度來說，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當然，你有一些普通巫師沒有的優勢。”
艾倫夫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
“原初巫師的身份、極高的學習能力、還有你那些……特殊的天賦。充分利用這些優勢，時間並非不夠。”
“而且，我有一個建議。”她壓低了聲音：
“在接下來的幾年內，你要儘量避免接受卡桑德拉的直接教導。”
“可以接受她提供的資源和技術資料，但絕對不要讓她親自爲你傳授知識。每一次直接的知識傳遞都會加深恩惠枷鎖的束縛。”
羅恩點頭表示理解：“那麼今晚的晚餐……”
“去吧。”艾倫夫人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
“拒絕會更加危險。但記住，保持距離感，不要表現得過於熱情或感激。”
“卡桑德拉是個聰明人，她會理解你的謹慎。實際上，適度的戒備反而會讓她更加欣賞你。”
通訊即將結束，艾倫夫人展現出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表情。
那種長期壓抑的秘密終於傾訴後的如釋重負，與她骨子裡那種倔強與驕傲混合在一起。
“羅恩，我知道這些信息對你來說可能過於沉重。”
她給出了自己作爲先行者的忠告：
“但你必須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知識和力量從來都不是免費的。”
“每一份恩惠都有代價，每一種選擇都有後果，你必須學會在這種複雜的關係網中生存和發展。”
羅恩靜靜地看着這位領路人，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真實內心。
不再是那個總是給出標準答案的權威者，她也同樣是一個在殘酷世界中掙扎求存的普通老人。
“我會的，夫人。”
他簡單地迴應着，語氣中沒有指責，也沒有感激，只有一種平靜的接受：“謝謝您的坦誠。”
“等等。”艾倫夫人突然叫住了準備結束通訊的羅恩：
“今晚的時間有些不夠，有些更深層的信息沒法詳細展開。”
她的眼中閃過某種決然的光芒：
“等你參加完晚宴回來後，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再次聯繫你。
到那時，我會正式向你道歉，並且告訴你一些關於恩惠規則的……更加隱秘的信息。”
這句話讓羅恩感到意外。
恩惠規則一向被認爲是巫師世界的基礎法則之一，如果連這個都有操作空間……
“我明白了。”他點頭應道：“我會在晚宴後聯繫您。”
艾倫夫人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要保持你的理性和判斷力。這纔是你在這個瘋狂世界中最大的武器。”
通訊結束後，羅恩獨自坐在書房中沉思了很久。
房間裡的魔力燈重新穩定下來，但空氣中依然瀰漫着某種沉重的氛圍。
“果然，一切的饋贈都標好了價碼……“
他輕聲自語，但語氣中沒有憤怒或絕望，只有一種近乎超然的思考狀態。
或許，當初艾倫夫人將《噬星者的囈語》教給自己的時候，她就已經提前從卡桑德拉手中得到了什麼……
………………
晚上七點三十分，一輛華麗的浮空馬車在羅恩的住所門前緩緩降落。
這輛馬車的設計極其精美。
車身由某種會自主變色的活體金屬製成，表面流淌着如同極光般的涓涓細流。
車伕是一個身着正式制服的中年男子，他的左眼被某種發光的水晶體替代，右手則完全機械化。
當他看到羅恩時，恭敬地行了一禮。
“拉爾夫巫師，塔主已經在星輝庭院等候您的到來。”
羅恩點頭致意，踏上了這輛明顯來歷不凡的交通工具。
馬車內部的空間比外表看起來要寬敞得多，顯然使用了空間擴展技術。
座椅由某種會自動調整的活體材料製成，觸感異常舒適。
馬車平穩地穿過中央之地的夜空，下方的城市如同鑲嵌在黑絲絨上的鑽石般閃閃發光。
半小時後，他們抵達了位於空之城最高處的“星輝庭院”。
整個庭院彷彿是從星空中切下來的一片天域，無數細小的光點在空中緩緩旋轉，形成一幅立體的星圖。
庭院中種植着來自不同位面的奇異植物，有些會發出悅耳的音律，有些會根據觀者的情緒變換顏色。
“歡迎來到星輝庭院。”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羅恩身後響起，他轉身看到一位身着管家制服的老者。
這位管家看起來約六十歲左右，他的雙手呈現出半透明狀態，內部可以看到複雜的能量回路。
“我是這裡的管家，塞巴斯蒂安。塔主正在餐廳等候，請跟我來。”
管家領着羅恩穿過一條覆蓋着發光地毯的走廊。
到了餐廳，餐桌旁只有四把椅子圍繞着餐桌擺放，顯然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小型聚會。
當羅恩進入餐廳時，卡桑德拉已經在等候了。
與白天的正式形象相比，此刻的她展現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她身着一襲淡紫色的絲質長裙，材質輕薄得如同夜霧。
身材曲線在寬鬆長裙的映襯下若隱若現，散發着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
黑色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沒有了白天那種威嚴的盤發。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神。
那雙紫色眼眸此刻變得溫和而親近，完全看不出白天征服者的冷酷。
“羅恩，歡迎來到我的家。”
卡桑德拉起身相迎：
“請坐，今晚是一個私人聚會，不需要那些正式的禮節。”
伊芙已經坐在餐桌的一側，她穿着一襲淡藍色的連衣裙，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沉悶。
當看到羅恩進來時，她如釋重負地點頭致意。
尤特爾的虛骸投影，則在羅恩出現後也落在第四把椅子上。
“看起來我們的客人已經到齊了。”卡桑德拉的聲音中帶着溫和的笑意：
“那麼，讓我們開始這頓愉快的晚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