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丐氣哼哼走到一邊,尋張椅子坐下,怒目盯視着柳三鳴。
左丘明幹下杯中酒,笑道:“柳教主真是胸襟博大,剛剛損折了許多弟兄,居然臉上無絲毫戚容,不知是達觀呢還是全無心肝。”
柳三鳴道:“你不必想亂我方寸,好乘機下手,勝與敗,得與失均不過一時一地之事,何足介意,端看結果如何耳。只消我不死,一切都可從頭再來。”
左丘明三人聽得毛骨悚然,此人爲了自己目的確是不擇手段,不計代價,面對這樣一個對手,不能不令人凜凜生畏。
左丘明道:“咱們也莫兜圈子了,解藥你什麼時候給?”
柳三鳴道:“我行出百里之後,確認後面沒人跟着,自會有人送解藥到這兒來。”
慕紫煙道:“沒若是不送來呢,我們怎能信得過你?”
柳三鳴雙眼向天道:“你們也只能信我了,就比如冰雄一家我或許早已殺了,但只要我說他們還活着,你們就得信。解藥我也很可能不會送來,可你們不敢不讓我走。”
慕紫煙怒道:“你……”
一怒欲起,左丘明忙按住他手,慕紫煙道:“恁的卑鄙無恥的話,也虧你說得出口。”
柳三鳴不慍不火道:“卑鄙無恥,心黑手辣。這是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的法寶,你也莫瞧不起,有能耐你照樣玩一手,我就佩服你。”
慕紫煙被他氣得啞口無言,左丘明笑道:“道不同不相爲謀,不過我相信柳教主還是會守信的。”
柳三鳴雙眉一軒道:“想不到世上還有相信我的人,這可是違心之言吧。”
左丘明搖搖頭道:“不是,這是真心話。在大事大節上,你是卑鄙無恥,心黑手辣,更無信義可言。不過在小事小節上,你還是會講情論義,顧守信用的。
“否則以成子傑等人之俠義英雄,也不會甘心爲你所用了。”
柳三鳴默然不語,眸子中變幻不定,良久方嘆道:“知我者左丘公子也,恨不與你爲良朋。”又喝下一杯酒。
左丘明雖對他恨之入骨,心裡卻也有幾分敬重,想他單以一人之力,能造成偌大的聲勢,其手段之高,能力之強均非自己所敢想象。
“復想其單憑一本書,便能將血魔功練至巔峰狀態,其絕頂智慧也絕非一般人堪望其項背,當下喝了一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頓,喟然嘆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你走吧。”
站起身左手向外一引。
柳三鳴笑道:“好,就此相過,後會有期。”
站起身整整衣襟,率手下揚長而去。
鐵丐急道:“就這樣放他走了?”
左丘明嘆道:“不這樣又能怎樣?總不成爲了殺他而棄這一家人性命不顧吧。”
鐵丐道:“那他要是不送解藥來呢?”
左丘明道:“那也沒奈何,咱們盡力了。這家人也只好安順天命了,這既叫投鼠忌器,又叫太阿倒持,不過依我看來,柳三鳴不會失這個信。”
鐵丐道:“就算他不失信,咱們救了這家人,那又怎樣?哪天他被逼到絕路上,再擡出冰家四人來,咱們豈不又下不了手?”
左丘明點頭道:“是這樣。冰家四人在他手上,咱們便沒什麼辦法,至少不能置他於死地。”
鐵丐大叫
道:“這樣一來他豈不有恃無恐,無所不爲了?若是哪一天他以四人逼我們做一些違心之事,咱們也得俯首聽命不成?”
左丘明道:“這倒不然,他知道不能漫天要價,他不過是想拿這些人作保命盾牌,他知道什麼條件咱們能接受,什麼條件咱們不能接受。”
鐵丐惱怒道:“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事,讓他多活一天就不知有多少人被害,咱們付出的代價也太高了。”
左丘明道:“這是我忽略了,只想着如何對付血魔本人,卻忘了他手裡有一張致命的王牌,咱們又敗了一次。”
鐵丐道:“冰家四口人說不定早就死了呢,人落在他手裡還會得好?”
左丘明沉吟道:“這也不無可能,不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沒有確鑿證據時,只要他們還有一線生還的希望,我們就絕不能放棄。”
鐵丐氣往上撞,一時也忘了盟主的尊嚴,大叫道:“盟主,我知道他們是你未來的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可你想過沒有,爲了保住他們四人,武林中要多死多少人啊?”
慕紫煙叱道:“魯長老,你太放肆了。”
左丘明也勃然大怒,厲聲道:“你是說我以私廢公,顧私情而忘天下大義嗎?
“冰莊主寧願自己和家人身遭大戮,也不將《指玄寶鑑》送給血魔,他這一義舉又救了多少人?
“假若血魔得到了《指玄寶鑑》,想法兒逃命的就不是他了,武林各派誰敢與他抗衡?”
鐵丐話一出口,已知失言,心下懊悔萬分,被左丘明一番厲言疾色的話罵得擡不起頭來。
左丘明嘆道:“我曾發誓要不惜一切代價除掉血魔,現今這決心也沒變,但這是武林中的事,代價也得我們各門各派付出,不能連累到根本不會武的人。
“血魔可以滅絕人性的不擇手段,難道我們也要學上一手嗎?”
鐵丐進前幾步,跪倒在地,哽咽道:“盟主,是我錯了,亂言犯上,你責罰我吧。我不是衝您來的,只是被血魔如此耍着玩兒,實在比讓他殺了還難受。”
左丘明忙托住他道:“你莫這樣,我的話也太重了些,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的心。”
忽聽門外一人笑道:“你們這是演的哪齣戲啊?”
左丘明嚮往一看,竟是木石和張金貴聯袂到來,忙拉鐵丐起來。
張金貴罵道:“你這犯混的東西,又闖甚禍了,盟主心軟,本幫的幫規可是不認親的。”
左丘明笑道:“我想借他幾隻口袋玩玩,他說死不肯,跪地求饒呢。”
張金貴笑道:“原來如此,敝幫有職司的人每隻口袋都得之不易,看得比性命還重,那是說什麼也不能借的。”他和木石互視一眼,均知左丘明是在有意遮掩,卻也不便深究。
鐵丐站起來,向幫主和木石施禮畢,便退到一邊,兀自滿面羞慚。
木石笑道:“聽說你們追到血魔了,可曾拾奪下了?”
左丘明兩手一揚道:“本來是握在手裡了,不想又被他飛走了。”
張金貴詫異道:“怎麼會這樣?盟主不會是突然犯心軟病了吧。”
左丘明苦笑道:“不是心軟,而是心怯,抓到手裡才知是個刺蝟,只好又放了。”便將此事備細述說一遍。
木石苦笑
道:“這也難怪,真是個棘手的難題。”
張金貴道:“然則下一步該當如何?”
左丘明道:“全力查找血魔教老巢,想法先救出人質來再說。”
張金貴道:“好教盟主得知,血魔教總壇已經查出來了,就在黃華山。”
左丘明怔道:“黃華山?難怪他自稱‘黃華山主’。”
木石道:“其實黃華山主實有其人,金朝時翰林學士王庭筠賦閒時買田隆慮,因以家焉,自號黃華山主,人稱王黃華,王庭筠乃一代文學宗匠,號稱通才,柳三鳴不過欲附庸風雅而已。”
左丘明既知血魔教總壇所在,心中篤定,又去安慰了朱鄉紳一家,告訴他們已派人去取解藥。
朱鄉紳一家兀自不明就裡,只道真的是稀裡糊塗中了毒,他雖年逾古稀,歷事亦豐,這等江湖上的詭譎手法就一竅不通了。
對左丘明感激入骨,又命家人重整酒席,親自陪左丘明幾人喝了幾杯了。
他年事已高,又受了驚嚇,先時又陪柳三鳴喝了不少,饒是海量,亦已醺然欲倒。
左丘明忙叫他的家人把他扶入後堂歇息,嘆道:“人言內功練至極處,草木皆可成兵,柳三鳴的手段也差相彷彿,連這等全無武功的平民百姓也利用上了。”
木石笑道:“君子可欺以方,這也是緣何魔總要高出道的緣故,因他可以毫無顧忌,任性施爲,然則到頭來魔總歸要敗在道下。”
左丘明點了點頭,張金貴卻始終不敢下箸,惟恐步這家人的後塵。
過了兩個時辰,果然有人上門送藥,卻是鎮上一家藥材鋪的夥計,還有一張信箋,上面註明藥的用法。
張金貴慄慄道:“咱們能信柳三鳴的話嗎?他若是毒上加毒,把這家人都害死,罪名可就全落到咱們頭上了。”
左丘明苦笑道:“死馬權當活馬醫,也只好豁出命來賭一次了,舍此別無他途。”
當下將解藥依法與朱家人服用後,不到一刻鐘的工夫,一家人的毒都解了,左丘明如釋重負,這才得以脫身出來,暗想柳三鳴不過聊施小計,便弄得自己半籌莫展,委實窩囊到家了。
幾人來到丐幫分舵中坐地,找來去打探血魔教總壇的弟子,將黃華山的地形山貌詳細畫在紙上。
左丘明看過一遍後,已瞭然於心,便對木石和張金貴道:“我明日早上先行一步,你們隨後跟來,同時傳齊各派,在黃華山腳下聚齊。”
張金貴道:“盟主孤身涉險,縱能進退自如,要帶四個人出來,怕也不易吧?”
左丘明道:“只要找到他們被囚之處,就可將他們救出,卻也不必把他們帶出來,黃華山雖不大,要找個藏人的地方也不難,先將他們藏在一個隱秘之處,然後就可放手一搏了。”
木石和張金貴雖覺不妥,情知勸他不動,索性也就免開尊口了。
況且兩人聯手之力無人能敵,縱在千軍萬馬之中,亦可保無虞,便點頭贊同。
一到黃華山附近,二人便小心謹慎起來,這裡既是血魔教總壇所在,必然教衆繁多,布衛森嚴。
二人白天在客棧裡關起門來練功,晚上繼續趕路,每當退房時,客棧老闆都會用異樣的目光看着二人,意味深長,左丘明洋洋不睬,慕紫煙則每每羞的面紅過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