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再見楠竹
初八的這天黑妹相當於就要出發去青城了,所以一大早起來她就拿了些酒菜,香紙去了後山。想着離家之前先和她娘告別一下。
初春的清晨,山間裡洋溢着淡淡的花香和草木甦醒氣息,在她娘墳的右後方是一小片桃樹,桃花正開。
遠遠看過去一片粉白的花瓣兒。
黑妹跪在她孃的墳前,儘管周圍青草蔥蔥,但她孃的墳頭明顯清理得毫無雜草,她知道他爹每天都會來看她娘,和她娘說會兒話的。
她擺好酒菜,點好香,跪在墳前開始燒紙錢,一邊燒一邊慢慢說着,"娘,女兒來看你了,你在地下年過得好嗎?生前受苦受難的,到了下面可要享福啊,女兒給您多少些錢,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說着說着愈發傷感了,也不知道是香紙薰了眼睛還是怎麼的,眼眶熱氣騰騰的直流淚。
好半天終於燒完了,黑妹起身又在她孃的墳頭添了些新土,這麼一忙身上還真是熱氣騰騰的了。
站在墳前望着滿眼青山鬱郁和墳後那片桃花相互輝映,黑妹想起她很小時候的事情來。
那時候她還是兩三歲的樣子,她的外公外婆剛去世,因爲秀姑是獨女,所以留了些錢財給秀姑,於是她們終於有銀子蓋房子了,不用再在老屋和馮婆子馮金擠在一起天天受氣了。
她爹孃帶着她在山上砍柴,歇息的時候她娘抱着她正是在這片桃花林裡賞花,那時候秀姑還是二十多歲的青春年齡,雖然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但卻不失純真爛漫,在桃花林裡穿梭着和馮貴打趣。
黑妹永遠記得那時候她孃的笑容神情,秀氣的眉眼寫滿了小小的幸福和滿足,清脆的笑聲在山間迴盪-
一切都彷彿還在昨天卻又恍若隔世。
不知不覺,黑妹竟然慢慢走進桃花林裡。
初綻的桃花像是一片片胭脂,染着漫山遍野,像是一團團雲霞,也漸漸充盈的黑妹的心漸漸充滿生機起來,她只有把家裡過的更好才能讓她娘在九泉之下欣慰啊。
正想着忽然覺得前方似乎有人,她定睛一看,粉色桃林間白衣白馬迤邐而來。
那人牽馬穿行在桃林之中,粉色的花瓣和他的白衣黑髮相融相應。
陽光渡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形成耀眼的美麗,他微仰着頭,神色靜寧而安詳,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伸手摺枝,動作自然而瀟灑。
此刻間少年身姿如臨水照柳,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裡,慢慢轉過臉來,透過桃花香枝縫隙和黑妹的眼光終於相對。
這遠遠一瞥卻是人面桃花。
那人並不出聲,薄薄的雙脣抿成一線,烏黑的瞳仁靜靜地凝視着眼前同樣一身白衣的黑妹,微微的晨風吹拂過少年白皙的臉頰,他的發就這樣在曉溼晨露中輕輕飛揚起來。
黑妹不禁全身一震,是他!
離開一年的林三木!
顯然,他也知道盯着他看了半天的女子是曾經救過自己的鄉里丫頭黑妹。
一年沒見,卻不想她已經亭亭玉立,只是神色失了些過去的活躍和歡快,隱隱染了些傷感和深沉,但她一身的白布衣和頭上的那朵白花讓他了然了,她一定是有親人離世了。
他忽然很奇怪已經過去兩年了他對她的樣子記得還是那樣熟悉,緊緊憑着遠遠的一瞥他就知道是她。
而黑妹心中此刻又何嘗不是如此的感慨呢,他的眉眼在她心裡彷彿刻下了一樣,再見隨時隨地都能一眼認出。
黑妹就那樣遙望着他,想着一年前的約定,再見亦是陌路。
而林三木本想安慰卻是不知如何開口,慢慢一步步走近,也不作聲,微抿着嘴角,神色莫測地伸手遞出那支桃花。
黑妹木然接過,看着這支吐蕊桃花脫口而出,"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眼中已經隱隱有些水光,不知爲何再次看到他,黑妹的心中卻有一種無語言法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林三木印象中的黑妹一向是活潑開朗,嬉笑怒罵的,何曾見過她如此傷感脆弱之時。
他的目光遙不可及,落在她身後的新墳之上,那裡香火還在縈繞,"人生十之□難如意!"
他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飄忽而來,滑走在琴絃尾音之上,帶着淡淡的嘆息之氣,忽又人音俱寂,仿似這聲音是一種幻覺。
"人生十之□難如意---"
黑妹喃喃自語,兩世的父母都給自己取名如意,卻原來人生十之□難如意!
等到黑妹恍然夢醒,那一人一馬早已不知去向,要不是手中那支桃花她還真以爲自己桃林做夢一場呢。
陽光升得漸高,也漸漸有了暖意,對着墳前離別跪拜後黑妹匆匆下山。
回到家中胖丫已經做好了飯菜,四丫正在擺碗筷。
一家人剛吃完飯,白家的馬車就來了,馮貴幫着把涼菜罐子裝箱搬上馬車。
黑妹囑咐胖丫四丫一番這才坐上馬車出發。
因爲涼菜的貨是直接送到悅來酒樓的,所以黑妹跟着貨車一起先到了酒樓。
正好這次她從家裡帶了些禮物,算是給王掌櫃拜年了,也是感激他年前去弔唁她娘,還鎮場子。
熟門熟路的,她直接進了後院。
悅來酒樓前面吃飯的樓和後面住宿的樓之間間隔的院子其實是很忙碌的,兩邊是竈房和儲物間,夥計忙碌穿梭着,而正中間的道上不時有夥計帶着客人去向後樓打尖兒。
儘管如此,這個院子還是稍作修飾了,兩邊的花壇架子上傾瀉而下茂密的迎春花枝,黃色的迎春花開得十分熱鬧。
所以黑妹就靜靜站在一邊,等着夥計去裡面喊出王掌櫃的。
後面住宿的樓比前面吃飯的樓還要高一層,尤其是頂層的房間,不但可以看到最後面靠山的優美風景,茂密花草樹木,也能看到前面院子裡繁忙熱鬧的場景。
所以林三木站在窗前一眼就看到了鮮豔的迎春花枝下站着的黑妹。
依舊是清晨那一身白色的棉布襖裙,插着白色的布花,手裡拎着東西靜立於春風中,不蔓不枝,亭亭淨立。
一長三短的叩門聲響起。
"進來。"
進門的是悅來酒樓的老夥計李三。
他揚聲高唱,"客官,您的酒菜!"
動作十分嫺熟地擺好後,來到窗前林三木的身邊,忽然象變了個人似的,面容嚴肅恭敬,躬身行禮,輕聲道,"公子,一切已經備妥,公子明天一早就可出發。"
林三木點點頭,眼睛仍舊盯着院中白布衣的黑妹,她正在和王掌櫃說些什麼。
"她家裡誰去世了?"
李三沒想到公子忽然問起一個不相干的丫頭來,但還是十分詳細地回答,"她娘!她是和白家做生意的一個鄉下丫頭,去年年底她娘病死了,白老闆還派了王掌櫃帶着我們一起去她家弔唁呢。"
林三木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溫暖恬靜的聲音,沒想到今早看到的那座新墳竟然是埋葬她孃的。
她那柔弱的孃親終還是去了,怪不得她那麼難過,移向神采奕奕的雙眼都蒙上了傷感和憂愁。
他忽然又問道,"這麼說來,白家挺重視她的?"
"何止重視,下面人都說白家有意娶她做當家主母!"
林三木儘管面上神情恬淡,心中卻是一會兒驚訝,"她不是訂親了嗎?"
"是訂親了的,但白家是什麼人啊,稍使手段,那親就被退了。"
林三木佇立窗邊看着黑妹的身影走入前樓,消失在他的視線中,看來他走後的一年裡她發生了許多變故,怪不得顯得成熟了不少。
李三離開房間後卻纔反應過來,爲什麼公子知道那個丫頭曾經訂親過呢,奇怪了。
"白家-";
房間裡林三木低聲思量着。
黑妹送了拜年禮給王掌櫃的,直接步行去了白府,也不走大門,直接走西門,反正每次來都是住那個院子,門房也和她熟了。
哪知道西門那裡白老闆竟然站在門口等着。
雖然已經使初春了但門外還是很冷的,白老闆穿着狐裘站在那裡似乎已有好半天了,一看到黑妹喜笑顏開,那門房愈發對黑妹恭敬了許多。
黑妹譯者禮節給自己的上司拜年恭賀了一番。
寒喧完畢她急忙問到,"白老闆,您叫我來-"
黑妹還納悶白老闆爲什麼一再囑咐她初八一定要來白府。
"不慌,先歇息下,晚上再說。"
白齊一下子打斷她的疑惑,隨她一起步入她住的小院子。
但黑妹沒想到她常住的這個小院竟然大變樣兒了,院子拓寬了很大一片,翻修一新不說,院子裡假山花草佈局精緻。
院子裡盆景蔥蘢,藤蘿攀纏,將花園點綴得情趣盎然,還有各色山石盆景,不時點綴期間。更有彩石路面,古樸別緻,院內甬路均以不同顏色的卵石精心鋪砌而成,直達門庭。
院子裡面竟然也是煥然一新,本就建築精巧的房子現在更顯奢華豪氣。
黑妹一頭霧水,"白老闆,您這個是-";
"黑妹,你可以叫我白齊的。"
"啊?"黑妹蒙了,這,這是個啥意思呢。
她疑惑不解地看向白老闆,可他也不說什麼,只說讓她好好休息,晚飯之前來接她。
留下黑妹在佈置奢華,煥然一新的院子裡不知所措,坐立難安。
好不容易捱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的時候,終於有丫環過來請黑妹去前廳。
黑妹是個急性子,趕着就要走,那丫環看了她一眼說到,"馮小姐,還是換身衣裙吧。"說着打開櫃門,裡面竟然全是各色鮮亮精緻的衣裙,成套的飾物。
看得黑妹直咂舌。
看看自己一身粗布白棉衣裙,一想也是,說不定到了前廳白家老夫人出來自己還要給她磕頭拜年呢,穿一身白色不吉利,那丫環從櫃子裡挑了一件粉紅色的衣裙給黑妹。
她一看那粉嫩嫩的顏色直皺眉頭,自己去扒拉了下,苦瓜綠的衣裙,一換上甭提多合身了,不禁有些驚訝了,"咋這麼合身呢?"
那丫頭掩嘴直笑,"本就是爲小姐訂做的,怎麼能不合身呢!"
黑妹一聽蒙了,"專門爲我訂做的?爲何?"
"小姐,去了前廳就知道了!"那丫環嬉笑着說到,搞得黑妹心急如焚,急忙跟着往前廳去一看究竟,白家到底搞的是哪一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