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辛以爲今天會多一個人一起吃飯, 卻並沒有。依舊是四人坐在餐桌前。不過今天的氣氛卻有點詭異,有鹿是寡言慣了的,吳姐今天卻也默默無言。以辛不知他們怎麼了, 努力聊了兩句, 就也只安靜吃飯。
飯後照例要到沙發上小坐片刻, 吳姐一會兒就離開了。孫叔要下山一趟, 也走了。以辛一人坐在那裡, 百無聊賴。她正準備回房,有鹿卻過來了。他一來她就走,當然不妥, 就去倒了兩杯水,遞給他一杯, 自己也慢慢的喝着。
有鹿輕輕倚靠在軟墊上, 並未擡頭, 卻開口問:“你想問什麼?”
以辛呵呵一笑,“可以問嗎?”他不做聲, 便當他默認了。
以辛就問道:“她怎麼就走了,也不留下來吃飯。”
有鹿答:“她有事。”
以辛哦了一聲,兩隻眼睛小心在他面孔上逡巡,說:“她挺好的。”
有鹿聽了這句,就擡眸看過來, 似笑非笑的問:“哦?哪裡好。”
以辛看他心情好像不壞, 便笑道:“哪裡都挺好—跟你站在一起, 至少感覺不壞。”
有鹿一直那個表情看着她, 看的她有點不安:“怎麼了?”
有鹿微微揚眉:“沒什麼, 你繼續說。”
以辛想一想,說:“也不一定要是她, 但你可以考慮這種事了—該有個女人在你身邊了。
”她說的煞有其事,雙眸亮晶晶,好像個裝成熟學大人口吻的孩童。
有鹿沒有做聲。
以辛既已說出口,就不再顧忌,接着道:“你那麼忙,身體又不大好,該有一個人能在一旁陪伴並照顧你。”
有鹿看着她,半響方開口:“你管的閒事還真不少,現在都管到我頭上來了。”
以辛笑起來:“很討嫌吧。”她頰邊的酒窩微微一蕩,對着他道:“大概我把你當哥哥了吧,很希望你可以感情順遂,生活幸福,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她說完後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再嘮叨就真該討嫌了。我不說了。好睏,我去午休了。”她伸着懶腰上樓去了。
有鹿獨自坐在空蕩的客廳裡。那杯清茶裡升起淡淡白煙,像每日清晨裡的薄霧,又像一條半透明的面紗,看什麼都似乎影影綽綽。他盯着它許久,直到它越來越來淡,最後再難尋覓。而他心中的躁意卻絲毫未減。外頭日光清朗,細風和藹,天空中幾隻燕子飛過。他便站起來,慢慢走出去。
桃林地處山坳,又背陰。因而氣溫異於別處。有鹿走進林中,站在樹下,凝望枝頭殘餘的幾朵桃花。粉粉白白的花瓣十分嬌豔,猶如豔麗的臉龐。剛剛跟伊湄在園中漫步,他朝她面孔上看了一眼。她一直都是個美麗的女人,現在愈發風情。像她那樣的容顏,即使有一天真的老了,也不會醜陋到哪裡去。不過大概普天之下,還沒有一個真正不怕老的女人罷。
伊湄十分敏感,又留意他的一舉一動,因此很快察覺到他的眼神,就問道:“怎麼了?是不是許久沒見,都快認不得我了——我開始有點顯老了吧。”
有鹿收回目光,“沒有。”
伊湄輕輕撫一下臉頰,笑道:“那就好——不過確實年歲不饒人,眼角的細紋能瞞的了別人,卻無論如何也瞞不了自己了。”
有鹿只是微微一笑。
伊湄微微嘆息一聲:“這麼久沒見,如果不是我主動聯繫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再見我了。”
有鹿側頭看她一眼,說:“這次的電影,謝謝你願意幫忙。”
伊湄一笑:“跟我說什麼謝謝。況且我也沒幫上什麼,頂多能造造勢而已。只要你不嫌我礙事了就好。”她頓一頓,接着道:“如果能真的幫到你就最好。畢竟,那件事,我也很痛心。”
兩人隨意在園中閒走,四周寂寂,偶爾一陣輕風吹過。伊湄見他沒有接口,便朝他望一眼,默了默,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不過我看她在這裡過的倒挺安逸。”
有鹿這時倒接口了:“怎麼了?”
伊湄微微搖頭,“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你跟她私底下相處的還挺不錯,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樣。”她注意到他眉頭突然微微一皺,就沒有再說下去。
走過一處花圃,裡面不知名的鮮花開的正濃,她站定,看了一會兒,對有鹿說:“那片桃林開花了嗎?我是不是已經錯過花期了。”她提議道:“要不一起去桃林走走吧,老早就說要去看看的。”她想他大概不會拒絕,卻聽他道:“以後吧。花期確實已經過了,現在並沒有什麼好看的。”
伊湄微怔,轉瞬極逝,輕輕嗯了一聲。她的失望有鹿如何看不出來,以前的確答應過她,要帶她去桃林走走看看,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如今沒有這個心情。
有鹿沉聲道:“抱歉。”
伊湄笑的寬容:“我懂。沒關係。”
走了大半個園子,陽光漸漸明朗起來,伊湄怕曬,又還有事,就告辭走了。他送她到門口,看着她遠去。她的話卻長久的徘徊在他腦海中。伊湄多麼精明聰敏,紅塵中翻滾多年,閱人無數,她不會無端提起他與以辛的關係。大概想旁敲側擊,也不失爲一種提醒。提醒的他心裡漸起煩躁,無端的,莫名的,無法消融。
有鹿獨自在桃林裡靜坐。他並不是敷衍伊湄,這個時候的桃林確實沒有什麼可看。它原本因爲地理位置特殊,錯亂了花期。其他花朵已紛紛凋謝,它方緩緩發蕊。今年花蕾不少,原以爲到時山谷中會繁花似錦,暗香浮動,誰承想卻只零落開了一兩樹。且短短几天,就匆匆謝去。眼下,已只殘餘幾朵,其餘皆是光禿禿一片。
大概世間萬物都有靈氣,知道真正喜愛它們的主人不在,所以就不肯拼盡全力,只應付似的亮亮相,草草了事。
有鹿看着那些伸向天空光禿的枝丫,想着一些往事,還有現如今的一些事,只覺心神不寧,卻分不清這份不寧究竟來自哪裡,又將歸於何處。正出神,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轉頭一看,心裡立刻一跳,他站起來,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