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花兒在縣城裡陪着張花匠,葉紅杏給她留下了些銀子,就到大街上的車馬行找了輛回村子的捎腳車,說好了價錢,葉紅杏就坐到了車裡小憩。
一路顛簸不斷,等到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葉紅杏所乘坐的車子也終於趕到了葉家村。
“小姑娘,你家到了,你自己走着回去。”車伕把葉紅杏抱下來,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像你這麼小的小孩子,敢一個人坐車回家,這樣的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很了不起!”
瞅着車伕朝自己挑的大拇指,葉紅杏微微一笑,伸出手來,也挑着大拇指,跟這個四十來歲的紫膛臉漢子按了一下拇指:“大叔,你是好人,也很努力的爲家裡賺錢,你很棒!如果以後日子過的不太順利的話,可以到葉家村裡來找我,我叫葉紅杏。”
“你就是葉紅杏?吳家山那個開了好幾家作坊的那個小仙女兒?”車伕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葉紅杏,只看了幾眼,便點點頭:“沒錯,像你這麼小就敢一個人出門,還敢花錢僱大車……哎呀我真笨,早就該想到是你了。小姑娘,你真的很不錯!”
“大叔,別誇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大叔,我回家了,你住哪兒?以後我怎麼找你用車?”
“我家就住在咱們葉家鎮的鎮上,你有事就到縣衙門西口街找我就行,我叫孫大力。”孫大力笑着說。
“那孫大叔我回家了,咱們以後再聯繫啊!”葉紅杏揮揮手,朝着自己家裡走去。
葉家的院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葉紅杏推開大門走進院子的時候,她一下子就看見院子裡坐着的好幾個人。
聽見了聲音,院子裡坐着的幾個人也一下子全都朝這邊望了過來。有爺爺,有爹,有娘,還有姐姐,甚至就連躺在娘懷裡的小招娣也扭過了頭來,朝着門口的方向張望。
“娘,姐,爺,爹,我回來了。”葉紅杏站在門口的陽光中,金燦燦的光芒將她小小的身子映的極有光輝。
“杏兒,你終於回來了。”桂芬孃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她抱着招娣,站起身來,顫顫地就要往門口這邊跑。
“杏兒,快過來!”葉紅英畢竟動作快,一下子就衝到了門口,拉着葉紅杏往爹、娘和爺爺這邊走,一邊走一邊還仔細地打量着葉紅杏,彷彿葉紅杏並非在外面呆了一天**,而是三年五載似的。
“姐,家裡沒事?”一邊往這邊走,葉紅杏一邊低聲問了姐姐葉紅英一句,畢竟這一天**沒在家裡,家裡怎麼樣總歸是要問一問的。
“有我在,沒什麼事,就是吳叔吳嬸過來問過一趟,他們家花兒也回來了嗎?”葉紅英低聲問。
“我自己回來了,她另有安排,這個我回頭會上她家去一趟的。”葉紅杏笑笑,然後就站定在了桂芬面前。
桂芬把招娣遞給紅英抱着,自己輕輕伸出手,摸了摸葉紅杏的臉蛋和頭髮,然後就緊緊地抱住了她。
“娘,我才一天沒回來。”葉紅杏小聲說。
“娘知道,可是娘就是擔心,怕你被人給拐走了。”桂芬這次再也沒忍住,直接哭了出來。
葉紅杏沉默了,她能理解桂芬的心思。她曾經錯失過自己的閨女一次,而這個閨女再一次離開自己的時候,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天,桂芬的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葉紅杏抱着桂芬,輕輕在她後背上拍了拍:“我回來了,沒事的,我出去是辦事去了,而且,這次很順利!真的,娘,沒事的。”
“杏兒,回來就好。累了沒?讓你姐姐給你做麪條吃。”爺爺笑眯眯的看着杏兒和她娘分開,趕緊說了一句。
“我去燒火,娘,你做麪條好了。”葉紅英拉着娘就往屋裡走。
“爺,我沒事,我是坐車回來的,一點都不累。”葉紅杏說着,瞅了瞅葉根,葉根只是抿了抿嘴,什麼都沒說。這個拋棄了杏兒又娶了二房的漢子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己這個閨女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葉紅杏也沒有理會他,只是搬了小板凳坐到爺爺身邊,扶着爺爺的腿細細地將自己這一兩天的事都說給了爺爺聽。
“呃,杏兒,你這事辦的不錯。那個張花匠既然是大戶人家下來的,肯定是有些怪脾氣的,你能讓他答應收了花兒,那是再好不過了。就算花兒不跟你籤契約,你這也算是做了件好事。那人有了徒弟,花兒也有了門手藝。”爺爺點着頭笑。
“爺,你不會怪我亂花錢?”葉紅杏吐了吐舌頭,她這趟出門可是一下子就花了好多銀子出去。
“那怕什麼?咱們杏兒可是很能掙錢的!對了杏兒,呆會你去魚塘那邊瞅瞅,這幾天天熱,塘裡又死了十好幾條魚。”爺爺有些憂心地嘆了口中氣。他是個閒不住的人,每天除了在村子裡遛達之外,就是到葉紅杏出錢開的那個養魚塘周圍轉悠,跟工人們聊天,看魚塘的每天動態。
“可能是秋老虎返熱,呆會我先去花兒姐家去一趟,跟我吳叔吳嬸說一聲,再去看魚塘。”葉紅杏想了想,就做了決定。
“餓了沒?先吃飯去?咱家晌午吃的是麪條,你二孃回孃家了。”葉根這邊好不容易纔插上一句話。
葉紅杏默默地點了點頭,到廚房跟葉紅英聊天去了。
吃過午飯,葉紅杏就往吳叔吳嬸家走去。吳叔家院子裡養的狗就在葉紅杏和吳花兒出去的這一兩天的時間裡又賣出去了好幾條,整個院子裡只懶洋洋的趴着七八條看上去不怎麼吸引人的狗狗。
狗狗們聽見動靜,本能地都站起身來,睜着圓圓的眼睛朝門口這邊張望着,作勢欲“汪”。可當它們看見進來的人是葉紅杏的時候,狗狗們全都興奮了起來,後腿一前一後,身子伸懶腰似的往前抻了一下,跟着就快步地、歡快地朝着葉紅杏這邊飛奔了過來。
“汪汪!”
“嗚嗚!”
狗狗們全都歡喜瘋了似的圍着葉紅杏又跳又叫的,尾巴搖的幾乎都快趕上直升飛機頂上的螺旋槳了。
“誰啊?杏兒?你回來啦?”吳叔端着飯碗從屋裡走了出來,看見是葉紅杏,立刻就歡喜的朝着屋子裡喊:“花兒她娘,快出來,杏兒回來啦!”
“杏兒回來了?那花兒呢?花兒?”吳嬸飛快地從屋子裡撲出來,待看見被院子裡的狗狗們圍着的只有葉紅杏一個的時候,吳嬸的眼睛裡就有一抹失望之色。
“杏兒,你花兒姐呢?她怎麼沒回來?”吳叔看了一眼着急的妻子,趕緊扭過臉來問葉紅杏。
“花兒姐她還在縣城,叔,嬸,你們彆着急,我花兒姐沒事,她現在好着呢!”葉紅杏就笑着說。
吳叔和吳嬸兩人狐疑地對視了一眼,吳叔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劇變,厲聲道:“杏兒,你老實告訴你叔,你是不是把你花兒姐給……賣了?”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顫抖着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來的,可見他對於這個想像中的事實有着多麼地害怕和恐懼。
“叔,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去了?”葉紅杏就有些詫異,可跟着就反應了過來。這兩口子只有花兒姐這麼一個寶貝閨女,而現在她葉紅杏回來了,他們的寶貝閨女卻沒回來,可不就疑心她使壞,把吳花兒給賣了嗎?
“這麼說,你是真……真的……”吳叔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因爲站在他旁邊的吳嬸身子晃了晃,看樣子似乎是要暈倒。
“不是的。”葉紅杏趕緊大聲地叫了一聲。
“那是怎麼回來?你花兒姐呢?在哪兒住着呢?”吳嬸一聽葉紅杏反駁,她心中似乎又抓住了什麼希望,趕緊又抓着吳叔的肩膀站穩身子,緊張地問。
“我花兒姐在一個老花匠家裡。”葉紅杏說。
“啊?”吳嬸和吳叔又對視一眼,再一次地驚慌失措起來。在一個“老”花匠家裡住着?想到一個老字,吳嬸和吳叔這心裡立刻就又拔涼拔涼的了。
“叔,嬸,你們能不能等我把話說完再着急?”葉紅杏看這兩口子的模樣,心裡也多少知道他們是誤會了,便隨手指揮吳叔給她搬個板凳出來坐。
“杏兒,你跟你嬸子說,你花兒姐究竟怎麼了?”吳嬸見葉紅杏還有心思指揮吳叔搬板凳,知道這其中必有隱情,便穩了穩心思,慢慢地開口問道。
“嬸兒,我以前不是跟我花兒姐說過,要她幫着我種花養花嗎?我和我花兒姐這次去縣城,除了看咱們家的狗賣的究竟怎麼樣之外,我還和我花兒姐打聽到了一個人。”
“就是那個花匠嗎?”吳叔聽到這裡,心裡也恍然明白了些什麼,忍不住插嘴道。
“嗯。”葉紅杏點頭。
“後來呢?”吳嬸心裡着急,忍不住催問道。
“人家原本是在大戶人家家裡種花的,後來人家的戶主帶着一家老小到京城裡當大官去了,家裡的下人們就都遣散了。老花匠不願意跟着去京城,就自己辭別了人家,回老宅子這邊住來了。我和我花兒姐找到他的時候,老人家還不願意收我花兒姐當徒弟,非說我們是沒安着好心眼。”葉紅杏想起當時的情況,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人家後來怎麼願意收了?”吳叔知道花兒沒有跟着壞人,這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
“後來是我花兒姐聽了我的主意,千方百計的對人家好,給人家買油條豆漿,又陪老人家說話解悶,人家這才願意教我花兒姐養花的。”葉紅杏說。
吳叔和吳嬸對視一眼,吳嬸就低聲下氣的給葉紅杏陪不是:“杏兒,這真對不起,剛纔嬸子不知道你爲了我們家花兒……嬸子在這裡給你陪不是了。”
“嬸兒,你還跟我見什麼外呀?再說我跟我花兒姐又好,她還跟我簽了合同呢,以後她要養花,只能給我養。叔,你不怕我把你們家花兒給買了?”
這一買和他們原本想的那個“賣”又不一樣,吳叔和吳嬸知道自己閨女正在跟着人家有大本領的人學藝,高興還來不及呢,又哪裡會去責怪葉紅杏的胡鬧?
“杏兒,等你花兒姐回來了,我再叫她親自謝你去!”吳嬸就樂呵呵地說。
“對了杏兒,你不在的這幾天,來咱們家買狗的人比較多,你先前寫下來的合同有些不夠了,我就讓村裡會寫字的人照着謄寫了幾份,你看看有什麼問題嗎?”吳叔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身進屋拿了一疊紙出來。
葉紅杏看了,將那疊紙又轉交了回去:“叔,這合同沒什麼問題,以後咱們買賣狗就都按照這個合同來就行了。”
“行。”吳叔點頭答應。
“叔,嬸,咱們院子裡的狗不多了,等以後我想辦法再找些洋狗回來,剩下的這些就暫時先別賣了,等它們下了小崽子再說。賣狗的錢先不着急給我,叔你就先拿着那錢給咱們剩下的這些狗狗們買糧食吃。”
“行。”吳叔也不反駁,只是一個勁地點頭。對於葉紅杏這個既給了他們生活的希望,又給了他們女兒學本領的機會的人,吳叔和吳嬸尊敬又喜歡,她說的每一句話他們都會掏心窩子地支持,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了。
“那叔,嬸,我還要去看看我家魚塘,就先走了。”葉紅杏站起身來,揮揮手,轉身出了吳家,徑直朝着自家的魚塘走去。
爺爺說家裡的魚塘出現了死魚,她原本以爲是秋天氣溫不穩定導致的,可直到她到了魚塘邊一看,這才發現這裡的問題已經很是嚴重了。
魚塘裡到處都泛着白沫,雜亂地漂着一些雜草和爛柴棍之類的,幾條翻着肚皮的小魚正隨波逐流,空氣中甚至還飄散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忽然,從遠處的窩棚裡傳來了陣陣呼喝聲,葉紅杏聽得出來,裡面的人正在賭錢。
一股無名業火突地就從她心頭躥了起來,她快步朝着窩棚的方向跑去,很快地,窩棚裡的人也就發現了她。
“杏兒來了?快進來!這幾天去哪兒了?快叫叔。”一個正在搖晃着色子蠱的漢子嘻嘻賊笑着打趣葉紅杏。
葉紅杏認得出來,這人是葉家村有名的無賴,同時也是葉紅杏這魚塘裡的一名員工,更和葉根是同族的堂兄弟,名叫葉海。原本葉紅杏看着這人有兩膀子的力氣,暫時答應把他簽了下來,而葉海也確確實實老實地幹了幾天活,可好景不長,這個痞子便舊態萌發,再一次地拉着身邊同樣幹活的幾個人就賭開了。
因爲魚塘投放魚苗的初期並沒有什麼活計,葉海和看守魚塘的員工一樣,每天都有大把的閒適時間,所以他們經常會拿一些小錢來賭,而葉紅杏也曾經看見過幾次,也都沒有說什麼。
因爲葉紅杏這個當老闆的沒說,葉紅杏的爺爺年輕時也喜歡賭兩個小錢,看見窩棚這邊有人賭錢,老爺子樂得過來看熱鬧,自然也不會說什麼。就這樣,葉海和身邊的工友們越賭膽子越大,到最後簡直都不把魚塘裡的活計看在眼裡了,每天除了吃喝和睡覺就是賭色子玩牌九。
“杏兒?怎麼不叫叔?今兒回來的?”葉海似乎覺察到了葉紅杏的臉色不善,手中正在搖晃着的色蠱也慢慢地停了下來,翹着的二郎腿也重新伸回了他那雙破爛草鞋裡。
“魚塘裡的魚……”另一名員工結結巴巴地剛要說什麼,就被葉海的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
葉海陪着笑:“杏兒,你可算回來了,這幾天咱們魚塘裡的魚老有死的,這不,每天都得清兩遍,根本就清不過來!”
“所以你們就乾脆在這裡賭起來了?”葉紅杏儘量控制着自己,讓自己的聲音儘量平穩,也讓自己儘量不發脾氣。
“呵呵,咱們這不是就喜歡玩這個嗎?玩玩,嘿嘿,玩玩而已。”葉海訕訕地陪着笑,他也覺得自己的話不是那麼務實。
“行了,你不用說了。”葉紅杏忽然伸手製止了他的話,眼睛朝着幾名員工臉上掃過去:“凡叔,義叔,我跟你們說過咱們魚塘該怎麼管理的話,你們還沒忘?”
凡叔和義叔都低下了頭。
當初葉紅杏跟他們籤合約的時候就明確地跟他們講過,魚塘每天要進行清理和巡查,要把死魚或是不乾淨的東西清理出來。可現在,他們面對葉紅杏的責問的時候,這纔想起他們已經“好多天”沒有幹過這樣的事情了。
“你們幾個,明天不用來了,我會把你們的工錢都結給你們,另外,魚塘的活計我會另外找人來做。”葉紅杏深深地吸了口氣,用不容置喙的口氣說。
“杏兒!我們再也不敢了!”凡叔和義叔都低聲下氣地哀哀懇求着,可葉紅杏卻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不是她心狠,而是這種事一開始就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