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總是會變成故事,故事往往會變成傳說——也許是某個人,也許是個地方,在時光的沙子將它掩埋之後,千百年的積澱就會誕生一個個動人的樂章。
通天運河就是這樣的第一個傳說——這條發源於極北荒原斷界山,那撐起天地帷幕的冰雪屋脊的河流,由北向南貫穿了整個西大陸,最寬的地方超過了兩萬五千公尺,超過八條主要支流。因爲那清澈的河水來自看不見盡頭的雪山雲端,因而稱之爲“通天”。
直至今日,這條運河一直是維繫共和國南北的黃金水道,控制着南北運輸的命脈和共和國版圖完整的關鍵——沒有從運河上,從南方源源不斷輸送的糧食和各種必需品,荒涼的北方根本無以爲繼。
事實上,崛起於如今西大陸南方的奧斯吉利亞,就是沿着這條黃金水道一路向北,不斷將一個個行省收入囊中的。超過一千年的不斷北進,除了西北處那片重巒疊嶂的山谷,仍被西大陸的原住民掌控之外,就連最荒涼的極北也已經成了共和國的一部分。
而最令奧斯吉利亞人民爲之驕傲的是,這條共和國的咽喉水道,並不是天然形成的,它是奧斯吉利亞的開創者,聖賢利維用古代魔咒強行開闢而出的奇觀!是古代聖賢,和那些曾經的英雄們真正曾經存在過的最好證據,沒有人可以將之扼殺!
而利維,現在就在這運河的其中一條開往南方的船上,靜靜欣賞着遠處垂落在水平面上端的太陽,心情說不出的祥和舒適。
波瀾不驚的水面,悠揚泛起的水花帶起清涼柔滑的微風,從略微凌亂的髮梢和瘦削的面龐拂過;遠處那一輪紅日映下的炫目彩霞,與河面上流動的金色波瀾交相輝映——那並不是震撼的感受,卻比想象中的夢幻更加奪目。
“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看到這幅畫面時候的樣子。”會長慢慢移步到利維的身後,面帶懷念的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和你差不多的年紀來着。”
“我父親是個木材商,母親則是當地一個貴族的侍女,家裡並不寬裕。在他們從當地學院的院長那得知我可以學習魔法,成爲一名巫師的時候,那幸福的表情喲,現在想想,都讓我忍不住哭出來!”
“我不是個好兒子,十四歲的時候很執拗的想要去尼歐奈特學院……雖然,我很清楚自己並沒有那樣優異的天賦,我只是個普通人,不像你的導師路德維希大師那麼光輝奪目。就是在那年我看到了這幅場景的。”會長感慨萬千的說道:“雖然這麼說不太合適,但是孩子,無論你是不是真的能步入那所學院,你都一定要走進去看看——所有奧斯吉利亞的巫師,這一輩子都應該進去看看,不然會是終生悔恨的!”
“我會的。”李維微笑着點點頭,目光卻堅定的沒有任何遲疑:“我一定會去的,會長大人。”
“叫查理叔叔吧,我應該比你那位路德維希導師歲數要小一點兒。”查理會長很隨和的說道:“其實……對於你的導師路德維希我也多少了解一些,既然連他都認爲你能夠成功,我想那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導師……他真的這麼說?”利維驚愕的看着查理會長。在他的記憶中,路德維希似乎從來沒有誇過自己什麼,導師那近乎冷漠的樣子,最多會用嘲諷挖苦似的“風趣姿態”和來評價自己。
“路德維希大師對你的關注超乎你的想象,孩子。”查理會長慈祥的臉上揚起一絲笑容:“利維,你很幸運——至少比你所知道的要幸運得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查理會長拍拍利維的肩膀,指了指船甲板對面的那些同行而來的巫師學徒們:“爲什麼不和他們在一起呢?同齡人應該有很多共同語言纔是。”
“多謝您的關心,查理……叔叔。”利維尷尬的看了對面一眼,猶豫了一下,苦笑着回答道:“可是他們……也許不一定會願意呢。”
說完,目光瞥過去的利維,就看到那一雙雙冷漠的眼神,裡面似乎還混雜着一些別樣的情緒:嫉妒、怨恨、排斥……顯然,並沒有什麼友好的意願。
只有站在最外面的卡多·韋德,有些同樣尷尬的看了利維一眼,然後趕緊躲開了他的目光,猶猶豫豫的轉了過去——顯然,他也不敢違背大多數人的意思。
“哦……抱歉,是我有些……”查理會長髮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多說什麼,無奈的搖了搖頭,從甲板上離開,回到船艙裡了。
李維歪着腦袋露出一絲苦笑……他也不曾想到,路德維希導師竟然會用這麼粗暴直接的方式,雖然這挺符合路德維希的個性的。
不公平……李維大概能猜測得到,在這些學徒們的心裡恐怕都是這麼想的。而這樣情況下的自己,遭到排斥也幾乎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一個藏書塔巫師的學徒,沒有在學院裡上過一天的課,甚至都不算是自己這些人的一員,僅僅是因爲某位巫師的一句話,就能夠輕而易舉的得到和自己一樣的,前往尼歐奈特學院考試的資格,將自己的朋友,甚至是親戚擠了下去,在他們的心目中,恐怕滿滿都是對這不公的排斥吧?
李維是這麼想着。當然還有許多事情是他沒有想到的,他或許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在那些“正統”學徒們的目光中,從來沒有比一個僕役的身份高出多少——正如路德維希所說過的那樣,文明的世界,永遠存在着高低之分。
而更令那些學徒們怒火中燒的,則是查理會長對他的態度——儘管會長大人善良仁慈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是在看到他對待利維,那似乎對待一名優秀學徒沒有兩樣的態度的時候,這些和利維差不多大的學徒們更是憤怒到了極點。
憑什麼?!那個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雜種——他連一個起碼的姓氏都沒有,憑什麼享受着和我們等同的待遇?!像這樣的傢伙,就算要一起去,也應該縮在下等艙的吊牀上,當好他的僕役纔對,怎麼還能有自己的房間!
在這樣的態度下,利維被孤立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自詡“正統”的學徒們,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都不可能再和他有什麼交集——最起碼,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希望自己因爲這種原因,也被所有人孤立起來。
太陽西沉,逐漸“淹沒”在了水平面之下,璀璨光輝的星空席捲天空,將整個天地籠罩其中,原本舒適的微風也變得冰冷了起來,這讓沒穿多少的李維不由得將兜帽帶了起來,慢步走下了甲班,回到了船艙裡面。
晨霧散去之時,傍晚的晚餐前,睡下時分的午夜,這些時間最適合的冥想——《高等亞述符文詳析》上是這麼說的,旁邊有關與它的註釋似乎還標明瞭更詳細的時間範圍,以及比較深層次的原因。
在翻看了幾乎利維自己能查閱到的,有路德維希註釋的書裡面,有關亞述符文的書註釋最多,其次是魔藥學。而剩下的涉及到元素干擾、人體、乃至於神學方面的書籍,則只有很少的註釋——這大概也能看出來路德維希的專精方面了。
在稍微想了一下之後,利維還是決定不要去打擾導師了,慢步回到自己的房間,全身放鬆,慢慢開始進行冥想。
事實上,根本沒有任何一本書說明過冥想的“標準”方式,奧斯吉利亞的巫師們也大都不認爲這需要定下什麼標準,因而方式也就千奇百怪——默唸誦讀、盤坐閉目、乃至於躺着的也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路德維希甚至說起過,他曾經見到過某位同僚的冥想方式,還需要配合着散步,連走路的頻率姿勢都有要求。
無論如何,只要能夠讓自身的精神力量拋開外界,在無負擔的情況下開始修養並且進入連接的狀態,就可以算作是一種冥想方式。利維的冥想技巧就來自於路德維希,閉目半躺在椅子上,唯一的優點是這樣進入狀態的速度更快。
慢慢的沉浸,直至將自己的意識完全和精神力量——或者說靈魂用最直接的方式相連接,而不是再以身體作爲媒介。伴隨着身體存在感的逐漸消失,一片閃爍着幽藍色星辰的世界呈現在了利維的面前。
這裡就是他真正靈魂核心的所在。璀璨的幽藍色星空下,一塊塊,好像玻璃一樣的不規則菱形在半空中四下懸浮着。那些就是利維的記憶碎片,所有或是因爲承諾,或是因爲情緒激動,或是別的原因,凝聚而成的重要記憶,都會因此形成零散的碎片——這些記憶會逐漸融入整個精神世界的“星空之中”,成爲其一部分。
這就是巫師們異於常人的所在——爲了精神力量而高度凝練自己所有記憶來使其強化,結果就是他們對幾乎所有經歷過的事情都十分清晰,幾乎不可能遺忘——因而每一位巫師,都可以稱之爲一本活着的“歷史書”。
不過,此時的利維卻沒有想到那麼久遠的事情,一些奇怪的記憶碎片,讓他不由得警覺了起來。
“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