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撲面,竹杆吱呀。
我驚得“啊”地尖叫了聲,慌張着想要後退,但身前身後都是竹林抵着,又那裡有我後退的空間。
那老頭猙獰的面孔在黑暗中扭曲着,越是接近,越是顯得駭人。
就在我以爲自己避無可避時,嘎吱嘎吱的響聲中,那老頭以更快的速度蕩上半空,被彈得高高揚起,發出刺耳的怪叫聲。
似是憤怒,似是惶恐,還夾雜着怨恨。
嘭地一聲,被竹枝纏繞着的老頭像是撞在了什麼東西上,所有受壓上揚的竹枝彈力消失,瞬息又恢復到了老頭剛出現在我面前時的那種狀況,悠哉悠哉地蕩在半空。
唯獨老頭那扭曲的面孔,顯示着這並非他本願。
些許溼熱的液體自半空灑下,落在我臉上,舌頭一舔,鹹鹹的,帶着點血腥味。
再看那老頭,卻是神情萎靡了許多,而纏繞在他身上的那些竹竿枝葉,反倒是茂盛了許多,些許竹葉的葉尖更是有細微的液滴翻轉滾落。
驀然,我想到了靜養的這幾天裡,道人曾給我提到過的一種東西——刑竹。
在古遠時期的南方,某些地域部落抓到囚犯或者對待部落中犯了重罪的人,會挖開後門,將竹子插入體內。等到雨水降下,竹子受水後瘋狂生長,那人就會被肆意滋長的竹竿洞穿、纏繞,囚犯的血肉會成爲那些竹子的養分,而被囚禁的人,生生世世困守竹林,受着萬竹噬體之苦,不得輪迴,不得往生,只有在刑竹新舊更替交錯的時候,纔會得到些許時光的安寧。
這片亂葬崗居然是刑竹林?
如此說來的話,我那便宜丈母孃鍾雨蘭的確不是常人。
瞎子只是說鍾雨蘭在二十多年前來過這片竹林。而算算甘妹妹的年紀和時間的話,倒也和老頭說的二十五年沒出來相吻合。
被鍾雨蘭用刑竹鎮住的個老鬼……若是他知曉我和鍾雨蘭的關係,豈不是要殺了我!
想着,我心中頓時萌生退意。
“年輕人,行行好,陪老頭我聊聊天吧。”那老頭大概是發現自己掙脫不了刑竹的壓制,於是就開始對我採取懷柔的態度:“小老兒我已經有二十五年沒見天日,一個人孤苦伶仃被困在這裡,難得今天重見天日……嗚嗚……”
說着,他居然是哭了起來。
若是換做之前的話,或許我還會信了他這番鬼話。但現在嘛……呵呵噠!
見我不但不理他,反而是又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那老頭頓時急了,道:“年輕人,只要你陪老頭子我聊會天,老頭子肯定會給你很多好處!甚至,你要是想知道的話,老頭子還可以告訴你那對鐵馬的下落……”
鐵馬?!我悚然一驚。
亂葬崗的來歷沒什麼可說的,但鐵馬村三個字,卻的確是和傳說中的那對‘鐵馬’有關。
見我不再後退,老頭連忙繼續道:“老頭我在這裡被困了兩百多年,知曉很多很多的事情,也見過很多很多的人,年輕人你只要陪老頭我說會話,你想知道什麼,老頭都可以告
訴你。”
我瞳孔驀地一縮,兩百多年!
這個訊息,比他之前說知曉鐵馬下落的話,更加令我側目。
若是這老頭沒撒謊的話,那就是說他在這裡受刑竹之苦已經有整整兩百年。而這片據說是由我那便宜丈母孃栽建而成的竹林,完全是在這老鬼之後才發生的事情。換句話,事實上,鍾雨蘭和老頭之間並沒有過直接的衝突。
同樣,也有一種可能是,這片竹林,是用來加固刑竹,困住這個老鬼。
把封印老鬼的竹林加固,可比當時把他塞進刑竹林的行爲,估計更加令他感到憤慨。
“你爲什麼會被困在這裡?”我止住後退的腳步,擡頭問道。
道人只是吩咐我來竹林裡給那些墳堆上香,可並沒有明確的說讓我什麼時候出去。另外我心中也有一些自己的小打算,就是透過這個老鬼搞到點信息,從而窺測到瞎子和道人到底想做什麼。
“爲什麼被困在這裡?”老頭臉上浮現出一抹茫然,旋即憤怒地道:“老頭我也想知道那羣王八蛋爲什麼要這樣做!老頭子我一夜醒來,就被人綁到了這片竹林,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愕然:“你被弄到這裡後,沒人來找過你?”
老頭哼了聲:“當然有人來找過,想問出鐵馬的下落。”
聽他的話,我心中微微一動,說道;“聊了半天,還沒問老人家咋稱呼?”
老頭登時面露得意神色:“老頭子我姓黃,那對鐵馬就是我黃家的傳家寶。哼,那羣王八蛋爲了混淆視聽居然說我們黃家傳家寶是什麼老頭我被託夢後從亂葬崗挖出來的,簡直胡說八道。”
果然姓黃,居然就是傳聞中葬乞丐遭福報挖到鐵馬的那位?!
不過,他居然說埋屍乞丐挖出鐵馬的傳聞是假的。
越是時間的流逝,事情的真相就愈發會被掩埋在留言傳聞中。不過人老成精,這老鬼的話,也不見得是真話。
“那……那羣陷害您的人,是些什麼人?”我好奇地問道。
老頭再度面露迷茫的神情,有痛苦,有不解:“我大兒子曾來問過我;我小孫子曾來問過我;我女婿也曾來問過我……老頭真的不知道,爲什麼他們會對那對鐵馬那麼執著。那只是兩塊土裡挖出來的鐵疙瘩啊,除了看起來像是真的似得,根本沒啥用,還不如一貫銅錢。可是,他們爲什麼一個一個的要來逼着我問鐵馬的下落啊……”
見他越說越激動,甚至有些走火入魔的架勢,我連忙喊道:“黃老爺子,黃老爺子……”
在我喊聲中,老頭子神情逐漸恢復正常,衝我訕笑了下:“年輕人,讓你看笑話了。老頭子我脾氣有些不大好,一想到那些不肖子孫就會發怒,一發怒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唉,人老了,連脾氣也跟着老了,當年那羣不肖子孫逼着老頭子問說鐵馬下落的時候,老頭子我一怒之下,就把那些不肖兒孫們連肉帶骨頭都給吃了。生人的味道,真的很棒。年輕人,你要是有機會的話不妨試試,年輕的貌美的那些個黃花閨女的肉質最佳
,再然後就是小孩的……”
話題歪到廁所裡去了。
黑漆漆的樹林中,聽一個吊在半空的老鬼討論那種類型的人肉最好吃,怎麼都不會令人舒服。
我幾次想制止他的話題,但又怕激怒了這個老東西。
好不容易等他意猶未盡地舔着舌頭不再唧唧歪歪時,我忽而覺得渾身涼颼颼的,那老鬼看向我的目光綠油油的,像是個餓死鬼。
“你想吃我?”我目光微微一沉,瞄了眼四周。
還好,因爲我剛纔後退了一定的距離,現在身周的竹林倒是沒有之前那麼茂密了。
“嘎嘎嘎嘎嘎,你這麼一說,老頭子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老鬼在半空搓着手,嘴角都掛上了亮晶晶的口水,“純陽童子雞,雖然比不上黃花閨女和嬰兒鮮嫩,但也算是二等食材了……”
說話間,那老鬼身子一蕩,居然是又俯衝而下。
我驚的嚇了一跳,低頭貓着腰立即往竹林深處躥去。
直到跑到自己累的氣喘吁吁,我才止住腳步。回頭掃視了圈周圍,卻是發現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曉自己跑到了什麼地方。
“小俊?瞎子大爺?曹道長?”
我連着喚了幾聲沒能聽到什麼迴應,就知曉自己肯定慌亂中跑岔路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醒悟過來,自己貿然答應道人進入竹林上香,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在陌生的環境中,尤其還是修茂的竹林中,四下黑漆漆一片,根本連個方向參照物都找不到,誰他孃的能找到路啊?!
於是,我不得不重頭琢磨這件事。
瞎子雖然說是假瞎,能看到的世界只有黑白兩色,但這老小子的耳朵靈的很。所以傻子甘俊偷偷摸摸跟在後面的事,恐怕是他也早有知曉,甚至我在竹林中遇到傻子,指不定就是出於瞎子的安排——畢竟我居然被一個傻子給戲耍的一愣一愣,說出去,我都爲自己的智商叫屈。
道人和瞎子一個鼻孔放屁,所以這事必然是兩人一起編排我。
或者,遇到姓黃的那個老鬼也是他們讓我進竹林中的意圖之一?
如是的話……fuck!我忍不住狠狠揪了把自己頭髮,就算是這樣,我依舊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做或者說該做些什麼。
要不,從那個姓黃的老鬼下手,看能不能套出點什麼東西?
雖然那老鬼兇殘的很,開口閉口就是要生啖人肉,但竹枝蔓纏,盤梗交錯地將他固在那裡,雖然我過去依舊有危險,但只要把握好距離,倒也不至於面對他的發難毫無應策。
當然,其中還有一個令我感興趣的事情是,這姓黃的老頭吃活人肉,魯夫子則是吃死人肉。
兩個傢伙會不會認識?
魯夫子在劉家村看守了屍體幾十年,也算是和瞎子、劉老太屬於同一類型的人,不可能對鐵馬村亂葬崗的事情毫無知聞——更何況,二者之間,還有個關聯人物鍾雨蘭。
想着,我心頭的懼意消缺大半,辨認了下方向,直奔遇見黃老鬼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