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樣好了。”葉紅杏見吳花兒確實是想讓把這次過節賺的錢都給自己，就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咱們這錢還是你先收着，平時的花用就先從這裡面出。等到年底結總帳的時候，咱們再一起合算分紅什麼的，你看怎麼樣？”
吳花兒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是分紅，更不知道年底結總帳是什麼意思，但她聽出了葉紅杏話裡的意思，就是到了過年的時候，杏兒會來拿走屬於她的那部分錢的。
這樣認爲着，吳花兒就很高興地點頭答應了下來。
葉紅杏由吳花兒送出了院子，回到家的時候，姥爺家裡已經派了作坊裡的人給送節禮來了。
這還是葉紅杏重生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見到姥爺和葉家這邊有禮物互動。
以往，姥爺家和葉家都算是窮人，姥爺家裡還好，畢竟只有老倆口，家裡還有幾畝地，吃穿用度之類的比起家裡有孩子有老人的葉家來說要稍微寬裕一些。可就算是手頭比葉家寬鬆，姥爺和姥姥平時也過的緊巴巴的，逢年過節的，也只有吳桂芬回孃家的時候，老倆口才會花錢買些肉來吃。至於讓桂芬帶禮物回家之類的事，葉紅杏印象中卻是沒有的。
至於葉家，葉家自己人吃飯都快成了問題，更不會讓桂芬帶東西貼補孃家了。
可是今年的中秋節，姥爺卻派人送來了米麪、雞蛋和月餅。
“你姥爺這幾年可算是發了財了。”葉老爺子送走了來送東西的人，一邊摸着放在地上的米麪袋子，一邊笑呵呵的對葉紅杏說。
看得出來，葉老爺子很高興。“杏兒啊，你不知道，以前年輕的時候，我和你姥爺就認識，那時候我們還一起徵丁挖河渠來着，你姥爺身子骨結實，比我能幹。後來我們倆脾氣挺投的，我就跟你姥爺說，讓他把他閨女，也就是你娘嫁給你爹。那個時候咱們兩家都窮，那時候還沒你姐和你，咱們家你爹和我都是壯勞力，就比你姥爺家裡能多掙些錢，所以你姥爺當時就同意了。可沒想到哇，過着過着，咱們老葉家就不如人家了。”
“爺，咱們現在是不如我姥爺家，可以後吶？”葉紅杏就笑眯眯地瞅着葉老爺子，葉老爺子見杏兒笑得狡猾，哪裡還不明白她的心思，立刻就不要錢似的誇了起來：“呵呵，我怎麼老糊塗了？他老吳家能過得像今天這麼趁，還不都虧了咱們杏兒？”
趁，在這邊指的是家裡闊綽，家財富有，或者說是什麼都不缺，什麼都有的意思。
“要不是咱們杏兒幫着他老吳頭出主意，他能辦起玩具作坊，每個月都能掙那老些的銀子？他能辦起紅薯作坊來？他能種那老些的菜？這十里八鄉的都有菜鋪子賣他家的菜？這得說都虧了咱們杏兒！”葉老爺子越說越是高興，眉眼都眯得快看不見了，鬍子都美得亂抖。
“爺，現在我可是在咱們老葉家呢！”葉紅杏笑眯眯地加了一句。
“沒錯，咱們杏兒可能幹了！又是挖魚塘養魚的，又是讓村裡的小娃娃們幫着挖泥鰍的，還讓你吳叔家裡幫着賣狗。對了，還有花兒那丫頭，你還讓她跟縣城裡的張花匠學手藝。那可是從大地方退下來的匠人呢！咱們別說這葉家村了，就是葉家鎮上，一百年裡也不見得能出人家這麼一個人才！”葉老爺子逐個地數着葉紅杏做下的產業，越說越是高興。
“那爺，咱們家以後要是賺了大錢該怎麼辦呢？”葉紅杏就想着扭轉一下葉老爺子的觀念。
“呃，這錢都是咱們杏兒賺的，以後給你和你姐都準備多多的嫁妝。咱們家要是富了，你兄弟以後娶媳婦就不用發愁，說不定還能像人家地主家裡一樣，可以娶上好幾房姨太太呢！”葉老爺子笑呵呵地說。
葉紅杏的臉就沉了下來。
在葉老爺子的觀念裡，男人就應該三妻四妾，男孩纔是這個家裡可以傳承家產和產業的人選，女孩子就算是再能幹，到頭來也只能是“嫁夫生子”這麼一條路可以選，振興家業、承繼家產這種說法與女孩子是絕對沾不上任何關係的。
葉老爺子並沒有看見葉紅杏陰沉下來的臉，依舊笑眯眯地發揮着他狹隘的想像力：“等咱們家裡有錢了，說不定還能再讓你爹娶幾房姨太太，說實話，黃小玲我還真有些看不上她，生了個兒子就抖起來了，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哼！等以後讓你爹休了她，再娶幾房姨太太，生他個十七八個大白胖孫子！到時候呀，咱們老葉家就是人丁興旺，就是走出去，任誰也不敢小瞧了咱們家。”
“爺，我找我姐去！”葉紅杏氣不過，可又不能真的跟葉老爺子吵起來，就直接打斷了葉老爺子暢美的想像，一股風似的跑出家門去了。
“這孩子，還真像個瘋丫頭似的。要不是能賺錢，這長大了誰敢要這樣的假小子啊！”葉老爺子嘟囔了幾句，轉頭看見放在院子裡的米麪布袋，眼睛頓時又笑得彎了起來。
有了姥爺家送過來的米麪和雞蛋之類的東西，葉家原本過的緊緊巴巴的生活總算是有些舒緩了。再加上村裡小孩子們在魚塘裡挖的泥鰍也着實賣了不老少的錢，葉紅杏並沒有把這部分錢都自己保存起來，而是拿出一部分交給了吳桂芬，讓她看着花。
三天的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黃小玲的叔叔出完了殯，黃小玲也就抱着葉根旺回了家。
幾天不見，葉根旺似乎是着了涼，有些流鼻涕，黃小玲卻很是粗心大意地沒有理會，而是一回到她的西屋，立刻就躺到了**上要睡覺，還直嚷嚷腦袋疼。
“許是也着涼了。”葉根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就商量着要吳桂芬拿些錢出來給黃小玲母子倆抓藥。
“這些錢都是杏兒掙回來的，咱家自己過節的時候就花的差不多了。”吳桂芬面有難色。
“杏兒的錢不是說了嗎？是咱家公中的錢。杏兒，你二孃和你根旺兄弟都病了，咱們拿這錢給他們抓藥好不好？”葉根就扭頭哄葉紅杏。在他看來，葉紅杏還只有四歲而已，雖說平時鬼主意挺多的，也着實憑着這些主意賺到了不少的銀錢，可畢竟只有四歲，好哄。
可惜，葉根的如意算盤打得挺不錯，葉紅杏卻不吃他這一套：“爹，那錢是我出主意掙來的，該怎麼花應該聽我的，對不？”
“這……”葉根就有些爲難，他腦子不笨，自然能聽出葉紅杏話裡的意思。她這是擺明了不想出這個給黃氏母子倆治病的錢。原本他還想着，家裡既然有了些餘錢，黃小玲的脾氣又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乾脆就花些錢給她和根旺看病，省得她天天蹬鼻子上臉的，攪得家裡不安生。
葉根是這麼想的，也打心眼裡希望家人能夠理解和配合。可誰知葉紅杏卻是第一個就反對了起來。並且這錢是人家杏兒掙的，他身爲父親，還是個沒有盡到父親責任的，葉根就不好拉下臉來憑自己的身份和輩份壓服葉紅杏。
“怎麼？看我幾天不在家裡，就不把我當成咱們老葉家的人了？有病了也不肯拿出錢來給看病？好哇，你們老葉家真狠，這我可得到外邊找人說道說道去，也好讓人們知道知道你們老葉家是個什麼樣的狠心人家！”黃小玲一掀門簾子就抱着葉根旺跑了出來，敢情她剛纔一直沒出聲，是在西屋裡偷聽着堂屋裡的動靜呢！
葉紅杏飛快地掃了一眼屋裡人對於黃小玲要大鬧騰的反應。葉老爺子挑了挑眉，葉根臉色不大好看，吳桂芬面有不忍之色，葉紅英卻是低着頭伸筷子夾起了一根蔥。
“杏兒，要不……”吳桂芬看向了葉紅杏，小聲地勸着：“杏兒，她好歹是你二孃，這輩份在這裡擺着。再說了，病的不止你二孃，還有你根旺兄弟。他還小，還得吃你二孃的奶。這個病，你根旺兄弟得治，你二孃的更得治。”
葉紅杏聽了吳桂芬的話，這心裡就有些猶豫起來。她倒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只不過這講道理還得看人說話。
“娘，二孃屋裡有錢。”一直沒怎麼吭聲，也不愛說話的葉紅英忽然擡起頭來，低低地說了一句。昏黃的燈光中，她的眼睛很亮，眼角微紅，看上去很是激動。
“姐，你怎麼知道的？”葉紅杏心中一動，葉紅英每天都有着幹不完的家務，掃屋子之類的活計自然也是由她負責，西屋那邊葉紅英自然也是免不了要每天進去的，說不清什麼時候就看見了黃小玲藏錢的事。
“那天你們都沒在家，我原本想着到西屋裡掃地的，結果就看見二孃慌慌張張的正往櫃子裡藏東西，我看見了，是個藍色的小布袋，裡面鼓鼓的，應該是錢。就是不知道她從哪裡得來的那麼些錢。”葉紅英壓低了聲音說。
葉根和葉老爺子的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
吳桂芬似乎想到了什麼，忙制止葉紅英繼續往下說，只是吩咐兩個孩子吃飯。
“爹，你說她哪來的錢？”雖然葉紅英和葉紅杏兩人不再說什麼了，可葉根心裡卻挺不是滋味的。
“這個，家醜不可外揚，咱們現在又沒什麼證據，小玲她又奶着孩子，咱們現在追究這個事也不大好。”葉老爺子打了個唉聲，說話的聲調也明顯地低了下來。
葉紅杏不知道兩人在打什麼啞謎，但也隱約猜到黃小玲是做了什麼對不起葉根的事。
能是什麼事呢？葉紅杏猜來猜去，卻始終沒有頭緒。
實在是自己在這個家裡呆的時間太短的緣故，葉紅杏這樣給自己找理由。
一家人接下來誰都沒有出去找黃小玲，而是沉悶地繼續吃飯。直到吃完了飯，連鍋都收拾乾淨了，黃小玲卻依舊沒有蹤影。
“爹，要不我出去找找她？”葉根到底有些擔心，期期艾艾地看着葉老爺子。
“找她幹啥？她不是能耐嗎？就讓她能耐去！咱們睡覺！”葉老爺子磕了磕手裡的旱菸火袋，裡面有今天葉紅杏的姥爺給送過來的旱菸葉，味道挺不錯，葉老爺子挺滿意的。
葉根聽葉老爺子這麼一說，頓時就有些啞火。葉老爺子年紀雖然大了，可在這個家裡的地位卻依舊穩固，作爲一家之長，他的話就是聖旨。
葉紅英端着鍋去廚房的時候，葉紅杏也跟着追了出來：“姐，你悄聲告訴我，咱爹他們說的是什麼事啊？”
“杏兒，你怎麼也這麼愛打聽閒話了？”出乎葉紅杏的意料，葉紅英這次並沒有像平時那樣有問必答，而是顯得有些心不在蔫。
“姐，二孃她是不是做下什麼錯事了？我看咱爺挺生氣的啊！”葉紅杏不甘心地又問。
“杏兒，你還小，這個事你問不適合。咱爹和咱爺都是有主意的人，這事咱們閨女家不該摻和。”
葉紅英這裡問不出什麼來，葉紅杏轉身又去了東屋。她打算問問桂芬娘。
東屋裡點着盞老油燈，裡面裝的是蓖麻油，燈芯很小，所以屋子裡也就顯得很暗，只勉強能看清物體的輪廓。
其實，莊戶人家家裡平時晚上都很少點燈的，因爲這個時代的人們都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時間，晚上除非是有事，或者一時還不能睡覺，又或者家裡條件確實允許，這纔會點上一盞油燈，而這油燈裡的油，多半是莊戶人家從牆角、荒地處生長出來的蓖麻籽裡榨出來的油，這種油便宜，又經點，所以很多莊戶人家裡都有這種油做的油燈。
“你不是待見她嗎？那就找她去啊！我這賢良人家的還比不上她那樣沒臉沒皮的？”葉紅杏悄沒聲地走進東屋的時候，吳桂芬正抽泣着埋怨葉根。看見葉紅杏進來了，吳桂芬忙擦了把眼淚，坐直了身子。
她很不願意在別人，尤其是在孩子們面前流淚，她覺得那樣會顯得自己很不堅強，也會“帶壞”孩子。
“孩子娘，你這不是損我嗎？”葉根瞥了葉紅杏一眼，卻不以爲意，仍然陪着笑，哄着吳桂芬。
“娘，二孃還沒回來？”
“沒呢，也不知道去哪了，這天這麼黑，她還抱着根旺出去，根旺還病着。”吳桂芬心軟，心疼孩子。就算不是自己的，是跟自己不對付的黃小玲的孩子，可作爲一個有好幾個孩子的母親，吳桂芬還是本能地爲孩子着想。
“爹，要不咱們都出去找找？”葉紅杏試探着問。
葉根大喜：“杏兒，還是你懂事。就是這樣，咱們一起出去找她倆去！”葉根拉着葉紅杏的手就要往外走，可剛走了一步，他的腳步就又頓住了。
葉紅杏沒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爹，二孃屋裡的錢是不是你給她的？”葉紅杏擡起頭來，瞅着葉根，低低地問了這麼一句。
葉根心裡咯噔就是一下子，強笑道：“哪有的事，是誰跟你說的？爹賺的工錢都交給你娘了的，怎麼可能會給你二孃呢？不信你問你娘。”
葉紅杏就把詢問的眼光轉向了吳桂芬：“娘，我爹的工錢都給你了？足數不？”
吳桂芬的頭別向了一旁，故意不看葉根笑嘻嘻討好她的模樣，但同時也沒有回答葉紅杏的問話。
“爹，她頂多算是個妾，你瞞着我娘偷偷給她錢，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葉紅杏淡淡地說。
雖說葉根和葉老爺子一樣，都是重男輕女，可葉根到底比葉老爺子通情達理一些，對於男女之別看得並不是那麼太重，可葉紅杏剛纔這幾句話分明就是在揭他的短，葉根這心裡就有些火躥了上來。
“杏兒，你出去，找你英子姐睡覺去！”吳桂芬熟知葉根的脾氣，知道葉紅杏再說下去恐怕要遭，忙起身把葉紅杏推出了東屋。
“娘！你就心軟，等哪天他倆合夥把你踹了你都陪着他們笑！”葉紅杏氣急，站在堂屋裡大聲地喊道。
東屋裡傳來了摔打東西的聲音，還有吳桂芬低低的哭泣聲。
葉紅杏呆呆地站了一會，還是轉身出了堂屋，準備到西廂房裡睡覺去了。
剛剛走到門口，大門那邊就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葉紅杏凝目瞅過去，卻看不太真切。今晚天上有些雲彩，月亮早就不如中秋節時的圓了，又被擋着，門口進來的是誰，葉紅杏就沒看清。
“誰？”葉紅杏大着膽子喝了一聲。結果腳步聲並沒有停，而是繼續拖拉着往前走。
這走路的聲音很熟，葉紅杏立刻就知道是黃小玲回來了。
“杏兒，你爹呢？”黃小玲口氣裡帶着幾分不善。
“東屋呢。”葉紅杏說完就閃身進了西廂房：“姐，你出來一下，爺，我二孃回來了，您快起來，我怕他們打架！”
話剛說完，東廂房裡就突然爆發了激烈的吵鬧聲。“我就算是病死了你們也沒人管！”黃小玲的女高音混着葉根的男低音：“你就出去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