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田芸香是小牛親孃的事,姚織錦不知道謝天涯最後是怎樣解決的,反正日子一天天過,小牛並不曾離開清心藥廬一步,依舊成天價在門口擺弄他那支竹笛。或許謝天涯是不打算讓他和田芸香見面了,這也對,親爹暴病而亡,親孃改嫁他人,就算相認,難不成還能搬過去和她一起住?與其讓他經歷得而復失的痛苦,倒不如簡單些,活得懵懂些,至少他心裡還存了希望。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兩個月過去,眼看便要入夏了。如陶善品所言,姚織錦再也沒擔心過玉饌齋的生意,說天天爆滿自是有些誇張,但食客的確是源源不斷絡繹不絕,廚房裡雖添了盧盛這個好幫手,很多時候仍舊忙得不可開交,累是累了些,心裡頭卻格外踏實。
這天上午,盧盛一來便領着方立和小蝶在後廚收拾食材,姚織錦難得清閒,捧着一杯茶坐在大堂裡小歇。程清泉將算盤打得噼裡啪啦作響,不一會兒,擡起頭來笑着道:“姚姑娘,上個月咱玉饌齋生意不錯,刨去各樣成本,淨賺四十六兩哪!咱們現在不愁沒生意,接下來只要一起努把力,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過的!”
姚織錦抿了口茶,也笑道:“是啊,飯館的生意現在算是穩定了,我做老闆的吃苦是應該的,就是連累你們也起早貪黑,我心裡還真是有點不落忍。你瞧着吧,等到年底,若咱生意一直像現在這樣,我保準被你們每個人一個大紅包!”
程清泉憨厚地嘿嘿一笑:“年底還早得很,到那時候再說吧。姚姑娘你心裡也忒藏不住事了。可別讓盧盛那小子聽到,他若是知道年底有紅包可拿,非樂得蹦到天花板上去的!”
姚織錦也笑了:“我也知道自己眼界淺,看見店裡掙了兩個錢,就喜歡的不知怎麼辦纔好。前兒我去陶爺那兒,他問我玉饌齋賺了錢之後打算怎麼辦。我想也沒想就跟他說。我要賃一爿大鋪面,把生意做大做強!結果你猜怎麼着,他給我好一通罵!滿嘴裡說我眼睛長在頭頂上,好高騖遠。沒腦子,有點錢就胡來,一點都不踏實。哎喲。罵的我真是……總之啊,有他老人家在,我縱是想走錯一步都難。咱們一起慢慢來吧。”
她這番話不是沒有原因的。這些日子,因爲玉饌齋生意格外好,一到中午,來吃飯的食客人滿爲患,這小小的鋪面未免有些不夠用。早先幾個人閒聊時,她隨口說出想另外租一個大鋪子,從那時起。程清泉就一直有些擔心,生怕她要是換了房子。這每月四兩的租金就打了水漂,姚織錦今天說這些,無疑是想給他吞下一顆定心丸。
果然,程清泉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算盤打得愈加歡快了。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陶善品和紅鯉前後腳從外頭走了進來。
姚織錦連忙站起身迎上去,道:“陶爺,紅鯉姐姐,你們倆怎麼湊到一處去了?”
“還能因爲啥,碰巧遇上了唄!”陶善品含嗔帶笑地白了她一眼,回身示意跟着的小廝將一個筐子放在桌上,“今兒入夏,按照風俗,這一天家中的父母都要給自己的孩子吃蛋,保佑平平安安的。你們這些孩子隻身在外,父母都不在身旁,我年齡大些,就倚老賣老,在你們面前少不得充充長輩,也替你們父母儘儘責任。這不是嗎?我早上起牀打發下人給你們煮了一筐蛋,你們可一定得吃了啊!”
姚織錦掀開竹筐上蒙着的布,果見裡頭裝滿了數十個還冒着熱氣的煮蛋,心裡一陣感激,正要說兩句好聽的,卻被陶善品一擡手攔下了。
“得了,你這丫頭最愛在我面前賣嘴乖,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趁早省了吧!城南的李員外請我到食香館吃午飯,過會子我就得去,今天來,我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陶爺儘管吩咐唄!”姚織錦道。
“過兩天我手底下一個小廝要替我去潤州城辦事,我想起來你也是那裡人,所以就來問一聲,看你需不需要我幫你帶什麼東西,或者給家裡帶個話兒?”
姚織錦沉默了片刻:“嗯……帶話就不必了,反正家裡人如今也未必知道我身在何處,他們不惦念,我又何必上趕着呢?倒是潤州城裡有一家‘單記酒鋪’。釀出來的酒又醇又香,要是方便的,陶爺就讓你的人幫我帶兩壇,可好?”
“嚯,你這丫頭還是個酒鬼,沒看出來呀!”
“不是!我前一個師父——對,就是那個老鴇——她曾經帶我吃過一道‘醉蝦’,那滋味我久久不能忘懷。說起來,那蝦的滋味是極好的,可惜酒卻非常一般。我們潤州城單記酒鋪,在附近幾個城鎮都是出了名的!所以,我想用他們家出的紹酒來試試做這道菜。”
陶善品哈哈一笑:“行啊丫頭,心心念念想着做菜的事,你可算是上道啦!得,不用操心,這事我替你辦了,這會子我得走了,回頭過兩天,再到我家裡來坐坐,我又琢磨出一個新菜色,你來嚐嚐?”
說罷,笑呵呵地轉身離開。
姚織錦這才走到紅鯉面前:“對不住啊紅鯉姐姐,讓你等了這麼久,你今兒來找我有事?”
紅鯉嗔了她一眼,半開玩笑道:“跟你這位女裡女氣的師父比,我當然得靠邊站啦,沒關係,我心裡有數,不會吃味的!今兒入夏,謝大夫特意給我放了一天假,我就過來轉轉呀,順便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呢。”
“什麼好消息?”姚織錦連忙問道。
“我哥哥找到事做啦!”紅鯉滿面喜色,“想必你也知道,我一直存着一個念頭,打算將我家以前的醬園子再開起來。我哥哥雖然嘴上不說,卻將這件事放在了心上。城北不是有家醬園子嗎?最近他們正招人。哥哥就去應了徵,他雖有一條胳膊動不得,但力氣大,人也穩重,人家老闆對他很滿意呢!哥哥說,我倆對醬園子的運作根本一點也不瞭解。他去多學學。也好爲今後做準備呀!你說,這算不算是好消息?”
姚織錦聞言也很高興:“這可太好了!如今你和三哥哥都有了事做,收入穩定,也能在桐安扎下根來。往後的生活,再不用發愁了!”
紅鯉點點頭:“好啦,好消息就說完了。接下來,咱們該說說正事。”
“還有正事?”
“當然了!這纔是重中之重呢!”紅鯉睨她一眼,“今兒入夏。晚上東街那邊有夜市,還有人搭臺唱戲,小時候我常在那裡玩,可有意思了!我求了老半天,哥哥才答應今晚帶我去,你也和我們一起,好不好?”
姚織錦喜上眉梢。今日是入夏。按照風俗,老百姓們都會在家裡忙活。玉饌齋的生意恐怕會相對清淡些,正好趁這機會紅鯉他們一起出去玩玩。
她終是年齡還小,一說到玩,就按捺不住地興奮,忙不迭點頭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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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酉時,姚織錦便跟着凌十三和紅鯉一起去了東街。
到底是天子腳下,那熱鬧的勁頭遠非潤州可比。街道兩旁擺滿了各種小攤檔,賣些便宜樸實的小東西,多是女孩兒喜歡的,此外便還有各地的小吃。不遠處的空地上支起來一個戲臺子,咿咿呀呀的唱腔不絕於耳。入夏雖算不得什麼大節,卻也是一個好日子,街上不少人攜妻帶子地出來遊玩,看着也着實喜慶。
凌十三今日換了套淺色的交領衫子,一望而知是紅鯉新張羅着給他做的。他本就身姿挺拔,從前的衣裳洗得舊了難免有些拖泥帶水,一換上新衣服,整個人立刻就精神起來。
姚織錦瞧着他心情好像很不錯似的,也來不及細想,便笑着打趣道:“三哥哥今天看起來真是玉樹臨風,大晚上的來街裡閒逛,那些姑娘家看見了,心裡不知怎麼喜歡呢!”
“胡說什麼?”凌十三怔了怔,低聲斥了一句,但表情看起來卻是並不怎樣生氣,“這話是你一個姑娘家該說的嗎?”
姚織錦其實話剛出口就有些後悔了,這時候顧惜面子,又不能不強撐着道:“咱們這麼熟了,說兩句玩笑話有什麼打緊?三哥哥闖蕩江湖多年,難道還在乎這些俗禮不成?”
“那便隨你。”凌十三瞥她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往前頭去了。徒留姚織錦一個人在原地咬牙切齒。
這個人性子怎麼偏生就如此奇怪?不過就是一句玩笑話,用得着這麼興師動衆的嗎?
紅鯉在旁看見兩人不對盤,慌忙拉了她一把,打圓場道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那個脾氣,甭跟他一般見識。喂,小吃貨,這集市之中這麼多好吃的,你難道就不想嚐嚐?”
姚織錦回頭勉強衝她笑笑,又看了看前方凌十三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隨便走到一個攤子旁,道:“這杏脯看起來倒還不錯,紅鯉姐姐要不要吃一點?”
“哎呀,你喜歡這個?別買!”紅鯉一把將她拽了回來,“你要是愛吃的,我就從清心藥廬裡給你拿呀!謝大夫那兒有給病人吃藥後過口的梅子杏脯,是自家曬的,個大又飽滿,加上一點石蜜醃上一兩個月,別提多好吃了!”
姚織錦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姐姐,看來你在謝大夫那兒還不錯?”
“嗯,還行吧。你別看謝天涯那人粗魯無禮,其實也還算細心,對人也實誠。這年頭,人人心裡只想着賺錢,有幾個大夫肯像他那樣真心爲病人着想?你不知道,他也忒豪氣了些,遇上那種家裡困難的病患,他不收人診金也就罷了,連藥也白送!咳,雖是大手大腳了點,但的確是個難得的好人,你說是不?”紅鯉道。
姚織錦心中一動:“紅鯉姐姐,你把謝大哥誇得跟朵花兒似的,我瞧着,該不會是……”
紅鯉竟難得地臉上一紅:“你這丫頭,敢情兒今天是專門來氣我們兩兄妹的吧?”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姚織錦站在原地笑着搖搖頭。瞧紅鯉這幅情景,這短短几個月的相處,她對謝天涯應是頗有好感。那傢伙雖然年齡大些,人卻非常可靠,紅鯉若是能跟着他,也不失爲一樁美事。
她悶頭想了一會兒,正想追上去,電光火石間,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將她拽進一條黑暗的巷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