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蕊能回去找宇昊, 有兩個原因,一是後背的不明物體,二是救治小皮的眼睛。
其實還有第三個原因, 她在聽見宇昊讓她回他身邊時, 拉住了小皮, 這一下接觸, 讓她看到了小皮三百年的生平。綠蕊從不是條八卦的蛇, 還是被動知道了小皮的秘密,原來小皮根本不想修仙,只想變白, 恨天下所有皮膚白皙的人。
小皮還有一些連綠蕊也不知道的奇怪習慣:小皮喜歡在上廁所的時候摳鼻屎(不是會聞到更多臭味),隔三天一定要偷一次絲絲的獵物埋起來(不爲吃, 只爲一睹絲絲的抓狂樣子), 偷了平城裡所有老百姓的鞋, 只是右鞋。看到最後一個習慣,綠蕊有些納悶, 她不是奇怪爲什麼只是右鞋,她奇怪幾乎包括了所有平城裡的活人,小皮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做到的?
突然她跟長了雙千里眼似的,具備了比神仙還厲害的超能力,這新添的能力一定跟她後背的東西有關聯, 她一定要親眼看看, 可是又不想變成第二個小皮。她想到了經常去的一個水潭, 盛夏, 她經常臥在潭底睡覺, 潭底有塊黑色石壁光潔如鏡,從潭上照射下來的陽光應該可以讓她從黑石壁中看見自己的後背。
時節不對, 陰雨早就過去,盛夏並未來臨,她潛去潭底,周圍暗暗的,光線不夠強烈,這樣微弱的太陽光照射不到黑石壁上。她越往下游,越心裡冷嗖嗖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過等她游到潭底,黑石壁處,又喜從悲來。
她後背的那個東西是會發光的,雖然不甚明亮,可是在幽暗的潭底足以照亮一切。
她變成人形,半側着身體,看見了那朵花。她打小便是山野裡摸爬滾打,認得花兒是芍藥花,可是花瓣再嬌弱暗香,她看得出來並不是真花瓣,只是用女孩子的皮膚做成芍藥花的形狀,至於那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的芍藥花香雖然香氣逼真,卻不是花香之氣,也是那人皮自帶的味道。花蕊中央的黑色,還是這位女孩子的頭髮的發繡,這朵花便是這位姑娘遺留在人世的精髓,想想這位可憐的女孩綠蕊這種獸靈都覺得悽慘,不禁悲從心生,嘆了幾回氣。她修煉出來的手極軟,可自由拉伸變長,雖然還談不上多靈活,總是被那花兒吸引想一探芳澤。
隨着接觸,她如同看見小皮的生平一般,她看到了人皮的主人。
女孩姓崔名芍藥,活着的時候應該還不到十二歲,雲鬢烏黑,額頭飽滿,是平城裡遠近聞名崔家花農的女兒。她家裡雖然因爲種芍藥很有名氣,可是花農仍是農民,靠天吃飯,在北魏的地位排在社會最底層,只有納不完的賦稅,朝廷卻不給任何保障。
這樣的家裡出了位身體異香的女兒,這女兒的命運勢必是悲涼的。
先是平城的商賈大戶想娶了芍藥去做小,這位大戶的老婆來頭不小,有位在朝廷爲官的舅舅,想順勢讓舅舅來收了回去做小,自己丈夫的生意還要仰仗舅舅,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誰想到舅舅在政治上的靠山一眼相中了芍藥,花轎還沒有擡進舅舅家,改道進了將軍府。
綠蕊覺得有意思起來,從芍藥的視角看着更年輕一些的拓跋宇昊,原來是這樣的,想必芍藥是愛上了這位將軍,在被揭開蓋頭的瞬間,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將這位將軍想當然地當成了自己的良人。所以從芍藥的視角來看宇昊,確實朦朧得厲害,眉宇很濃,棱角分明,身形偉岸,帥就一個字。
芍藥只有十二歲,就算時間軸拉回北魏也還是名幼女……綠蕊的手指脫開了芍藥花,不忍再看。當初她被宇昊當寵物養着,也納悶過將軍爲什麼沒有半個老婆,按絲絲的腐女理論,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卻沒有老婆,除非是個……斷袖?
綠蕊又將手指按下那朵花。“錄相”繼續。
兩人仍在鴛鴦帳中行事,小姑娘痛得猶如在上酷刑,汗如雨下,溼得像從水裡才撈出一般,悶哼連連,上面的男人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只管自己開心。綠蕊看到這裡又將手指脫開了。原來不是斷袖,是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嗜好,戀童癖。
綠蕊再將手指按上去時,芍藥已經死了。不知道是新婚的多少時日,只看見她周身灰白地平躺在白布鋪墊的木牀之上,拓跋宇昊站在一邊,握着一截改造的細長葉刀,在芍藥的前胸後背剃最細嫩部位的皮。一片片幼嫩的皮被擺在玉石托盤裡;從地窯擡出冰塊所化之水清潔;用石灰粉除溼;最終用單股絲線鎖邊縫合。
有什麼不對,如果芍藥已經死了,她爲什麼還能看見她的生平?綠蕊頭皮發麻地繞過宇昊的手,看向木牀之上的可憐小人兒,果真如綠蕊所料,宇昊一早用上千年的長白野山參讓芍藥含着吊着她最後一口氣,而一邊爲了切皮時乾淨放幹了她的血。
芍藥與綠蕊在四目相投之時永遠閉上了眼睛,綠蕊仍按着花瓣,可是“錄相”已經結束了。
綠蕊將兩眼冒着黑煙的小皮安置給絲絲後,踏上了去找宇昊的路,她沒有跟小皮也沒有跟絲絲交待半個字,也沒有說還會不會回來。她滿腦子都是芍藥的眼睛,她在眼睛裡告訴了綠蕊一件事。誰都不想受盡□□白白死去,她不知道用什麼法子讓冥王答應她,以後的所有轉世都會用同一個名字:陽子。會陰魂不散地讓拓跋宇昊這一支世世代代的子孫都不得好死。
不過芍藥的年紀過輕,道行太淺,她不知道拓跋宇昊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麼人,一個喜歡梨花壓海棠的男人也不會有什麼子嗣,芍藥姑娘的仇是不是能在時間長河的某一點報了不得而知,搭進芍藥的生生世世卻已經是毋庸置疑了。
綠蕊幻化成一位年輕女子也是一身墨綠,繡鞋是綠的,繡線也是綠的,她對上次的胡服過目不忘,給自己設計了一身連體哈倫褲,走到平城的大街上,行人無不側目觀看,她又沒有侍女跟着,走路姿態也不似名媛閨秀,引來一些狂浪之徒欲上前調戲。
她本是蛇中瑰寶,嬌媚程度僅次於得道的狐仙,給了這些登徒子一個正眼,他們的骨頭便酥得如點了麻穴半天站不起身。
拓跋將軍的府邸一大早用清水潑灑乾淨,朱漆大門敞得大開,兩名年輕的侍者在門口專門候着她,看見她時馬上迎上前來。
綠蕊知道宇昊不是常人,算準了她會在今日來,此時到,專程派人爲她引路。她是不奇怪的,連看見那兩名能掐得出水來年輕侍者也沒有奇怪,她太熟悉宇昊的爲人了,他喜好的這些海棠也可以是十來歲樣貌姣好的男童。
綠蕊看着這兩位侍者走路的步態道:“兩位小哥可是上京人士,師從容藍琥?”
兩位小哥詫異互看後忙點頭,一個說:“正是家師”,另一個說,“正是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