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自己會拒絕那個祭司?究竟自己是爲了什麼?一路狂奔回自己臥室的利維,一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雙手扶着腦袋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根本沒有任何說得過去的理由,似乎只是一時興起,而不是什麼經過仔細思考的?還是說……利維看着周圍狹小的空間,一種無法說得過去的理由浮現在腦海中……也許,自己打從心底就不想從這裡離開?
這似乎很荒謬……利維苦笑着想道。不過就從現狀來看,自己在這座藏書塔生活的並不壞,輕鬆的工作,看起來脾氣不太好的老德薩管家,可以讓自己瞭解很多事情的書籍……當然,還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爺,僅此而已了。
對,自己只是不想在改變生活環境了而已,畢竟現在的樣子也沒什麼不好,誰知道離開後會變成什麼樣呢?利維這樣說服着自己,漸漸平息了不停跳動的心臟。
“你似乎忘了自己的工作。”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推開了,路德維希近乎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從利維的耳朵旁邊掠過,剛剛平復心情的利維心臟又一次被提了起來。低着頭像是做了壞事的孩子一樣站起來:“對不起,我這就去收拾,路德維希老爺。”
“把藏書室收拾乾淨,另外……”路德維希上下打量着利維身上破舊不堪的襯衫和長褲,有些厭惡的皺了皺眉頭:“你需要一身新衣服。”
利維臉紅的撓撓頭,自己似乎確實需要把身上這件洗一洗了。只是路德維希卻沒有和利維多耽誤時間的想法,轉身就離開了。等到利維發現他不在的時候,自己的牀上已經多了一套略顯舊的長袖衫和褲子,除此之外還有一身深棕色的長袍。
“這個……”利維有些困惑的換下自己身上的舊衣服,手裡捏着海倫娜留給自己的那枚額鱗,有些不放心在自己身上和牀鋪之間來回打量着,最後還是沒有放心的下——不管怎樣,這件東西還是貼身保管的好。
無論如何,這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朋友,所交給自己保管的唯一一件“遺物”。利維有些哀傷的打量着手中如大海般碧藍的額鱗,彷彿那個嘰嘰喳喳,膽子和她個頭一樣小,卻在最後能勇敢的對死亡的,密雲海的海倫娜。
“我永遠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的,海倫娜。”像是下定決心一樣,利維自言自語着緊緊攥住手心裡的額鱗,鄭重其事的將它重新塞到了腰帶的縫隙裡,然後披上了路德維希給自己的那身深棕色的長袍。
因爲是第一次穿上長袍,利維內心的孩子心理一下子被激發出來了,前前後後仔細打量着自己身上的這件“新衣服”——沒有太多修飾,只在袖口、衣領、衣角底擺的地方縫製着銀色紋邊。雖然看起來很肥大,卻很好的將身體襯托了出來,下端的底擺剛剛到腳踝的位置,完全不會影響到走路什麼的,衣領的後面還有一個連襟的兜帽。
還好,利維還沒忘記自己現在究竟該幹些什麼,在稍微擺弄了一下之後,就立刻趕到了自己呆過的那間藏書室收拾東西了。
雖然還沒有真正逛過,但是利維已經差不多將這座藏書塔的內部摸清楚了——最底層是大廳,接下來二層則是和底層與三層樓梯連起來的,連樓梯的旁的牆壁都是書架的主要藏書室,三層則是自己的房間和老德薩的房間(雖然他從未見老德薩回過屋),以及一個規模稍小,原本可能是抄寫間的藏書室。四層是餐廳、浴室、廚房還有路德維希老爺的儲物間。
至於最頂層的第五層,利維至今都沒有去過一次,應該是路德維希老爺的專屬樓層,或者是他的臥室什麼的。
等到利維真正回到藏書室內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真的留下了一個十分嚴峻的工作——顯而易見的,在他沉浸在閱讀樂趣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究竟拿了多少個卷軸,又是從什麼地方拿的。
“這可真是麻煩了。”利維撓着頭看向抄寫臺上一堆堆雜亂無章的卷軸,老德薩肯定是不會幫自己的,除了一個一個原原本本的放回去似乎沒有什麼別的好方法。他甚至有種奇怪的念頭——自己真的拿了這麼多卷軸嗎?
“這個是,《奧斯吉利亞建國傳說》第四卷,還有第七卷?我都是從哪裡哪的呀?”
“《先賢舊事》,好像是放在第二層的吧?”……
抱着一摞卷軸的利維滿頭大汗的在書架之間不停的跑來跑去,直到把最後一個卷軸小心翼翼的塞進了原本的位置,這才扶着書架鬆了一口氣。
……“另外,如果你不想腦漿迸裂的話,就不要碰最上面的那些卷軸。不過……或許你看看也沒關係。”……
突然想起之前老德薩所說的利維,皺着眉頭看向書架的最頂端,一種難以名狀的魔力似乎在吸引着他,近乎鬼使神差的下定決心似的從旁邊搬過來梯子,心驚膽戰,戰戰兢兢爬着梯子讓自己一點一點靠近了書架的最頂層。
真的會腦漿迸裂嗎?利維瞪大了眼睛,喉頭狠狠的抽動了一下,顫抖的右手輕輕的抓住其中一個卷軸,一點一點,將它從最頂層的卷軸堆裡面抽出來。
“所有的都收拾完了嗎?”路德維希的聲音如同鬼魂一樣從利維身後飄過來,渾身猛地僵硬的他嚇的差點脫手,慌里慌張的將卷軸趕緊塞回了原位。
“就差最後一個了,路德維希老爺。”利維緩緩從梯子上下來,揹着雙手看向路德維希,故作鎮定的說道:“已經,全部都收拾好了。”
“我原本以爲你會和那個祭司走的。”路德維希雙眼眯成一條縫,似乎看到了利維剛剛的某些“小動作”,銳利的眼睛深不可見底:“事實上,你很讓我驚訝——理智正常的人,都會認爲答應他是個不錯的選擇。”
“呃……也許是那樣的。”利維點點頭,用他最真摯的目光看向面前這位已經不再年輕的巫師:“可是,您救了我的命不是嗎,而且我已經答應要做您的學徒了。”
“……”路德維希意味深長的望着面前似乎竭力表現自己“真誠”的利維,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當中。在這位大師面前,所謂“報恩”,“承諾”之類,纔是差不多和垃圾一類屬於近義詞,或者乾脆就是同一種東西。
人們總是在需要的時候才“報恩”或者“承諾”不是嗎?一旦和自己利益相關,馬上就變成了“情況特殊”,以及“我很遺憾”。
路德維希走到抄寫臺旁邊,隨手將一本破舊的大部頭放在了上面。利維眯着眼睛盡力看過去,略有些殘破的封面上印着幾個燙金大字,隱隱約約能看清楚,《高等亞述符文詳析——奧斯吉利亞997》
最後那一串似乎是時間,利維記得那本《奧斯吉利亞建國傳說》裡提到過,奧斯吉利亞人紀念都是從傳說中賢者建立奧斯吉利亞城開始算,今天似乎是1036年——這本書是四十年前修訂的?!
利維膽戰心驚的走過去,在路德維希的注視下打開翻了翻,一行行緊湊整潔的小字,旁邊還滿是手寫的大量註釋和修改痕跡,從墨跡上來看,確實是有許久的年頭了。
“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最起碼能夠清晰的記住上面的內容——作爲我路德維希·阿哈爾特的學徒,這是最基本的。”路德維希平淡的語氣像是在說什麼不值一提的小事,隨即朝着利維露出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對,那是微笑,看的利維渾身毛骨悚然。
“如果你辦不到,或許那個祭司才更適合你。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要報恩的話,也可以作爲我的實驗品來完成這一崇高的道德舉動——反正如你所說,你的命是我救的。”
利維深深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努力的點點頭:“遵命,路德維希老爺。”
路德維希搖搖頭,卻沒有多說一句話,挺拔瘦削的身影轉身離去。
……夕陽西下,冰冷冷的月光照耀在夜色帷幕中的污泥鎮中。藏書塔三層的抄寫臺上,微微明亮的蠟燭光亮不停的搖曳着。昏暗的火光照耀在黑髮少年的臉上。黑色的眸子聚精會神的在面前一本殘破的書本面前瀏覽着,如飢似渴的樣子令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的學習熱情。
對,這纔是我真正想要的,這纔是我真正會選擇留在這個藏書塔的真正原因!利維內心近乎歇斯底里的大聲吶喊着,心劇烈跳動都快要蹦出來了!
自己真的是害怕嗎?是畏懼嗎?不,是嚮往。利維現在越發的看清自己了,從那個匪徒到路德維希老爺,自己深深嚮往他們的力量,並且無比的渴望着。
只要成爲巫師,就再也不用那麼軟弱了,再也不用無力的看着自己的朋友被殘忍的殺死在面前了。無依無靠,孤身一人在這個世界上的利維,急切的尋求着某種安全感。
奧斯吉利亞——巫師建立的國度,巫師統治的國度,還有比成爲一個巫師更合適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