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思頤將嶽依依抱進屋內,還是驚動了他的老管家,老人家夜裡多睡不紮實,被吵醒也非難事。老管家姓狄,本是拓跋思頤父親的僕人,思頤從小沒娘,他父親拓跋宇昊對小而軟的生命沒有好感,覺得兒子的出生奪走愛妻,定是魔王轉世,起了名後再無親近,只有老狄看護着他將他伺候大。
“這女娃怎麼進來的?咋一看我還以爲是……”老狄揉了揉老眼昏花的雙眼,後面的話沒有講完,少爺面前他不敢提那個名字。可是忍了又忍不去提那個名字,這麼些年過來,少爺原來還是沒有釋懷,老狄故作輕鬆又問道:“還有你呢?別以爲我老了就不數落你,大冬日晚上什麼不穿又去游泳?還喝了酒,沒醉死在池塘裡啊?”
“老狄,幫我燒些水,拿些藥酒來。”他面無表情,今天晚上真不該喝酒,要不是芍藥的忌日他不會喝酒。
“是哪個該天殺的,把個女娃娃欺負成這樣啊,太可憐了。”老狄發現女孩子身體凍得青紫,後背血跡斑斑。
“是我。”
“啊?那這女娃娃是誰啊?手裡怎麼還攥着夫人的衣服?”
“先救人要緊……”他掃了老管家一眼,明顯的擔憂。
因將嶽依依“欺負”成這般田地,他一直沒敢細看她的身體,裹着毯子也是粗略一包,進屋後光線足夠明亮,他這才低頭一看,驚得差點將她丟開,怎麼會這樣?她的胸口有和深衣上一模一樣的芍藥花瓣。
他趁老狄去燒水拿藥酒,小心將依依抱進他的臥室,抱上他自己的牀,只見她後背血跡斑斑,手裡拿着那件深衣也一樣沾染了片片血跡。他試圖從她走裡拿走那件深衣,她起初攥得很緊,他輕輕哄了又哄才抽□□,放去一邊時倒吸一口氣,深衣上的芍藥花已經不見了。再回過眼看着嶽依依的胸口,原來那花兒果真從衣服上來到了她的胸口。
他的屋內並沒有薰香,可是淡雅的芍藥花香瀰漫了一屋。
就着他屋內柔和的燈光,他這才仔細將她打量起來,她的眉眼長得極淡,連長睫都是深棕色的,頭髮短極了,像個男孩子,皮膚卻白得驚人。小巧渾圓的身體裹在毯子裡,縮成一團跟只貓一樣。
他看着她有些臉紅,他承認他確實有些醉了,還好他及時發現她並不是芍藥,並沒有進一步將錯誤進行到底。芍藥已經死了好多年,他心裡一直知道,可是不想面對,他覺得她祭日當晚她的魂魄在天有靈會來陪伴他,芍藥要是知道這些年他的神傷不會忍心不回來看他的。所以,當他在池塘之底龜息着,腦袋極度缺氧,在臨界死亡之時,他妄圖能見上她一面,他也相信她憐惜他會來見他一面的。
然後最後一剎那,他在池底真的看見了站在池邊的她,白色長衫,那是她最喜歡的穿着,簡單的白色長衫,長髮高高束起(後來才知道是嶽依依的頭髮實在短)……那是幻覺嗎?他看見她想下來陪他,試探着水深,他知道她是膽小的,從前就一直怕水。所以她不敢下來,於是他上去。
老狄送進熱水和藥酒,打斷他的深思,老管家拉着他道:“你別嫌我囉嗦,是不是想起……她來了,咋一看確實像……”
“像個屁,”他看着牀上的嶽依依,誰的頭髮會比男人還短?
老狄碰了一鼻子灰覺得無趣,後面的話本來是想勸慰的,也全憋了回去,搖搖頭,接着回房睡覺去了。
他將米色絲絨窗簾拉緊,揭開毛毯細細爲她擦洗。將慘不忍睹的後背暴露在空氣之下,他恨自己忘了池塘邊的砂礫,他用小鑷子細細挑着傷口裡的細石子,用藥酒慢慢擦拭。
“我不是芍藥……”她突然驚呼,其實只是昏迷時的胡話。他愣愣看着她,良久,找了件自己的大T恤與抽繩運動褲給她穿在身上。
後半夜她開始發燒,人卻沒醒,他並不是嬌生慣養的紈絝,知道如何處理此類情況,一遍遍用熱水擦拭她的腋下、頸背,看着體溫儀,如果上升到39度便送去醫院掛水。
天快亮時,老狄醒了,起牀後慣例是要去院子裡打套飛雁四十二式,路過思頤房間看着檯燈微亮,女孩仍在熟睡,而少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池塘,整個身影凝固得如同雕像一般,像是站在那裡好久了。老狄搖搖頭離開了,少爺大了,他也老了,很多事自有天命。
“我不是芍藥——”一句話終於喊出來,人也醒了,她發現自己是趴着的,衣服雖然不是自己的,好在穿着,伸手想支撐起身體,後背百來根針扎一樣。
“我已經知道你不是她。”這次他的聲音落寞而憂傷。
她扭頭看見他後,恨意頓生,因爲一件深衣跟他牽扯到一處後,怪事連連,昨天晚上才佔了她的便宜現在站在邊上噓寒問暖難道是想她再賞他兩記耳光嗎?如果這個時候她手裡有挺AK47,她一定把他掃射成馬蜂窩。
“恨我對不對,你應該恨我,對不起,我把你當成她了,我的芍藥,很多年了,在這個家裡沒人敢提這個名字。而你,當時站在池邊,和當年她的身影幾乎一樣。”
她把臉埋進枕頭,轉向另一邊。她纔沒那功夫聽一個佔自己便宜的男人講自己正好和他的前女友長得很像呢。可是她才轉過頭,正好看見那件掛在窗櫺上的深衣,下襬已經撕裂了,暈開的血跡已經發暗。可是後背那朵芍藥花沒了,難道這是另一件衣服?
他發現她在看他母親那件深衣,“沒錯,雖然花朵不見了,可是確實還是那件深衣。你現在想起來你是如何只穿着一件深衣來我家的嗎?我家外界無人知曉,你不可能找到的,而且我們約好再見面的時間不是下星期嗎?”
她眼睛也不看他,更沒理他,她還奇怪呢,穿個越,也別撿她洗澡的時候吧,空間她和八字不和?她習慣性伸手去摸雞血石吊墜,結果脖子上空空的。
她顧不得痛坐了起來,“我的吊墜呢?”
他熬了一夜,紅腫着眼睛,“從昨天我從池塘裡撈起你,沒發現你帶着吊墜。”
“溫泉池塘?”她看着他,同樣血紅的眼睛。
“是啊。”
她順着他的眼睛望向窗外,從這個臥室正好可以看見池塘邊那處黑色雕空香龕,然後她瘋了似的向外衝去,他明顯一愣馬上身手矯健地跟着她一道衝了出去。
應該是在池塘邊,他欺負她那會掉的,她這樣想着,奔到池塘邊,她沒有穿鞋,可是她一點沒有覺得痛,用手指在地上扒拉着,心裡念着:“在哪裡呢,我的空間,你理我一下好不好,我再也不埋怨你,也原諒你把我光溜溜穿越到別人家,只要你給我點提示,好不好,我什麼都原諒你……”
他驚歎一個女人竟然可以跑得這樣快,他在後面追着,有些吃力。追到池塘邊,看見這一幕,她在岸邊沒有找到,準備潛去水裡看看。
“我幫你吧。”他愧疚,終於有件可以幫她的事,他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去做,“我幫你下水看看,你不會水,在上面等着吧。”然後他脫了外衫鑽進水裡。她仍是不理他,可是已經不再那麼想殺了他了。
水下有燈光,還是芍藥的習慣凡是水池要安裝這些燈,後來他再造水池都會安裝燈帶,不過從來不開,現在他把池塘之底的燈光都打開了。
她把眼睛瞪得老大,池底非常乾淨,被燈光一打,小石子也無法遁形,一目瞭然,吊墜不在池塘之底。她記起昨天快要死去時,十殿冥王來過,就在水裡,難道他當時對她太失望把空間收走了?
她潛意識摸着脖頸的手,摸到了胸口,摸到了什麼。她這低頭一看,頭一暈,慘叫了一聲:啊——
也是這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把拓跋思頤給叫回水面。
她衝着他扯開自己身上那件大T恤領口,指着胸口那朵如同皮膚浮雕的花朵,“這是什麼?是那朵花對不對,不管是你前女友還是你母親,求求你把它拿走好不好,我不想這朵花鑲嵌進我的血肉裡,我纔不要和你有什麼關係到這種程度,你還給我乾乾淨淨的身體好不好,我要你還給我——”
然後她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