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釗的這些經歷,都是呂濛初和劉釗去省文學院參加培訓班時,劉釗講給他的。
劉釗到鳳凰城晨報工作後,先是當記者。第一年跟老記者實習,見習記者劉釗的人物通訊還是頗有一些功力的。跟老記者一起下去採訪,他一般不說話,只負責記錄,回去後不眠不休立即寫作,很快就能交稿。老記者發現,一些話並不是出自採訪對象之口,可是經劉釗一編排,還是滿合邏輯的,驚歎原來新聞稿也可以二度創作。
第二年,劉釗結束實習期,拿到記者證,轉爲正式記者,被分到了經濟部。因爲那一批招進報社的記者女性居多,一般認爲男記者應該更擅長採寫經濟新聞。
部門的賀主任開例會時跟記者們說:“下企業採訪,一定要見一把手,得到的信息才權威,拉廣告也更有力度。”
劉釗記住了這句話。到企業後,就跟宣傳部或者辦公室的人說:“我要見你們廠長”,“我要見你們總經理”。
可是,有時候廠長、總經理忙於開會,或不在單位,或根本就不想見一個小記者,他就坐在那裡一直等着,結果是一天交不出一篇稿件。
賀主任問他爲啥交不上稿,他振振有詞地說:“不是你說的嘛,到企業只跟廠長和總經理談,別人都不權威。”
賀主任拿這個一根筋的下屬哭笑不得,把情況向領導作了反映。
編委會研究決定,調劉釗去文藝部擔任副刊編輯,也可以搞一些文藝名人的專訪,寫這類稿件是他的專長。
這一年,市文聯組織文學愛好者參加省文學院爲期一週的培訓,呂濛初和劉釗同期,又恰巧分到一個房間。兩人一論,呂濛初還是劉釗二妹劉倩的班主任老師,彼此感情就更近了一層。
劉釗說他想採訪青歌賽獲獎歌手,已調到省歌舞團的鳳凰城籍歌手周虹,聽說周虹的弟弟周宇跟劉倩是高中同學,就求妹妹幫忙聯繫。可劉倩說她跟班長周宇沒啥往來,說不上話。劉釗問呂濛初:“你是周宇的班主任,能不能幫上這個忙呢?”
呂濛初打電話給劉國棟找到周宇,又請周宇與她的姐姐周虹約定了時間,就利用劉釗在省城學習這個時機完成採訪。
這天下午,文學院的培訓班組織學員討論,正好是劉釗與周虹約定的採訪時間,他跟帶班老師請了假,出去採訪。
劉釗是晚上7點半多回到住處的,進屋後一句話不說,直奔牀鋪而去。
呂濛初放下手裡捧着的長篇小說,問:“採訪完了?吃了嗎?”
劉釗並不看他,點了一下頭,隨即仰在牀上,兩隻眼睛睜得老大,無神地望向棚頂。
呂濛初嚇了一跳,不知道劉釗這一下午出去受了啥刺激,又不好意思直問。
“我愛周虹,周虹愛我!”
劉釗忽然冒出這一句,把呂濛初嚇得手裡的書差點掉地上。
他以爲劉釗睡着了在說夢話,卻見他兩眼依然瞪得溜圓。
“劉釗,你沒發燒吧,怎麼說起胡話來。我聽說,人家周虹已經結婚了,愛人是市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啊。”
呂濛初放下書,來到牀前,用手摸一摸劉釗的腦門兒,關切地說。
劉釗:“她是結婚了,可那不重要,他們已經沒有感情了。那個舞蹈演員柴俊傑我採訪過,雖然也拿過大獎,其實就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空有一副好皮囊。最主要的是,這傢伙只顧自己跳舞,從來不關心周虹的事,對周虹的演唱事業毫無幫助。周虹跟我談起這些的時候,眼中流露出傷感來。我能幫她呀,我要先爲她寫一篇專訪,在鳳凰城晨報整版報道,然後再寫一篇報告文學在《鳳凰文藝》發表,一定把要把她捧得越來越紅,衝出省內,走向全國。”
呂濛初:“這是你的想法,周虹自己怎麼說?”
劉釗:“她當然同意啦!她說自己是鳳凰城的女兒,十分感謝家鄉媒體記者能採訪她,報道她。
呂濛初:”那你說她愛你,有什麼根據?“
劉釗從牀上忽地坐起來,壓低聲音說:”她主動請我吃的飯,我說我不怎麼能喝酒,她就要了兩個易拉罐啤酒。我想,同女士吃飯,要給她留下個好印象,不能酗酒,所以就喝了半罐。買單時,她說酒是糧食做,不能浪費了,就把我喝剩那半罐倒進自己杯子裡喝了。那易拉罐我是對嘴喝的,她都沒嫌棄,這難道不是愛麼?“
從劉釗說話和表情,呂濛初意識到劉釗這時候精神上應該出現了某種問題,便不再跟他多聊,繼續捧起自己的長篇小說。看着看着,睡意襲來,放下書睡了。
睡到下半夜,呂濛初被一陣煙嗆醒,睜開眼一看,劉釗正在伏案奮筆疾書,旁邊的菸灰缸已經冒了尖兒,手中還掐着一根,正燃着,菸灰都燒得老長也顧不得吸一口處理一下。
呂濛初忙打開窗戶,一陣涼風灌進來,他打了個大噴嚏。但兩害相權取其輕,他還是要儘快把這滿屋子的煙放出去。然後又回到牀上裹緊被子繼續睡去。
呂濛初早晨起來時,見劉釗正在熟睡,窗戶也關上了,屋子裡雖然煙味依然很濃,但是已經沒有煙霧了。
呂濛初的父親不抽菸,教育兩個兒子也不許抽菸,他母親又是個極愛乾淨的人,一家人對吸菸都十分排斥。可是,攤上這麼個同屋,也是無奈。好在,培訓班已經過半,再忍兩天就結束了。
呂濛初洗漱完畢,見劉釗睡得正香,也沒叫醒他,自己去食堂吃了早餐,順便給劉釗也打了一份稀飯、饅頭、雞蛋、小菜。
回來時,劉釗還在睡着。當天,培訓班要組織學員去鄉下采風,中午不回來。看看手腕上的表,距離集合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了,呂濛初輕輕喊了聲:“劉釗該起牀了,今天要去採風啊!”
劉釗翻了個身,並未睜開眼睛,含糊不清地說:”我不去了,昨晚把專訪寫完了,今天要開始寫報告文學“。
呂濛初說:”早飯我給你打好了,你一會兒起來吃一口,別餓着肚子。“
劉釗並未回答,繼續睡。
呂濛初從鄉下采風回來時,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進屋見劉釗裹着被子坐在牀上,警惕地看着他,好像看一個陌生人。
寫字檯上的早餐已經吃光了,飯碗和餐盤放在那裡,並沒有刷洗。
劉釗:”呂濛初,今天早晨是不是柴俊傑來找過你,讓你給我送的早餐?“
呂濛初:”我都不認識柴俊傑,他怎麼會找我?早餐是我從食堂打來的。“
劉釗:”不對,一定是柴俊傑,逼你給我的飯裡下了藥,讓我吃拉肚子,便不能寫稿,也不能去找周虹。我知道你是好人,是迫於柴俊傑他們那個團伙的壓力。“
呂濛初:”這哪跟哪呀!“
劉釗:”你今天一天沒回來,是不是被他們綁架了?放你回來,是不是探聽我的情況,看我是活着還是死了?你沒完成他們的任務,現在也很危險了,聽我的勸,回牀上呆着,別出屋了。“
呂濛初意識到劉釗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培訓班再學下去容易出危險。便找了個藉口出去,向培訓班的工作人員說明了情況,希望能請一位醫生過來幫着診治一下。
劉釗依舊不肯下樓吃晚飯,呂濛初給他打回來,勸他吃點。
劉釗說:“這飯又是他們派你送來的吧?呂濛初,我知道你現在被控制了,周虹應該也被控制了,我到樓下打她家裡的電話,一直沒人接。”
呂濛初說:“這是食堂的晚飯,要不你自己下去看看,是不是這幾樣。”
正說着,醫生敲門進來了,並不是以醫生的身份,而是以培訓班後勤保障人員的身份瞭解大家對這次培訓食宿的意見。
劉釗說:“我有個意見,培訓住地要加強警備,不要讓外人進來。特別是我和呂濛初這個屋,我分析已經初人盯上了”,又壓低聲音說,“有可能在我出去打電話的工夫就進來人了,給飯裡下了藥,安了監控。”
幾句話,醫生就分析出劉釗的病症,偷偷給呂濛初使了個眼色。
呂濛初會意,說:“我同屋劉釗吃過早餐後出現了拉肚子的情況。咱培訓班有沒有備拉肚子的藥啊”
醫生說:“拉肚子和感冒傷風的藥都備了,一會兒你跟我下去取一下。”
呂濛初跟隨醫生下樓。醫生說:“這位學員得的是迫害性妄想症,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得這種病的人總是覺得別人想要害他,別人對他不友好,其實這些都是他自己心裡想的,根本沒有這種情況。得這種疾病的人,可能會嚴重影響到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一般很難找到知心的朋友,情況嚴重的話還可能會有傷害他人的行爲。”
呂濛初取來安神的藥,謊稱是治拉肚子的立特靈,倒了開水照顧劉釗服下,看他熟睡了,才離開房間,向市文聯的帶隊領導說明了情況。帶隊領導說:“如果是這樣,咱們明天就提前結束培訓,我倆一同陪劉釗回鳳凰城治病。”
劉釗回鳳凰城後,就住進了康寧醫院。一開始他自己說什麼也不肯去,是呂濛初找周宇求周虹幫忙,才把他勸去的。
經過半年的治療,劉釗不再把“我愛周虹,周虹愛我”總掛在嘴上了,人卻比過去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