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燦然靜靜躺在牀上,視線不知落在哪處,似乎很久。
“爸爸和阿姨很快過來。”虞嫣然握住她放在胸前的手,眼中酸澀。
那隻手皮包骨頭,皮膚呈現出一種死灰色,哪裡像個二十來歲芳華正茂姑娘的手。
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她縱有千般錯,到這燈枯油盡的這一刻,還是讓人心酸不已。
醫生說,她很多臟器已被毒品侵蝕腐壞,真要戒毒,反倒消耗得更快。
“安靖遠被關起來了,他會爲自己的行爲付出應有的代價的。”
“不,”虞燦然忽而輕輕開口,聲音沙啞,早不是當年的清脆明亮,“這兩年我過得很開心。”
“燦燦!”
燦燦?她已經多久沒聽到別人這麼叫喚了?靖遠總是喊她“賤人”“蕩婦”,是啊,她要是不賤,緊緊黏着他不放,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你走吧,看到你這張臉我就噁心。”
虞燦然合上眼,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正眼瞧虞嫣然一下。
只要瞧一眼,仇恨便會如油鍋裡翻騰的熱浪,如火山蓬勃的溶液,想要毀天滅地。
她這一生,都因爲和那張臉長得有幾分相似而毀了!
可是,她真的好累。待在地下室的時候,她渴望着能呼吸到地面上的新鮮空氣。如今終於上來了,她還不如待在那暗無天日的地下,至少感覺到心安。
虞嫣然無奈的起身,去了外面的走廊,等着虞之謙他們過來。
屋內,牀上的虞燦然掙扎着起身,去了盥洗室。
平靜的從衣兜裡掏出一個薄薄的刀片,那是靖遠留在地下室的,有時他走得晚了,會刮一刮冒出來的鬍子。
水不停的流着,淌進池子裡的血,一遍遍的被沖淡。
最後,她依着盥洗臺軟軟的倒了下來,臉上露出了一絲解脫的笑意。
走廊盡頭,虞之謙和王麗屏相繼前來。
“燦燦呢?”
“在裡面。”
王麗屏跨進去,沒一會,哀嚎聲哭天搶地,“我可憐的女兒啊!”
虞嫣然見到的一幕,是她抱着薄如紙片的女兒痛不欲生的場面。
走出醫院大樓時,晨曦微白,從停車場匆匆走來身材高挑的女子,見到她一愣,停下了腳步。
“我來看看她。”京懷東有些侷促和尷尬。
聽大哥說,安靖遠將一個女人關在地下室虐待了兩年之久,她的內心既震驚又好奇,甚至有些嫉妒。
男人對女人能怎麼虐待,無非是身體上的佔有。一想到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實則在地下室陪着那個小情人,她的心就又嫉又酸。
虞嫣然滿眼沉痛,“兩個小時前,她割腕自殺了。”
“爲……爲什麼?”京懷東嘴巴半天沒合上。
“安靖遠用毒品控制她,又對她暴力相向,身心殘害,她早存了死念。”虞嫣然深深吸氣,“他想折磨的一直是我。”
“小東,回家吧,家纔是最安全溫馨的所在。”
她從驚呆了的京懷東身邊越過,走向路邊。
不遠處,一輛紅色的法拉利忽然發動,輪胎與地面摩擦的尖銳聲響劃破了沉寂的天空。
瘋狂的速度,朝着虞嫣然站立的方向,橫衝直撞而來。
等虞嫣然發覺時,爲時已晚,想躲也躲不開。
車裡,女人扭曲變形的臉龐清晰的映入了她的眼簾。
雷思思!
“嘭”巨大的一聲,不知從哪裡橫插進來一輛黑色轎車,與紅色法拉利側面對撞,將它生生釘在了馬路對面的圍牆上,車身擠壓完全變了形。
而那部黑色汽車車頭全都塌陷下去,好似一堆破銅爛鐵,冒着濃濃的青煙。
虞嫣然站在原地,所有的血液全都上涌,大腦已不能思考。
那輛車上……。
法拉利車裡的女人,從破碎的玻璃窗裡探出了頭。那張美麗的臉,被碎裂的玻璃劃傷了好幾道,鮮血縱橫,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她朝那輛黑色轎車伸出手臂,嘶啞的喊:“睿城……。”
警方從城堡搜出了大量的古董字畫。其中一幅油畫,很快經查實,是二十年前法國博物館丟失的鎮館之寶,當消息傳至當年的管理員耳中,他涕淚齊下,終於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寶貝回家了。
而那畫,正是虞嫣然幾幅手繪中的一幅。
雷森死了,牀上還陪着兩個死去的女人,爲他聲名狼藉的一生添上最後一筆色彩。不過,他雖已經死了,還是被法國政府當即撤銷了伯爵頭銜,淪爲平民,清收了他的全部財產。
雷思思一下子從雲端跌入泥沼,再沒了光鮮強大的背景。
當她得知,這一切是由虞嫣然的畫引發的,新仇舊恨齊齊涌上心頭,只想拉着她同歸於盡。
她靜靜的在醫院外等候,直到看見虞嫣然走出來。
可她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個男人竟然不管不顧衝過來,替虞嫣然擋住了災禍。
黑色轎車裡,黑黑的腦袋靠在方向盤上,似已沉睡。
“睿城……我說過……一起死……有你陪着……真好。”說完,她口中噴出一團鮮血,氣絕身亡。
虞嫣然艱難的朝着黑色汽車的方向挪步。
不!她不相信,她和廖睿城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終於苦盡甘來,又要經受生離死別!
可是,車裡的男人了無生氣的趴着,額頭後腦都是傷口,衣領被鮮血浸染着。
“睿城!廖睿城!你快醒醒!”
她從窗口探進半個身體,小心翼翼的將他的頭扶到自己手臂上。
男人濃黑的睫毛緊緊貼合着面頰,擋住了那雙銳利深沉的黑眸。
“怎麼回事?”京懷東被巨大的撞擊聲驚動,也跟着跑過來,“睿城哥怎麼了?”
“打電話,快!”虞嫣然陡然驚醒,衝她喊道:“叫救護車!”
“哦哦。”京懷東手忙腳亂的撥號聯繫,差點連地址都說錯。
“接着打,阿光,你大哥,還有徐世傑!”到此時,她反倒冷靜下來。
京懷東他們會很快糾集港城最權威的外科大夫,替廖睿城治療。
“你說,睿城哥會不會死啊?”一晚上,面對兩起重大事件,這讓京懷東這個被保護得不知人間憂愁的千金小姐嚇破了膽。
“不會的!”虞嫣然緊緊抱着懷裡的男人,給他實施着飛行中的急救措施。
她堅定的說:“廖睿城絕不會死!因爲我還沒有告訴他一個大驚喜,他很快就要當爸爸了!”
………………………………
港城監獄。
安嘉蘭再次被安靖遠拒之門外。
“麻煩您再通報一聲,虞嫣然來看他。”
安嘉蘭緊張無措,“靖遠始終不肯見我,他是打算再也不認我這個母親了嗎?”
“他會出來的。”虞嫣然篤定的說。
果不其然,五分鐘後,安靖遠在兩名獄警的隨同下,到了會見室。
“給你們十五分鐘探視時間。”
鐵門“哐”一聲被拉上。
“靖遠!”安嘉蘭想要去握住他的手,被他漠然躲開。
他嘲諷的看向虞嫣然,“選擇了那個男人,後悔嗎?結果他什麼都給不了你!”
虞嫣然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個人如今就是個活死人,我說過他會有報應的!”他恨恨的說,兩手之間的手銬咔咔作響。
“安靖遠,事到如今,你還是不知悔改。”
她淡然啓脣:“今天我來,只是爲了陪媽媽,她年紀大了,我不想看着她從失望變絕望。”
“那是她咎由自取!”
“那你呢?”虞嫣然直視着他已經全然陌生的臉,“曾經我們還是可以重新開始的,是你先放棄了。燦然,懷東,她們對你的感情熾烈如火,可你給了她們什麼?”
“廖睿城走錯了第一步,你任由着仇恨的種子萌芽,走錯後面的無數步!在你眼裡,報仇比什麼都重要,你的生活裡早就沒了美好的東西!”
“安靖遠,你本來可以活得很快樂,是你自己摒棄了所有的親情,友情,和愛情,變得如今一無所有的!”
“告訴你一個消息,睿城昨天已經醒過來了,醫生說他恢復得很好。”她的臉上浮起淡淡的喜悅,“就算他沉睡不醒,我也會一直等下去。”
“本該陪在他身邊的,卻還是來了這兒。想着對你說一句,儘早走出你的心魔,別讓自己一輩子活在仇恨中。”
“這裡我不會再來了,如果你忍心看着媽媽一次次失望,我會阻止她再來碰壁。你放心,我會孝敬她一輩子。”
“媽媽,我去外面等你。”說着,她站起。
座椅上的安靖遠攥緊了拳頭,赤紅着眼,衝她的背影低吼:“虞嫣然,如果那時我知道你背叛我,還是大度的選擇原諒和接受,你會不會變心?!”
她停在門邊片刻,聲音輕柔的傳來:“可你當時沒有這麼做,不是嗎?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
京懷東是繼虞嫣然之後來探視的。
兩人坐下良久,相對無言。
京懷東看着他憔悴許多的俊臉,眼圈倏地紅了。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沒有。”
“一點點心動呢?”
“沒有。”
“騙子!”京懷東氣得想抓起任何一件東西砸他,可是苦於會見室裡什麼都沒有。
“聽說過虞燦然吧?”安靖遠的聲音如古井,無波無瀾,“她和你一樣,喜歡上了我這個人渣,結果死得很慘。還是虞嫣然聰明,早早的移情別戀。”
京懷東再也聽不下去,奪門而出。
屋內,安靖遠捂着臉,輕聲的笑,笑着笑着,淚水溼透了掌心。
是啊,他怎麼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看守所外,京懷南站在車前等候,看着自家妹子哭着跑出來,“怎麼,他又欺負你了?”
京懷東搖頭,目光漸漸沉靜下來,“大哥,我想調去美國分公司。”
“懂事了?”京懷南的大掌在她頭頂揉了揉。
“再不懂事就晚了!你放心,這是我最後一次悼念自己的感情,以後不會了。我想明白了,再這樣沉迷下去,那個虞燦然的今天會是我的明天!”
………………………………
虞嫣然匆匆忙忙趕回醫院。
手剛搭在門把上,就聽病房裡有孩子歡快的笑聲,不覺一怔。
“爸爸,你嚐嚐。”軟軟糯糯的女童聲,能鑽進人的心坎裡。
“歡歡喂爸爸吧。”男人聲音沙啞低沉,帶着難掩的虛弱。
虞嫣然眼皮一跳。
爸爸?廖睿城是誰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