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月夜,也許真的是因爲月亮太耀眼了,天空中幾乎看不到什麼星星。手中的箭矢依然頂在多弗的額頭上,鮮血幾乎染紅了他整張臉,瞳孔裡寫着驚愕、恐懼、掙扎……太多太多的詞彙了。
身後依然能聽到那慌亂的慘叫聲,逃跑的哭嚎聲,孩子們的坐在地上抽泣的聲音,豺狼人野蠻的尖嘯聲,那興奮的尖嘯聲就像是從最最深處的地獄裡面傳出來的,只有最可怕的魔鬼才能發出那樣的聲音,古老而野蠻的怪物,正在屠戮着自己的親人,鄰居和朋友。
多弗再一次的發現自己究竟是多麼的無力,自己保護不了他們,所有會戰鬥的人全部都死了,逃到這個偏僻山頂村莊的都是一羣老弱婦孺,還有像自己一樣的懦夫,根本不敢去和豺狼人戰鬥的懦夫。
年輕的農夫雙膝一軟,跪倒在了泥土裡面,像是靈魂都被抽走了一樣,行屍走肉的仰望着路西安的身影,那冷漠不帶一絲感情的面龐,美麗而又優雅,那樣純潔不可侵犯的神聖,似乎只有去仰望才符合卑微,而又懦弱的自己。
兩行清淚從農夫的眼眶中淌了出來,強忍着涕泣聲肩膀不停的聳動着,粗糙的手掌在身前合十,聖徒似的撲倒在了利維和路西安的腳前。
“求求您發發慈悲吧,救救我們這羣卑微的鄉下人,我們願意奉上一切,您要什麼我們給您什麼,只求您救救我們……”這個看起來很是堅強的男人,現在卻哭泣的像是一個孩子,幾乎整個臉都埋進了泥土裡面,用最最虔誠最最恭順的形式膜拜:“我們一切您都可以拿走,求您救救我們!”
“我們怕了,我們只是一羣膽小鬼,一無所有的膽小鬼,但我們想活下去,要我做一切都可以!”臉上滿是泥灰、鮮血和眼淚混合在一起的污穢,多弗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絕望的病人,不顧一切的尋求活命的機會。
“再敢動一下,*穿你的眼睛。”路西安依然沒有半點想要鬆手的意思,遠處一個接着一個慘死的生命,和她已經毫無關係了:“我不會再說一次了。”
“那就殺了我,殺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打算活了!”徹底絕望的多弗歇斯底里的大吼着,伸手想要去抓路西安的戰弓,卻被少女一腳踹在了地上,喉頭一甜鮮血噴了出來,卻還是沒有停止的意思,猩紅的眼睛看着路西安:“殺了我,然後我會詛咒你,詛咒你永遠不得平息,永遠會有成百上千的冤魂在你枕邊哭嚎!”
“懦夫不值得拯救,但是膽小鬼或許還有機會被拉上岸,如果他真的能夠爲了活下去拼盡一切的話。”利維語氣悠然的從路西安的身後走了過來,從後腰掏出了自己的匕首,將鋒刃對準了躺在地上的多弗。
“要麼伸出手,抓住最後的稻草掙扎一次,要麼直接撞上來,你可以立刻得到安息這柄匕首很鋒利,你不會感受到任何痛苦的。”
看了一眼那柄雪亮的匕首,多弗沒有任何猶豫,伸手抓住了那刀刃,粗糙的手掌立刻就被割破了皮膚讓鮮血浸滿了手,但是年輕的農夫沒有皺半點眉頭。利維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手腕一用力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拯救一個有價值的生命,和多管閒事還是有着本質區別的。”利維將目光轉向了路西安,黑髮少年的表情看起來很鼓舞:“走吧,讓那羣豺狼人見識一下,什麼才叫斷界山最好的遊騎兵!”
不知道是誰失手打落了火把,現在整個村莊裡面都已經陷入了火海之中,在風中搖晃的火光拖出了一個個長長的倒影,好像是魔鬼似的不停的舞動着,搖曳着。興奮至極的豺狼人在燃燒的村子當中狩獵着,刺鼻的血腥味瀰漫着,孱弱的村民們慌亂的逃跑着,爲了能夠躲開身後可怕的怪物不顧一切的逃跑着。
推倒身後的可憐蟲,歇斯底里的慘叫……只是希望能夠從這個地獄裡面離開,但是這注定了只能是奢望,遙不可及的奢望。
當他們選擇了這個山崖上面的城堡當做避風港的時候,也爲自己找好了墳墓,只能等到某個豺狼人順着味道找到這個地方來,就像是現在這樣。
摔倒在地上的孩子大聲的哭泣着,緊緊的抱着懷中的木頭玩具,不停的晃動着血泊中的母親,嬌嫩的哭泣聲在火光中一次又一次的迴響着,身後的豺狼人卻在一步一步的靠近着。
“噗!”原本還在享受着鮮美血肉的豺狼人,眼睛裡面突然多出了一根還在抖動的箭桿,悽慘的嚎叫着朝着後面倒了過去。
血泊裡的孩子突然停住了哭泣,轉身看了一眼那個突然消失的陰影。天真的眼框裡面倒映着三個身影從遠處的城堡裡面走了出來。
舉着盾牌和闊劍的壯漢走在最前面,渾身都是血和污泥,披頭散髮下面是一雙兇狠的目光;在他的身後跟着一位舉着戰弓的少女;而在兩個人之間是一位十分瘦弱的黑髮年輕人,肩膀上還立着一隻白色的雲隼。
男孩兒有些害怕的向後哆嗦着縮了過去,披頭散髮的壯漢揮舞着短劍一腳踩在血泊之中,就像是一頭真正的野獸當他看到從街角走出來的那頭豺狼人的時候,這就是野獸看到獵物的目光。
“去死吧!”比任何人都高亢的吶喊聲從壯漢的嘴裡面響起,奮不顧身的朝着那頭怪物撲了上去,像是打算去送死,魁梧的身子和豺狼人比起來依然顯得那樣瘦弱,但是手中的盾牌和短劍,依然沒有半分的遲疑。
刀劍在揮舞,巫師手中的魔杖噴涌着火光、旋風與雷霆,月夜下的精靈在陰影中跳躍着起舞,手中的戰弓成了死神的琴絃,每一次的撥動都會飛出那寒冷的風,捲起紅色的血和淒厲的哀嚎,一遍又一遍的響起。
驚恐萬狀的村民們,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三個人和怪物戰鬥着,在他們的眼中,這羣人簡直就是要送死,但是……但是他們,確確實實的在和這羣怪物戰鬥着,沒有逃跑,雖然他們完全可以跑了,但是卻沒有。
直到這個時候,村民們才發現那個披頭散髮的男人竟然就是之前那個懦弱的,鼓動大家逃跑躲到山上來的多弗?現在卻好像個諾克魯斯武士,好像是他父親那樣舉着短劍和圓盾,不顧生死的戰鬥着,怒吼着和敵人廝殺。
用力把插進了豺狼人喉嚨的劍刃拔出來,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的多弗,隨便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回頭的瞬間看到了幾個蹲在地上的農夫,正在那兒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像是傻了似的一動不動。
“卡德、拉姆薩,還有你法斯爾!拿上武器跟我來,都還在那兒傻站着幹什麼?!”多弗朝着對面一甩頭:“斧頭、短矛或者鋤頭什麼的,拿上武器我們一起把這羣該死的怪物趕出去,殺光它們趕出去!”
“如果連我們都不去戰鬥,還有誰會願意爲我們戰鬥?!如果我們連自己都不願意救自己,還有誰會救我們,沒有……這世上從未有什麼救世主,能救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大聲呼喊着,多弗的目光似乎已經一刻都離不開那個瘦弱的黑髮年輕人了。
他從來沒有信過神,雖然一直裝成阿爾託斯的信徒,但是他從未信過。但是現在,神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並且給了自己救贖的路,那份救贖……叫選擇。
三個猶豫的年輕人相互看了看彼此,多弗還不忘了在一旁不停的給他們打着氣,大聲呼喊着鼓舞着,最後還是接過了那從未碰過的利刃,高聲呼喊着讓自己鼓起了那份勇氣,跟着多弗一起衝向了火海之中。
清冷的光灑在山崖上,燃燒着的城堡就像是大山中的燈塔,耀眼的火光將周圍的一切都照的透亮,那樣的炫目。
潔白的雲隼在天空中不斷的盤旋着,在月夜下長鳴,迴響大地的廝殺聲和慘叫聲變成了無法終止的樂符。輕輕收起魔杖,微微喘口氣的利維看着越來越多拿起武器,和豺狼人廝殺的農夫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應該高興還是悲傷。
想要拯救什麼,永遠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也許那代價就是你所拯救的東西時間越久,利維就越是感覺到這一點,那種無力的感覺很難讓人不感覺到心在疼……雖然,自己根本無法真正感受到,但並不等於不懂。
但是,總歸是會有改變的,也許不值一提也許微乎其微,但是自己確實拯救了什麼,哪怕讓他們微笑着無憾死去,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了。自己不能拯救所有人,如果他們都不打算自救的話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無法拯救所有人,那至少讓所有人都幸福吧,哪怕那份幸福,苦澀的令人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