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北方,深秋,天黑得早,才下過雨加雪的街道溼漉漉的,幾隻流浪貓圍着孤獨的路燈慢慢溜達。
程翀寧租來的車跑了趟飛機場,又從飛機場開到富人區,基本上已經沒油了,按着電話裡問到的地址他們開到路的盡頭,一幢白色三層樓的獨體別墅跟前,這幢別墅非常講究,門前有三人環抱參天大樹若干、天使噴泉、鵝卵石小徑。站在街口可以看見別墅後面的游泳池邊,一羣紅男綠女正在開着PARTY,開着香檳,飄着氣球,烤肉架上琳琅滿目。
“這麼冷的天,在游泳池邊上烤肉不冷嗎?我媽哪裡經得起這個,她那麼喜歡安靜的一個人。”一下車,她的刺毛短髮不抵寒風讓她打了個大噴嚏。
“嶽依依,我去找加油站加些油,你我都順利的話,一個小時後在噴泉前匯合。”
依依想張嘴挽留程翀寧,幫她鼓鼓勁也是好的,畢竟這是容啓軒,黑線和陰影總是殘留在她心底的容啓軒,程翀寧走得急,她的嘴還沒想好怎麼張,人和車已經不見了。深呼吸,她按響門鈴,可是沒人來開門,大概裡面太吵了,她推了下門,門並沒有鎖,想了想,她拉開門走了進去。
她不知道此時她的一舉一動已經被二樓窗簾後的兩個傢伙盡收眼底。
“你把房子借給我就爲這柴火妞?”容啓軒很恭敬地半低着頭跟邊上一位年輕男人講着話,“還讓我在校園BBS上發那麼低俗的誓,如果我老爸知道我在美國祼奔,還不坐火箭過來拆了我骨頭哦。”
“你不是想得到張月如嗎?做這點犧牲很值得。”那男人的聲音寡淡之極,心不在焉地看着樓下的嶽依依,他感覺她這一頭DIY手剪短髮像極了《悲慘世界》裡的那個在寒冷冬日剪掉長髮的芳汀。“容啓軒,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裝純情,是的,你是最喜歡張月如,不過你對嶽依依的那場告白可不是我讓你去的,所以有什麼恐怖的下場也是你活該。”
容啓軒聽到他這樣講竟然也不意外,他習慣了這個年輕男人的無所不知,“她進來了,我得下去恭候大駕,你肯定她會送我衣服,而我必須穿上?還要像得到金山銀山那樣樂得發瘋般穿上?”
“是的,你這樣做了,張月如便是你的。”
“柴火妞她媽呢?”
“我以爲你會高興得跳起來,可是你卻問着岳家母親?”年輕男人有些吃驚地看了容啓軒一眼,小“芳汀”身上有什麼魔力可以讓容大少爺忘了有奶便是孃的座佑銘?“等你穿上她送的禮物,任務完成,得到你應得的,其它不要多問。至於你父親那邊,我不保證他會坐火箭還是什麼來拆你的骨頭,我只能保證張月如最終會成爲你的女人。”
容啓軒下樓時,心裡非常不舒服,有那麼明顯嗎,他覺得自己掩飾得非常好啊,如果早兩天讓他能得到張月如那樣的女人怎麼都行,可是現在,和嶽依依只有十米範圍內,一想到她看他冰冷的眼神,就如同有根冰錐刺入他的脊背,讓他難受之餘還有興奮,他覺得自己這種衝動只是暫時的,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還不明白自己怎麼回事兒,真是白活了。
“你——你終於來了。”他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一看見嶽依依他就這樣沒出息。
“容啓軒,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你知道我叫容啓軒?”
嶽依依差點背過氣去。“你是不是嗑藥了?要不要我把你丟進游泳池清醒一番?我媽在哪裡?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先接她回家,你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也來得及。”
嶽依依提到她母親,容啓軒有些淡定了,想起來一些更要緊的事,“哦,你母親一直很愉快……你別急啊,有人想見你……你別跑啊,那人在樓上第一個房間……”
她把那雙襪子塞給他,“這個送你,謝謝你把我媽接回來。”
他看着手裡的黑色襪子眼睛有些溼潤,他根本沒安好心,可是人家送他襪子,還是雙非常透氣的襪子。送襪子多體貼,拍張穿上襪子的照片傳上BBS,應該可以證明兩人正在交往,他鬆了口氣,不用去祼奔了,如果祼奔了,麥老頭說死也不會讓他畢業了。
嶽依依跑得急,壓根沒聽清是誰在第一個房間,她自認爲母親在第一個房間,可是推開門,她聞到一股很舒服的味道,桂花糕?也不是,淡淡的花香之氣,甜而不膩。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半倚在老闆桌邊上,慵懶的眼神,妖嬈的面容。他正在看一件懸掛着的淡米色光澤的深衣,那衣服的後背心上繡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粉白色芍藥花,一屋子的香甜之氣正是那朵芍藥花散發出來的,多麼不可思議!
“你怎麼會有我母……的衣服?你把我母親怎麼了?”她撲了上去。
他聞聲慢慢轉過頭看着她,及時將她拉住,這麼近看她,除了過短的頭髮其實並不像芳汀,她長得小巧卻飽滿,一根淡青色的血脈從她耳後的脖頸慢慢下延,最終消失在後頸,她的脖頸細長,衣領的深處散發着少女的幽香。他一直在收集她的一切,而讓容啓軒接近她也只是能讓這個小丫頭爲他所用的第一步。別人不知道嶽依依的秘密,可是他是知道的。
她使勁推開他,“你是誰啊?”
“我一般不輕易介紹自己,不過現在我有求於你,所以不得不說,可是要說的話一晚上也說不完,我的來歷和名字都太過複雜。不如一切從簡,我姓拓跋,雙名思頤,你可以叫我阿拓。”
“有求於我?不敢當,能讓容啓軒拐了我媽的人原來是有求於我?”
“實話說,我跟你媽很談得來,我們一起吃的晚飯,已經送她回閣下府上了。”說到吃飯,嶽依依的肚子不爭氣的嘟嚕咕嚕叫開了,他聽見後一笑,“我這裡只有花茶,喝點吧,我的事說得很快。”
“見不到我媽,我不會相信你的。”
他有些明白爲什麼容啓軒會改變品味,意亂情迷在眼前這個丫頭片子身上了,她的白色短袖毛絨絨的,胳膊上的皮膚很白,微微透出皮下淡青的血管,她在大冬天穿這麼少不冷嗎?他有些暗暗發笑,爲什麼他看着這個丫頭像頭吸血鬼?他原來也和容啓軒一樣在意亂情迷,這是多少年前的滋味了,大概芍藥死後,他已經忘了這種滋味了吧。果然活生生的人比什麼都有意思,光看資料確實索然無味。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手機,拔了號碼遞給她,她接過時,感覺到那手機上的體溫,確信在這種奇異環境裡看見的美男並不是鬼,電話裡傳來母親的聲音,依依鬆了口氣,“媽——我是依依。”
“依依啊,媽媽已經安頓好了,你要謝謝你那位姓容的同學和阿拓。有件事一直沒有跟你說,那天你在儲藏室裡看見的深衣,其實是阿拓母親阿頤的生前之物,阿頤是媽媽年輕時最好的朋友,我們失去聯絡很多年。後來,阿拓發現衣服後背的芍藥花脫線了,多方打聽才找到我,那是芍藥綢,當年鸚鵡洲,我和沈家阿頤紡得最好,現在衣服壞了,她人也不在了,也只有我能幫着修補好了……”
她在電話裡聽出母親濃濃的哀思,忙安慰道:“您沒事就好,我會謝謝容同學的,阿拓已經把那件深衣掛起來了,一會程翀寧加好油我也就回來了,媽,我真想你。”
“媽媽也想你,對阿拓寬體量些,他從小沒有媽媽,咱娘倆本就是裁縫,問你有關衣服的問題不要爲難人家,知道嗎?”
“我明白您的意思。那麼一會見。”
“好,一會見。”
她把手機還給他,接過他泡的花茶喝了一口,非常好喝。欣賞之餘再次認真觀察着他,他的頭髮有些長,面容精緻,做爲一個男人來說忒嫵媚了些。身上白襯衣配着淺灰色羊絨開衫,深灰色長褲的料子很講究,也有光澤,挺闊卻剪裁舒適不易起褶皺。前一世她在成衣工廠裡管布料,最喜歡研究布料,所以她略一看便知道這種以棉爲主要原料的纖維里加了起碼三種以上的合成纖維,不然不會如此效果,當然價格一定不斐。
“和你母親一樣,你很喜歡研究衣服,也一定很會做衣服吧。”他一早發現她在觀察他的褲子。
聽他這樣講,她馬上擡起頭來,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件芍藥綢深衣,“咱們也開門見山吧,這麼大費周章把我折騰到這裡,你不說我都想聽聽你有什麼‘求’了?”
“衣服是我母親的,可我沒見過我母親,所以你能理解這件衣服對我的意義吧。”他講話的時候,嘴脣的輪廓不停變化着,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蝶。
“嗯,能理解。”她走近那件懸掛的衣服,本已經伸出手,最終還是縮了回來,時間不早,她不想因爲觸碰衣服,又開啓了那個衣服圖書空間被吸進去節外生枝。潛意識她用一隻手按着衣服裡的雞血石吊墜,他將她這個動作盡收眼底。
他說,“我父親說,我母親是在我出生時難產去世的,所以纔會給我起名思頤。”
“可是你並不相信你父親的說辭對不對。”
阿拓的眼睛一亮,“你怎麼會知道我是這麼想的?”
“這是你母親生前的衣服?我怎麼看都像是冥衣。我母親知道我雖然是名裁縫,可是在衣服這件事上從來不會親自出馬,斷不會回答你什麼問題,於是她讓我念在你從小沒媽儘量回答,可惜今天你在讓我來這裡的路上浪費了太多時間,真的已經很晚了,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如果沒吃飯,態度會很差,更不要提什麼幫忙了。所以我們約個時間,下一次見面時,你講講你怎麼得到這件衣服,爲什麼懷疑你母親的死因,不知道拓跋先生意下如何。”
阿拓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這麼多年找尋答案的辛苦看來沒有白費,嶽依依應該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