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要給你講這麼多關於劉釗的故事，是因爲我欽佩劉釗身爲一介書生，卻擁有該出手時就出手的那股梁山好漢的豪氣。我聽說他曾經賞給關永昶一記老拳，打得他鼻口躥血就差滿地找牙，心裡這個樂呀，當時就給他豎起了大拇指。“呂濛初接着說。
“你剛纔不是說劉釗得了迫害性妄想症嗎？都沒有完全行爲能力了，有什麼值得佩服的？”夏曉荷不以爲然地說。
“劉釗雖然沒有完全行爲能力，但是也有善惡美醜之分啊！在培訓班時，他也曾不相信我，可一直都說我是好人，只是被壞人脅迫了，被周虹丈夫利用了。他向關永昶揮動老拳，怎麼不打我？曉荷，我再給你講一件事，你聽了可不要害怕。你能想到我曾經動過殺人的念頭嗎？”呂濛初說。
”殺人？殺誰？“夏曉荷吃驚地問。
呂濛初又給她講起了兩個月前去化紡集團的事。
佟佳惠的喪事辦完後的第二週，呂濛初拿着她的死亡證明材料去化紡集團報銷喪葬費。
”佳惠走了，芷若也回學校上學了，空蕩蕩的家就剩下我一個人，真的覺得活着一點意思也沒有了。去廠裡給佳惠辦喪葬費，你想我會是啥心情？去之前，我褲兜裡揣了一把卡簧刀，想跟關永昶會會。如果他說人話，我就放他一馬。如果他敢跟我玩邪的，我非宰了這小子不可，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啊？你怎麼會這麼衝動呢？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啊！你倆，還沒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吧！“夏曉荷驚叫道。
”不是說叫你別害怕麼。我現在不是也全須全尾的坐在這兒嗎？關永昶那小子鼻子不也喘着氣兒呢。“呂濛初安慰道。
根據企業轉制時的約定，下崗職工的喪葬費由原所在企業負擔。現在，化紡集團人員差不多已經完全大換血，新人連誰是佟佳惠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認識呂濛初。
呂濛初上到三樓，隔着圍擋櫃檯把材料交給人事部工作人員。
人事部的小許說：”企業現在資金緊張，這筆錢暫時支付不出來。您先把手續放在這兒，留下聯繫電話，等有錢了我打電話通知您。“
呂濛初邁着沉重的腳步走進化紡集團大門時，聯想到把美好的青春歲月奉獻給這家企業的愛妻悲慘的人生結局，本來就窩着一肚子火，聽小許這麼說，火噌地一下就躥了出來：
”活人能等，你告訴我死人怎麼等？！“
”先生，企業現在就這個狀況。除非關總特批，今年的喪葬費都沒報呢！“小許解釋道。
”那我去找姓關那小子！“呂濛初轉身摔門而去。
小許知道自己這句話惹禍了，嚇得趕緊把門關上回到座位，打電話到關總辦公室。
呂濛初在一樓時就有準備，仔細看了辦公樓指示圖，人事部和總經理辦公室都在三樓，中間隔着財務部和辦公室。
他剛走到總經理室門口，就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抱着文件夾急匆匆開門出來。
”先生請問您找誰？”年輕女子問。
呂濛初並不理會，推門就往裡走。
“先生……先生……”年輕女子緊隨其後喊道。
關永昶示意年輕女子出去，十分客氣地請呂濛初坐到沙發上，又從冰箱裡拿了瓶礦泉水遞給滿頭大汗的呂濛初。
呂濛初早晨從家裡出來時沒吃飯，騎自行車走了這一道兒，又惹了一肚子氣，這會兒委實嘴裡冒煙兒，不客氣地接過礦泉水，擰開瓶蓋“咕咕咕”喝下去一大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礦泉水瓶放下，火氣也有所降溫。
關永昶坐在呂濛初對面，身體微微前傾，表情凝重地說：“剛纔人事部小許說，佳蕙走了。濛初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她畢竟是咱化紡的老人兒，人走了，企業送一副輓聯總是應該的。”
呂濛初：“你們還認她是化紡的嗎？人都不在了，喪葬費竟然卡着不給，還講不講點人道了！”
關永昶：“我跟人事說，佳惠這筆，特事特辦。濛初你不知道辦企業有多難，四外是窟窿，哪個都得堵。職工工資都欠了倆月了。但不管怎麼說，我佳惠妹妹這個錢得給支付，企業拿不出，就我個人出。”
“我念高中的時候去佟老師家，那孩子還是個小姑娘，特別可愛又懂事，可惜”，關永昶說着說着，竟流出了眼淚，“可惜天不假年，走得太早了。現在佳惠不在了，我纔敢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其實佳惠剛來咱廠時，我很想追她，如果我追到了，就沒有你濛初啥事兒了。可是，辦公室主任突然跟我說，邱副廠長看好我了，想託他把自己女兒介紹給我。我剛到化紡廠沒幾年，沒依沒靠，全憑自己努力才贏得廠領導賞識，當上了辦公室副主任，我哪好意思駁了邱副廠長這麼大的面子？你想想，如果拒絕的話我以後在廠裡還怎麼混？只得違心地答應了。你不知道，我這些年感情生活有多委屈，細情我就不跟你講了，一言難盡。你更不會知道，我聽說佳惠病了、走了，恨不得抽你！你小子不知道珍惜她，沒有保護好她，佳惠可是我恩師的掌上明珠啊！”
原本想來找關永昶興師問罪，卻不料反遭對手倒打一耙，呂濛初有點被繞迷糊了，一時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把手從褲子口袋裡抽出來，拿起礦泉水瓶喝掉了剩下的半瓶水。
“濛初你可能不知道，佟老師對我有恩啊！我家在農村，父親去世得早，母親含辛茹苦養大了我和弟弟。我上高中時，家裡怎麼湊也湊不夠供我念書的錢，我母親急火攻心，眼睛瞎了一隻都沒錢治。是佟老師，不知道怎麼就知道了我家的情況，一個人騎自行車走了40多裡山路到我家來家訪，爲我爭取了一等助學金，我這才完成了三年高中的學業考上了大學。這份恩情，你說我怎麼能忘記呢？可是，企業轉制後，裁員真的是一件最棘手的事，我這當總經理的不能帶頭違反集團的章程啊！佳惠可能不懂這些，濛初你也是下過海經過商的人，該明白呀！企業白養活一個對企業沒有貢獻的人，該是一筆多麼大的人力成本啊！當時我也考慮了，畢竟你在學校工作，旱澇保收，總比那些夫妻都在咱廠工作的人家要好一些。佳惠居家了，照顧照顧你和孩子，不也挺好嗎“
”關永昶你說的這些，我岳父可從來沒跟我講過。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他年輕時纔是瞎了眼，幫了你這個白眼狼。你娶副廠長的女兒，想尋求靠山，卻口口聲聲說喜歡佳惠，自己不覺得可笑嗎？不過，謝天謝地她沒有嫁你。“呂濛初回敬道。
”濛初你罵得太對了，你不知道，我在心裡也不知這樣罵過自己多少遍了，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我他媽就是個勢力小人，對不起恩師，對不起佳惠，活該這輩子得不到愛情和幸福。“關永昶抽了兩張紙巾擤了一下鼻涕。
”拜託，請你別在這兒跟我貓哭耗子了！那我問你，你跟劉釗的媳婦，肖盈盈，又是怎麼回事？”呂濛初不爲所動，步步緊逼。
關永昶：“這……是劉釗跟你說的？這個劉釗，他就是個瘋子。娶個如花似玉的好媳婦，卻不懂得呵護，讓她在家中受盡了老太太的虐待和侮辱，後悔嫁給他這個沒用的東西。盈盈崇拜我，欣賞我，向我投懷送抱，並堅決要與劉釗離婚跟着我，並不要什麼名分。這樣的女人，值不值得同情？濛初，咱都是老爺們兒，你應該懂的。我的那個老婆，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默認。可是對佳惠妹妹，我可從來沒動過這種心思，佳惠屬於可遠觀不可褻玩焉那種女人，你這輩子能娶她爲妻，真是前世修來的好福氣。”
呂濛初：“你還有心思跟我玩高雅！這都是老子玩剩下的。你不知道我來之前帶了什麼？這把刀子，原本是爲你準備的，替佳惠討個公道，我以書生之怒，使你我伏屍二人、流血五步。現在看來，佳惠在你這裡沒什麼公道可討，你這貨色也不值得我下這麼大的血本兒！刀送給你做個紀念，告辭，不送！”
呂濛初“叭“的一聲把卡簧刀拍在茶几上，起身離開總經理辦公室。
剛下到一樓，就聽身後小許邊從樓梯上往下跑邊大聲喊道：“姐夫，姐夫，別走那麼快呀，等一等，關總來電話了，佟姐的錢可以報銷。”
聽呂濛初講述這段經歷，夏曉荷忽然發現呂老師儒雅的性格中還有豪俠，抑或是魯莽的一面，她覺得對這個呂老師還要有一個重新考察認識的過程，畢竟分開了18年，人都會變的，或許原本她就沒有真正認識他。
這時候，樓下馬路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警笛聲，深夜中特別刺耳。
呂濛初和夏曉荷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石英鐘，已經晚上10點多了，隔壁房間姥姥和外孫應該已經睡下。
夏曉荷說：“時候不早，你該回去休息了。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呂濛初望一眼雙人牀和一隻孤零零的枕頭，起身抱了抱夏曉荷，不情願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