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夜深人靜,連母親也睡下了,她瞪着這件衣服,瞪得眼睛發酸還是有個關鍵問題想不明白。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麻煩空間,靠自己的能力解開這樁迷題反而不會引起拓跋思頤的懷疑。
白天太陽出來過那麼一小會,威力驚人,冷的時候有厚衣服御寒,熱的時候卻不方便脫,她沒了“四季如春”的保護,幾身汗下來,晚上臨睡前感覺身上膩得難受。乾脆去泡個澡,說不定一放鬆會有靈感。想罷,她拎着衣服進了浴室,她儘量不觸碰衣服,這樣空間也就察覺不到什麼,這件衣服畢竟不是新衣服點子,只要不觸碰便驚擾不到空間。
衣服掛在浴缸的浴簾架上,被她兩下扯掉外罩塑料包裝丟去一邊,蒸汽騰騰的水汽讓一切都雲山霧罩,浴霸的強光透過濃厚的水汽映射到衣服上,衣服像罩着一層光圈。
不會是錯覺,她又聞到一股淡雅的花香,那是鸚鵡洲盛產的初夏芍藥之氣味,每到六月,粉白色的芍藥在清晨綻放,摻雜着晨霧裡的溼氣被晨風吹送到鸚鵡洲的各個角落。
前一世她日子過得清貧潦倒,對生活裡的氣味只剩下這些印跡,她自己也沒想到這些印跡會留在腦海裡這樣深。
可是這並不是真的芍藥花,不知道是哪位繡娘繡上的,怎麼會有香氣呢?她慵懶躺在浴缸裡,忘了不能觸碰衣料,擡起手去撩動了一下衣襬。
只是瞬間她連人帶浴缸和衣服又進了空間。
“我光着,您還讓我進來幹嘛?”她嗅着空間書架裡散發出來的木香書香,頭依然枕着浴缸邊沿,整個身體一動沒動。
“反正我又看不見,沒眼睛沒臉沒手沒腳,你有什麼可擔憂的?再說你沒有想問我的問題嗎?那這就放你出去好了。”
“慢着,進來都進來了,也別白進來,我確實有問題想問你呢。”
“問吧。”
“爲什麼芍藥綢裡無芍藥?”
“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
“我知道,還是那個先我一步進來的人吧。反正你不主動說,我是不會再問了,還是回答我剛纔那個問題吧,沒有芍藥的一絲半縷,爲什麼要叫芍藥綢?”
“大概是個傳說吧,”空間又從書架上調出一本書,書名《鸚鵡洲縣誌》,大概是舊時代縣裡做書記的小文官寫的,這本書跟之前空間讓她看到的書都不一樣,這本書沒有三維立體成相,沒有配合的電子講解,這本書相當古老,藏青色的封皮已經有些斑駁,書脊手工鑽眼扎線,內裡文字都是手抄小楷,隨後空間那些慢條斯理的文字才慢慢出現在屏幕上:“鸚鵡洲的老織女們口頭流傳着一個故事,說是最早在鸚鵡洲的紡織女工裡有個最漂亮的姑娘叫芍藥的,天生身體帶有異香,因爲和當地芍藥花一個味道,大家才都叫她芍藥。說是這個女孩子會織一種絲布,布面牙色,有淡淡光澤,因爲不愛起皺,穿着舒適,達官顯貴都競相購買,並給這種布起名叫芍藥綢。”
“哦,後來呢。”
“是不是女人都喜歡聽故事,還特別喜歡問後來呢?我已經回答你爲什麼芍藥綢裡無芍藥了,給這種面料起名源於創始者叫芍藥。”
“這樣啊,我猜後來芍藥姑娘被地主家的惡霸少爺看中了是不是,可是芍藥姑娘不願意,終被害死了是不是?”
“你應該寫小說吧,當裁縫是不是委屈你了?這種情節怎麼會出現在一本縣誌裡?我又能從何而知?”
“後來怎麼樣了嘛?”
“……”
“那我還有個問題。”
“請講。”
“我們都知道綢這種絲織品並不是最好的繡花織底,一般都選擇硬挺一些的素色平紋錦緞,你也看見浴缸上掛着的這件衣服了,它的主人據說是拓跋思頤的母親,那麼有錢人家的太太,爲什麼會選擇這種軟而廉價的料子當貼身深衣呢?繡朵裝飾花樣也能理解,可是爲什麼要在後背?”
空間沉默良久,“我能感覺到這件衣服只被一個女人穿過,雖然綢料不是最好的繡花織底卻勝在它柔軟服帖,它的女主人的性情估計也是如此吧,畢竟選擇衣料也能看出着衣者的性格。不過你也覺得這件衣服蹊蹺的地方其實不全在面料吧,在它後背那朵花上對不對?”
“對。這朵花和你剛纔講的傳說不謀而合,哪有這麼巧的事?而且歷經百來年就算是朵真花也不會再有香氣了……難不成……”
“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什麼?你也知道我本是你脖頸上吊墜裡的空間,所以你去觸摸一下那朵芍藥花,我便知道那花是什麼成分了。”
嶽依依從浴缸裡站起來,雖然空間只是個意識形態,可是她仍然覺得空間什麼都看得見。無奈她也顧不上衣服主人在天之靈會不會罵她,遮擋在要害部位後向屏幕走去。
她仔細看着那朵芍藥花,手卻遲遲沒有摸下。
在嶽依依看來,這朵芍藥花確實蹊蹺得可以,並不是傳統任何一種繡法,用絲線一針針繡得,不是的。整個芍藥花也呈牙色,略比基底布深一些,是用一些紋理類似花瓣的蟬翼之布剪成花瓣形狀,然後用縫、撩、鑲等針法縫製而成,關鍵在這些蟬翼之布上,如果說拓跋思頤的母親是現在這個時代,也許這材質可以用什麼纖維合成,可是這件衣服少說也有二十年光景,光用肉眼看,這布並不似布,倒有些像……
空間突然搭腔,“是皮膚。”
她心裡雖然猜測卻並不敢定論,冷不丁被空間說破心裡一驚,這纔將手放在整朵花上。“我覺得不只花瓣,我覺得花蕊處的黑色點點也很有可疑,聽說過宗教繡品裡的佛祖頭髮都是繡工的頭髮,以表示繡者的虔誠,難不成這幾處黑色蕊心也是發繡?”
空間又沉默良久,“確實是人類皮膚和頭髮,不過我一介空間,積攢了很多知識,也只能分析到此,就是說只能確定材質是皮膚和頭髮,是哪處皮膚,頭髮的主人年紀有多大,可就不得而知了。”
她迅速把手從那朵花上移開,她再也不想觸碰到那些花瓣,她的識海像飛輪一樣轉着,好似已經看見一位妙齡少女踏着芍藥的香風而來,前腳還在紡車邊織布,後腳便變成一塊牌位,一小堆孤零零的墳塜,鏡頭切換:搖動的燭火螢光之下,一雙十指修長靈巧的手握着一把銳利的小刀在剝着後背的皮,而趴在白布上的少女像是睡着了。
她算是膽大之人,在女人堆裡尤其算是,可是聯想到剝皮畫面之時,卻是她身無寸縷之時,那什麼膽子也會變小了,好像膽子是和衣服同在一樣。
她想把衣服再掛回去,可是空間很沉默,也好似不在了一樣,她回頭想重新回去浴缸,身後的浴缸也不在了。
應該是從空間裡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