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作坊一開始運作起來之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變是那麼的自然而然和理所當然。
葉紅杏幾乎不用去管,因爲紅薯作坊裡一切都有鎮上的吳老師傅在打理。這個年紀已經超過了六十歲的老人,此時完全爆發了他生命中剩餘的所有光和熱。他像個年輕人一樣將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入到了紅薯作坊裡,儘自己所有的一切努力在彌補着屬於他自己的那個青春遺憾。
是的,他心裡其實是有遺憾的,當年的紅薯作坊是他從他的父親手裡接過來的,他父親臨死時曾經交待過他,一定要把紅薯作坊好好地傳承下去,因爲這裡面凝聚了好幾代人的心願,而且,只有把作坊做好了,家裡人才不會像周圍的鄉親們一樣捱餓,才能活的有點尊嚴,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樣。
吳老師傅一直都記得父親的這段話,也一直記得父親爲了曾經的紅薯作坊做過的一切事情,父親爲了作坊可以維持下去,曾經連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曾經爲了找到更好的紅薯原料和製作方法,曾經有半年沒有回過家。在這半年的時間裡,吳老師傅和他娘以及他的幾個兄弟姐妹每天都眼巴巴地盼望着父親能夠回來,能和他們親親熱熱地一起吃飯,一起聊聊家裡的近況。
可是,沒有,父親就像是和作坊融爲了一體,無論是他真實的本人抑或是他在吳老師傅的記憶當中,吳老師傅的父親已經和當年的紅薯作坊完全重疊了,父親就是作坊,作坊也是父親。
吳老師傅回過神來,現在已經時近中午,作坊裡的漢子們仍在熱火朝天地幹着,不知疲倦。
“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家吃飯,後晌再接着幹!”吳老師傅拍了拍手,可大家仍然在堅持着幹,沒有人立刻停下手來,除了幾個年紀還只有十幾歲的半大孩子稍有些猶豫,可見別人仍在不停地幹着,他們也就又繼續了。
吳老師傅又喊了好幾遍,而作坊外邊也開始有村裡的孩子們在呼叫他們的父親哥哥的時候,作坊裡的工人們這纔開始收拾着東西往外面走。
吳老師傅瞬間又陷入了回憶當中,他又想起了自己當初剛剛接過父親的班時的情景。那時候他還只有十歲。
父親幾乎是手把手地把作坊裡的一切都教給了他,包括一些秘方。可吳老師傅卻是接二連三地出錯,這讓父親很生氣,還把他吊起來用柳枝打了一頓,罵他不用心。可打着打着,罵着罵着,父親自己倒先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吳老師傅記得父親傷心的樣子,他暗暗發誓不想再讓父親傷心難過,於是後來他做事處處小心謹慎,果真就再也沒出過錯。
一晃,就這麼多年了啊!吳老師傅看着不遠處的磨盤和輾子,心裡感慨萬千。作坊,我又回來了!
“吳師傅!吳爺爺?你在嗎?我姥爺叫你回家吃飯,說你家離這太遠了,中午乾脆就在我家吃點算了。”葉紅杏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伴着一陣歡快的狗吠聲,那是她家大黃在隨聲附和着。
“不了,我老伴給我做了飯,而且,我已經答應要回家吃了。”吳老師傅半側過臉,伸手抹了一把,順便也把回憶過去的情懷暫時隱藏了起來。
“別走了,就在這裡吃好了,無非就是添雙筷子的事。”葉紅杏跑過來,拉着吳老師傅的手,搖晃着,撒着嬌。
“還是回去,我不習慣在別人家吃飯。”吳老師傅說。他真的不習慣在別人家吃飯,現在算算,他這一輩子在別人家飯桌上吃飯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除了作坊就是作坊,偶爾回自己家裡一趟,也只不過是取一些急用的東西或是家裡真的出了急事罷了。
“就在這裡吃,我還有好多事想向您討教呢!”葉紅杏只好搬出了公事。
吳老師傅無奈,最後只好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
可即使是答應了,吳老師傅在吃飯的時候仍然顯的很是心不在焉,姥爺跟他喝酒的時候他有好幾次都在魂遊身外。姥爺詫異,葉紅杏就在一旁猛打眼色,告訴姥爺千萬不要亂問,因爲只有她才知道,吳老師傅這是在緬懷過去,緬懷那早已經不可能再回來的青春回憶。
雖殘酷,卻美好。
剛剛吃完飯,院子外面便響起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那是作坊的工人們在匆匆吃完飯之後就跑過來上班弄出來的聲響。在一輩子勤勞的他們眼中,吃完了飯是不可以休息的,因爲那樣是一種罪惡。有錢賺的機會若還不好好把握不好好珍惜,那他們就是渾了。
作坊裡很快就熱鬧了起來,互相吆喝着要對方小心的,大聲呼喊同伴的,指責對方做錯了事的……所有的聲音都交織成了一片,在葉紅杏這個真正的老闆耳中聽起來,卻又那麼的美妙。
這個作坊她是真的不用再管了,但,值得她操心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首先,紅薯作坊裡產出來的粉條是需要有銷路的,否則光生產的話,隨便一個小作坊就能做出來。在這個交通不太發達的古代,銷售纔是一門生意最重要的一環。
葉紅杏現在考慮的事情就是如何把粉條給銷出去。雖說粉條這東西可以存放很長時間,並不如何着急賣,並且隨着天越來越冷,粉條的存放就更不是問題了。可……粉條作爲過年時必吃的食物之一,葉紅杏還是想着儘量把生產出來的粉條儘可能多的在年前賣掉。
葉紅杏想着想着,思緒又不知道飄向了何處。
她覺得不遠處的作坊似乎充滿了活力,被挖出來晾曬了許多天的紅薯們似乎都還擁有着一定的生命力,它們在奮力吶喊着,爲自己能夠被人類所用而高興。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葉紅杏聽着它們的叫喊,覺得自己似乎也變成了它們當中的一份子,聽它們訴說它們此時的情況,它們的需求,它們的渴望。葉紅杏忽然就醒了過來,因爲大黃正一臉緊張的盯着她看。葉紅杏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摸了摸大黃的腦袋,安慰它,她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