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她看見了張月如, 應該是張月如沒錯,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短頭髮, 面容蒼白, 身形清瘦單薄, 與日後的豐滿體態大相徑庭。老狄領着她進了一所宅院, 她身上穿着很簡陋的灰色粗布夾棉長褂, 腳上的一隻鞋被頂破了,露出來的大腳趾凍得通紅,手指手背也生着凍瘡, 還好脖子上圍着一條有些退色的紅圍巾。天應該是蠻冷的,她的小鼻頭凍得紅紅的, 可是她看起來是那麼高興。她沒見過那麼氣派的宅院, 大門上還有牌樓, 她也沒見過羽毛可以有如此多顏色的鳥,還有那口胖肚敞口的水缸裡結滿如此火紅的蓮蒂, 這麼冷天,哪還有花?哪還有鳥?她覺得自己進了童話世界。
老狄彎着腰,低着頭,在跟一個男孩子講話,好像那個男孩子是老師, 老狄是做錯事的學生。原來張月如家是老狄母家一門遠房親戚, 孩子生得多, 父親死得早, 母親改嫁帶不走那麼多孩子, 看老狄這裡能不能給苦命女娃尋個營生。嶽依依這才發現男孩子是十六歲的思頤,爲什麼第一眼沒認出來, 因爲跟如今並不多像,原來他十六歲的時候還是會笑的。然後她看見了那個讓他會笑的原因,門廊處走過來另一個女孩子,年紀不大,也是十三四歲光景,長髮束成馬尾,淡藍色的棉襖外套,白色的長筒襪,小皮鞋,最重要是她脖子上的羊毛圍巾非常白,和她的人一樣那麼幹淨,那麼舒服。沒有猜錯的話,這就是早逝的芍藥姑娘吧。
嶽依依有些明白爲什麼思頤會認錯人,這位芍藥姑娘確實有一點和她蠻類似的,也有着非常淡的眉眼,不同的是,她臉上的線條非常柔和,處處洋溢着甜美。
兩人遠遠便春風化雨般眼光交匯,直到芍藥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有些突然。誰也沒看清她是怎麼摔的,在場的任何人都沒有看清,都以爲是天冷打了霜路滑,可是嶽依依看見了,那是張月如已經縮回的腳。思頤將芍藥抱去一邊檢查傷勢的時候嶽依依就在想,張月如從小生長的環境得多惡劣,才能練就這麼身毀人不害已的絕活呢。全家上下都圍去思頤和芍藥身邊,她這纔有幸好好觀察着張月如。
張月如的臉上一點愧疚沒有,手裡扯着她那條紅圍巾,眼睛盯着思頤,那表情嶽依依太過熟悉,現在張月如看見思頤仍是如此。正在嶽依依準備挨近些,張月如因看見思頤滿眼的心疼用勁過猛將圍巾扯了下來,在圍巾離開張月如的一瞬間,她剛纔可以看見的一切消失了。
嶽依依仍在小箱子裡,而手裡還是剛纔因爲太冷圍上身的圍巾,她此時突然靈光一閃明白過來,她能看見張月如因爲她剛纔也圍着圍巾?
這時她覺察出身體下的板子在移動。她覺得自己一定在夢裡,不然怎麼會產生在黑暗中移動的幻覺。她摸着那圍巾,周圍太黑,只能憑手感猜測,論質地應該也是條毛線圍巾。
這個時候,不早不晚,她的空間爲她開啓了。
她當然喜極而泣,也當然欣喜若狂,可是她也明白她這空間有個小毛病就是半點不能給好臉,她壓抑着內心的喜悅,假裝惡狠狠道:“把我穿越就算了,專撿我洗澡的時候?那神燈對阿拉丁有意見會把他也光溜溜穿越?你怎麼不跟人家神燈學學!”
屏幕上半天什麼字符都沒有,空間雖然放她進來,可是仍不想理她?她看了看周圍,還是那麼多書,還是那麼多灰,不太亮的燈一字排到好遠好遠。
等她回過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屏幕上有了好些字,“是這樣的,你是我現在的主人,我有過好幾任主人,上一任只有去世了,我纔會接受下一任主人的指令,可是那天,很奇怪,我在和你講話的時候同時感知到前一任主人的信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事,所以我就卡住了,如果我是電腦的話,就是死機了。我努力了好多天,直到我的創造者來對我進行重啓,我才又能感知到你,可是有過一次還會再有第二次,我的前任主人的任何信息如果又和你一起出現,我可能還是會死機的。”
“你的前任主人已經死了,是芍藥姑娘還是思頤的母親?就是那個連衣服名字都忘了問的人嗎?”
“TA第一次進來做第一件衣服時忘了問衣服名字,比你還誇張。不過其它的,我都不會說,包括你百年之後,再一任主人進來,關於你的名字我也不會說的。”
“那你能告訴我,前任主人第一件製作的衣服是什麼樣的衣服嗎?”
“你真是爲難我……”
“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講話呢,拜託。”
“少來,我活了好多年,你這種小把戲對我沒用……不過也可以講兩句別的,TA和你非常不一樣,TA想賦予那些衣服生命,我沒有這個能力,只能賦予那些布偶和衣服一些簡單的意識形態。比如一隻絨布狗,她縫得跟真小狗一樣,我幫她讓那隻小布狗看見她會搖尾巴。”
“你有幫着TA爲繡出來的絹花,具備真花的香氣嗎?”
“沒有,絕對沒有,這種能力我哪裡會有?”
“那麼你看看我胸口這朵人皮芍藥花,本來在那件深衣的背後,可是自從我穿過後,它便奇怪地跑到我的胸口了。”
“這個,這個,恕我無能爲力,你胸口這種朵花的質地可不是絹布或是什麼料子,那可是人的皮膚呢,對皮膚追根溯源這種忙我可幫不上。”
“……”
“不過,我知道你脖子上的圍巾是怎麼回事。”
她一聽纔想起來脖子上還圍着那條圍巾,這一低頭可不打緊,眼球差點沒瞪出來,空間有燈光,她看清脖子上這條圍巾和剛纔看見的影像裡張月如圍的那條一模一樣,只是現在看起來更舊了。她後背冒着冷汗,手忙腳亂將那條圍巾扯下來。
屏幕上顯示着:“這條圍巾的主人曾經掉進過一個很黑很小的地方,留下了這條圍巾,連同她的一部分記憶,圍巾不同於衣服,能保存的記憶不會太多,只能是佩戴者最深刻的記憶。”
她聽到這裡心裡想着張月如也掉下來過?她剛纔呆過的那個小箱子?會移動的小箱子?
“你胸口的這朵人皮芍藥花,與它在深衣上時的形態已經發生了很多變化。其實我的主人,你現在是不是擁有了和我一樣的本領?可以通過觸碰衣服,穿上衣服,看見佩戴者或是穿戴者經歷過的事。”
“是啊,天啊!原來如此,這就可以解釋爲什麼我能在穿越當天看見這所別院,因爲我當時穿着深衣,看見了思頤母親看見的別院。也就解釋了爲什麼我能看見張月如第一次來別院,因爲我圍上了原本屬於她的圍巾。”
“我不得不說,這朵花的締造者不比我的創造者差,在某些設置上還更高明些,我倒不是不幫你,而是告訴你,你因爲你胸口這朵花,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我不想要這朵花,我有你就夠了。”
“謝謝擡愛。不過我隨時會死機。”
她聽到這裡又想着,深衣是思頤母親的,可是證明不了花就是思頤母親繡上去的。同時她又想着,張月如也被裝進過那口小箱子?那麼下面要發生什麼事,張月如也經歷過嘍,張月如活到現在,她嶽依依接下來也不會死嘍?
在她左思右想之時,幫不上忙的空間已經將她重新放了出來,重新回到小箱子,這一次她非常明顯地感知到箱板是在移動的。她聞到一股泥土味道,難道下雨了?那麼她並不在宅子裡?習慣黑暗後,原來箱子是有縫隙的,透過縫隙她向外張望着,終於在一個非常刁鑽的角度看見的搬運箱子的人。
確切地說,應該不是人,是一些非常小的布偶。看不出來有幾個,只能隱約看見它們白色的細胳膊腿在有節奏地前行,這時她聽見一些鼓點,原來傳說是真的,操控蛇用笛韻,操控傀儡用鼓點。
這麼說來,剛纔空間不是主動放她出來,是因爲這個會做布偶的前主人,空間又死機了。她咬着下脣無比懊惱,在空間又一次死機前最應該問的難道不是誰創造了空間嗎,這個誰不來重啓空間,她如何能再一次尋求幫助呢,不過,空間說她因爲擁有了胸口這朵花已經具備了空間那樣的能力,她想着如果她能活着回去,可以嘗試穿上那件深衣再試一次,也許能解開思頤母親去世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