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暴雨仍未有停歇的意思。高舉着火把的士兵們在指揮官的呼喝聲中用隨身帶着的鐵鏟挖好了大坑,用最快的速度將現場收拾乾淨。幾位穿着黑袍和深藍色裝束的中年人,則在一名軍官跟隨下走進了木屋躲雨。
結束了任務的士兵們自然沒有和那些大人物們共用一個屋檐的權利,卻也沒有太多顧忌的搭起了簡陋的帳篷,躲在裡面慢慢休息着,放鬆下疲憊的身體。
事實上他們確實忙壞了——整整一個晚上,早在之前他們就已經在綠蔭鎮和科爾特斯手下的那羣“花錢僱來的垃圾”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戰鬥,隨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這裡,又是雨夜行軍,早就累的不行了。
如果是奧斯吉利亞邊境的正規軍團,職業軍人,也許這都不算什麼;但對於這些農夫、手藝人,乃至流民組成的“城鎮軍團”而言,能夠在夜晚的暴雨中堅持行軍而不是不聽指揮,或者是立即譁變,已經稱得上盡忠職守,任勞任怨了。
對這點一清二楚的軍官,看着自己的士兵們十分隨意懶散的搭起帳篷休息,連一點戒備也沒有的樣子,只是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長官,有些事情可能要向您報告。”一個手裡拄着鐵鏟的士兵走過來,面色猶豫的說道:“少了一具屍體。”
“什麼?”
“我在木屋的牆角發現了一件長袍,上面全都是血——還有幾根被拔掉的箭頭。”士兵說話的時候聲音故意壓得很低——顯然他很清楚自己知道的情報價值:“而剛纔埋下去的兩具屍體上沒有一個帶箭傷的,所以肯定……”
“好了我知道了!”軍官立刻打斷了他的話,目光稍微有些猶豫,但還是從口袋裡拿出了兩枚銀幣悄悄塞到了士兵的手裡,眼神狠厲的看着他:“這件事,你從來沒和我提到過,並且什麼也不知道——明白了麼?!”
“明,明白!”被軍官目光嚇了一跳的士兵聲音顫抖的着趕緊回答道,同時掩飾着內心的狂喜,將兩枚銀幣塞到了口袋裡,轉身離開了。
“唉……”軍官長出一口氣,走進了身後的木屋。
小木屋內,穿着黑色長袍的中年人站在房門邊,似乎像是十分疲憊的樣子,其餘一些人似乎十分顧忌他的身份,看到他好像沒有閒聊的打算,紛紛圍在一旁小聲討論着。
略顯陳舊,卻十分乾淨整潔的黑色長袍有些肥大的被這個消瘦的中年人穿在身上,大概是上了年紀,深棕色的捲髮鬢角已經開始發白了,可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絲毫未顯疲態。
中年人站在房門口,儘管沒有刻意,眼神還是時不時的朝着那扇門瞥過去,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獨自思考着什麼。
“非常漂亮的珀爾修斯飛矢咒!”一個爽朗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打斷了中年人的思路,讓他皺起了眉頭,尤其在看到走過來的人是誰的時候,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九十公尺開外命中心臟——對於你這樣上了年紀的傢伙來說可不容易,我尊敬的路德維希。阿哈爾特大師!”雖然嘴上說着尊敬,此人的面容上卻沒有絲毫尊敬的樣子。他穿着一身深藍色做工考究的緞子華袍,自然順的頭髮更是打理的一絲不苟,胸口上佩戴着一枚精緻的維斯杜姆龍神徽章,彰顯着自己的身份——維斯杜姆龍神祭司。
“不管你是爲了什麼出手,代表教會我都必須感謝你一下。”說這話的時候,祭司的表情十分不自然,語氣更是彆扭到了極點:“感謝你爲了自由而驕傲的奧斯吉利亞人民作出的卓越貢獻,掃除了這個……該死的土匪窩點!”即便是自己的身份要求自己不得不稱讚一下對方,祭司依然十分別扭的給這夥人下了個十分不怎麼樣的定義。
“我僅僅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以巫師行會一員的身份,聽從派遣,僅此而已。”路德維希似乎對這個傢伙十分厭煩,隨口應付了幾句就不再說話了。
“冠冕堂皇的調調還是留給我們的市政官大人吧,沒必要給我說這些廢話!”祭司嘿嘿冷笑着說道:“嗯,最後稱讚一句,你的珀爾修斯飛羽咒確實很漂亮!”
“另外,剛纔指揮官告訴了我一些比較……特殊的情況。”祭司像是隨口說到一樣,低聲繼續說着:“很可能某個傢伙逃跑了”
“誰?”聽到個大概的路德維希目光斜視:“證據呢?”
“是那個……回頭再告訴你!”祭司剛想要說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穿着簡陋長袍的巫師從裡面走了出來,臉上還掛着一絲愧疚。
“十分抱歉,阿哈爾特大師,這個孩子的狀況已經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察覺到兩雙目光同時看過來的年輕巫師有些緊張的低了下頭,趕緊接着說道:“不過還好,他的身體很健康——雖然虛弱的就彷彿剛出生一樣。我做了些簡單的調理,用不了多久就能醒過來了。”
“究竟怎麼了?”路德維希眯了眯眼睛,他察覺道對方似乎話裡有話,卻又不敢直接說什麼:“不要隱瞞任何東西。”
“小點兒聲說,不要緊張。”祭司看了他一眼,猜到了大概是因爲自己的緣故,默默點了點頭:“儘管說出來,我會替你保密的,以龍神爲證。”
“嗯。”年輕人似乎依然沒有緩過來,聲音有些顫巍巍的,十分不忍的悄聲說道:“他……被人下了失憶咒!”
“失憶咒?!”祭司一挑眉毛:“難不成他現在已經變成傻子了?!該不會比這還糟糕吧?可憐的孩子,確實有過許多人因爲這徹底瘋掉的!”
“不,他的精神十分正常…呃,除了確實已經失憶了這點之外。”年輕巫師十分無力的辯駁着說道:“事實上他剛纔還短暫的醒了那麼一小會兒——令人震驚,他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而且看得懂我的銘牌!”說着,他有些激動的指了指胸口上刻着自己名字的金屬配飾:“他竟然還認得字!”
“這到確實是……不可思議。”聽到這樣回答的祭司有些愣神了,皺着眉頭問了一句:“知道他的確切身份嗎——比如從哪來的?”
“除了黑頭髮黑眼睛這點,沒有任何能夠表明他身份的東西。”年輕巫師嘆了口氣:“我一開始還以爲他是塞勒斯家族的成員呢,畢竟黑頭髮黑眼睛這點太顯眼了。但很可惜不是——他的身體沒有被紋上任何東西,這和……我們所知道的,那個家族的傳聞不符。”
“當然,‘赤膽的’塞勒斯家族,永遠不會忘記在孩子出生的時候留下警句。”祭司點點頭:“所以,根本沒有能夠說明身份的地方?”
“把他交給我吧,回頭送到藏書塔來。”一直在旁邊聽着的路德維希突然張口說道,面孔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正好,我那裡缺一個能夠幫忙收拾的人。”
“這不可能!”祭司瞪了他一眼,斷然拒絕說道:“他可是這個該死組織唯一有可能的知情人——我們唯一的線索!你憑什麼覺得我會這麼輕易交給你?!”
“什麼組織?”路德維希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難道不什麼……該死的土匪窩點,或者小混混什麼的?”
“你!”被自己的話噎着的祭司瞪着眼睛,一時間有些詞窮了,卻又不甘心的反駁道:“就算這樣,像這種無法查明身份的年輕人也應該交給教會收養,直到他成年或者有人願意領養爲止,似乎還輪不到你來管!”
“我是個虔誠的龍神信徒,對教會也很尊重”路德維希似乎在說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情似的,卻也讓祭司十分不屑的暗暗啐了一口,顯然對他所說的東西抱有十分的懷疑和不信任。
“但就我所知道的,本地教會管理的‘濟困所’條件相當惡劣。”路德維希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說着:“粗劣的食物和比茅草屋強不了多少的窩棚;更不用說現如今還有多少人願意招募幾個孤兒當學徒;至於會不會有人願意領養,更是要全仰仗龍神是否願意眷顧自己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我們也是十分困難的!”祭司面色蒼白的無力反駁着——他感覺到對方似乎在打量着自己的打扮:“另外這樣的衣服我也只有一身而已,教會的門面總是要考慮的吧?”
“所以,在我這兒可以讓他當個學徒,平時只有一個老地精陪我聊天實在是太乏味了,你說呢?”路德維希淡然道:“就算是一個承諾怎麼樣——讓他給我當個學徒,至少能有份還算看得見光明的未來,至於以後怎麼樣,完全可以到時候再說。”
“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我沒有打算拿着孩子做任何事——至少這次沒有,我也沒到這麼低俗惡劣的程度。”路德維希瞥了他一眼,對方的臉上寫滿了不信任和懷疑:“我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你猜我會不會信你的鬼話?”祭司笑了笑,像是很隨意的說道。
“隨你去。”路德維希沒有再看他,轉身推開年輕的巫師走進了房間,隨手將門也帶上了,只留下祭司還站在原地。
“呼……”幾乎在門關上的一瞬間,原本隨意輕鬆的祭司長長出了一口氣,面頰紅潤了許多,面色憂慮的看着拿扇關起來的門。
在別人眼中這個從共和國首都奧斯吉利亞來的大師是個了不起的巫師,低調、沉默、不善人際、卻造詣頗深,即便是本地巫師行會的會長也未必能和他相提並論。而在前幾年剛剛從首都被調配來的他卻還依然清晰記得這傢伙之所以會被“發配”到這種偏遠行省的原因。
路德維希。阿哈爾特,符文學大師,魔藥專家,同時也是阿哈爾特家族的代表人之一,獲得過共和國元老議員提名卻又主動放棄,聲名顯赫的共和國巫師……最後,前共和國死刑犯,在兩度判決之後遭到了放逐,剝奪了全部特權。
他的罪名,是涉嫌解讀古代魔咒——其性質比較所謂的邪教組織,叛亂分子更爲惡劣,因爲這樣的舉動等同動搖共和國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