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沒有徹底散去,山林間到處都是一副萬物復甦的跡象。生機勃勃的參天古木和成片的綠蔭中迎風搖曳的野花,看起來嬌羞而又可愛儘管,上面還沾着充滿了腥臭味道的血紅。
低聲喘息着的高弗雷孟吉薩坐在地面上凸起的石塊上面,盾牌放在腳邊,手裡用一塊厚抹布認真擦拭着手中的闊劍,寬厚的劍身和錐形的劍尖帶着明顯的奧斯吉利亞風格,這柄劍是高弗雷從一個百夫長的手裡繳獲的,一直都很喜歡。
周圍孟吉薩家族的武士們也各自圍在一起,一邊打掃着戰場一邊休息着。森林中紛紛亂亂的交錯着豺狼人和諾克魯斯人的屍體剛剛結束了一場激烈的遭遇戰,十幾頭豺狼人像是突然冒出來似的,如果不是有一個眼尖的侍從提前發覺,恐怕這支精銳的前鋒軍隊至少有一半會在這裡送了命。
即便是這樣,高弗雷還是損失了不少人,甚至包括了那個第一時間向自己彙報敵情的小侍從,現在也已經被咬斷了脖子,破破爛爛的傷疤從左肩膀延伸到大腿上,身體的軀幹連帶着甲冑和襯衣全部都被撕開,被剖開的肚子裡,腸子攪在一起被拖了出來,凌亂的散亂在地上。
他很英勇,明知道自己死定了,還是頑強的在地上爬行了好長一段的距離,直到自己真正斷了氣,直到最後還是沒能戰勝死神。
“祝你能夠見到偉大的阿爾託斯,進入他宏偉的雲中神殿,和你的祖先們一起暢飲美酒。”高弗雷輕輕合上他的眼睛:“我也會去的,記得等我。”
但是高弗雷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戰勝敵人的興奮,遺憾的目光看着這條路的遠處他當然知道這羣敵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那是他無比的熟悉的地方。
“高弗雷,怎麼停在這兒是不是受傷了?”布蘭登騎着馬趕過來,面頰上帶着幾分憂慮之色,利維也跟在他的旁邊雖然並不是他主動要求的,但是也沒有拒絕。
“感謝您的關心,布蘭登亞魯斯殿下。”年輕的孟吉薩領主站起來,謙卑的朝布蘭登低下了頭。利維剛想要說兩句安慰他的話,一雙惡毒的眼睛就像是瞬間刺入了他的視野中,充滿血色的眸子彷彿擇人而噬的惡魔!
利維心中一寒,不過隨即又恢復了原狀自己做的沒有錯,是最佳選擇。沒有任何需要被人指責的地方,自己只是讓應該付出代價的人,爲他自己的行爲補償。
至於有人會因此而恨自己也許吧,但是至少這樣做的話,自己不會恨自己。至少不會在看到那些枉死的戰士們冤魂的時候,告訴他們兇手依然在逍遙法外。
“哦,不要這樣,我們之間可用不着這麼見外,或許你還記得……三年前,我們還在一起學習劍術呢。”布蘭登像是沒有察覺到似的從馬上下來,十分熱情溫和的拍了拍高弗雷的肩膀:“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剛剛殲滅的那羣豺狼人,是從河灣集市過來的灰林谷南方的集市,一個繁榮的農莊,那裡每半年都會開一次集市,能買到毛皮、亞麻布和蜂蜜酒。”說到這兒的,高弗雷的面色變得十分的晦暗:“我們來晚了,布蘭登殿下。”
………河灣集市,這個北方的村鎮位居在孟吉薩家族的最南方,藏在一片叢林中央一片開闊的丘陵當中,清澈的河水從村鎮旁邊流過。在孟吉薩家族的領地中一直是十分重要的財源之一,貿易和農產供應着上百名武士所帶來的開銷。
即便是在往日,這座村鎮也常年有幾十名戰士駐紮於此處,許多村民的家裡也有類似手斧短矛這樣防禦野獸的武器,村鎮周圍還有用木柵欄圍起來的牆保護着,即便是遭遇了強盜,他們也不是沒有反手之力。
但是現在,即便已經不止一次看到被豺狼人所洗劫屠殺的村落,利維等人依然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驚呆了黎明的陽光照耀下,已經被徹底焚燒殆盡的茅屋依然在不停的冒着黑煙,坍塌的木柵欄和牆壁隨處可見,黑礁狀態的屍體碎片被壓在倒塌的房樑與廢墟下面,空氣中依然飄蕩着淡淡的,幾乎消弭於無形的焦臭味,以及肉在烈焰中化作油料的刺鼻味道,令人無比的作嘔。
原本清澈的河道,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紅色,屍臭和血液徹底把河水污染了。刺眼的肉渣殘骸到處都是,幾乎淤積了原本就不寬的河道。
利維輕輕摸了摸被摧毀的牆壁,搖了搖頭和布蘭登一起走進了這座村鎮,維吉爾和路斯恩等人緊隨其後,看得出來他們現在的心情也不怎麼樣。
狹窄的村舍之間的空隙,泥濘的地面如果不是因爲地上的鮮血,利維一定會因爲昨天晚上剛剛下過一場雨。大半的房屋都已經被摧毀了,只有少數已經坍塌的梁木似乎還在燃燒着,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沒有聲音,沒有生命存在的跡象甚至連耗子叫,野狗亂吠的生意也聽不見,整個村鎮就像是徹底“死去”了一樣,或者用“墳墓之所”才能形容這種可怕的跡象。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地方沒有屍體,從泥濘的小徑到村鎮中央的廣場,所有人都沒有看到哪怕一具屍體,甚至連殘肢斷臂都沒有,只有滿地的血跡,染紅了泥土,讓小徑變得泥濘的血水,還有……
骸骨。
支離破碎的,蒼白而又沾滿了血水和肉渣的骸骨頭骨、肋骨、指骨……零零碎碎的散落在泥土裡面,從小徑到村鎮的廣場,越來越多。沒有一個是完整的,更沒有任何一個上面不帶着什麼東西,就像是……沒有吃乾淨的肋排。
腳步前的骸骨越來越多,甚至沒走幾步路就能磕到小腿;而等到他們走到村鎮的廣場上堆得像小山似的骸骨,老人的、壯漢的、孩子的、女人的男人的……根本沒有任何分別,像是垃圾一樣堆在了一起。
這個村鎮,或許曾經充滿了活力。但是現在,這裡就是一處墳墓。幾乎所有人跟着一起進來的,諾克魯斯的領主們都渾身篩糠似的顫抖着,瞪大了眼睛趴在地上不停的嘔吐着,也有不少面目陰沉、時而憤怒時而恐懼的蹲在地上,頭也不擡的禱告着的。
只有布蘭登,依然站在那兒背對着所有人一言不發。但是這種沉默到了那些領主們的眼中,就變成了憤怒的證明。
布蘭登走在最前面一聲不吭,沒有人看得到他現在的表情是什麼。利維和維吉爾他們緊緊的跟在後面,亦步亦趨。
“你覺得他現在應該是什麼表情?”維吉爾壓低了聲音,在利維耳邊輕聲說道。利維還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雙銀色的眼睛,也可以像是毒蛇一樣看着某個人:“是憤怒、鐵青、仇恨、懊惱還是悔恨、或者說……很痛苦?”
“你怎麼會想到問這些?”利維有些氣憤的看着維吉爾,惡狠狠的朝兩邊掃了幾眼:“你難道沒看見嗎周圍的這些?!”即便壓低了聲音,利維還是忍不住咆哮了起來。
“我們眼前可是一個人間慘劇,難道連這些都不能讓你稍微收斂一點點嗎?”
“好的好的,我看見了,但是請相信,我現在很確信你的心臟跳動沒有半點兒波瀾別否認,我剛剛纔聽過,和我現在拼命抑制自己心跳加速有着本質的不同。”維吉爾的笑容更盛了:“我正在從你身上猜測,那個傢伙現在在想什麼。”
“我不覺得這是什麼令人值得驕傲的事情。”利維很氣憤的把頭轉過去,不再看這個“冷血動物”一眼:“這簡直……”
“你和他是一個鏡子的前後面,我親愛的利維從能力到思考問題的方式,只不過出發點不同而已,也有環境因素的影響吧,但實際上你們是一樣的。你註定了不可能變成他,他也永遠不會變成你,我聽說你一直很擔心這個。”
“實用主義者,與生俱來的冷靜,絕對至上的理智,並且將一切看到的,一切遇到的事情加以利用,萬事萬物皆有聯繫最後,把所有事情變得有意義起來,無與倫比的天賦。”金髮少年突然眼前一亮:“哦我猜到了,他現在八成……”
“八成在心裡面歇斯底里的大笑着吧?”利維突然說道:“還有比‘眼見爲實’的東西,更能夠說明問題的嗎?恐怕不會有任何一個領主,還會想着怎麼反對他的計劃了。”
“是早有預謀,在這個特定的時間點算到的,還是說一切都是碰巧的?”維吉爾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不可能安排也猜不到會碰見,他只是找到了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然後靈活利用了從這方面來講,他現在水平比我們都要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