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着二郎搖搖欲墜,心中有些不忍,輕聲喚道:“阿郎……”
李暉擡手阻止她說話,他聲音裡充滿疲憊,像是累極了一般吐出冷漠的話:“回去,從今天起,閉門思過,中書省你也不必去了。”
“阿郎!”
蓁娘意識到他將要說什麼,淚盈滿眶跪倒在地,膝行至李暉身邊,抱着他的腿哀求道:“二郎是你的兒子,他的品行你應該瞭解,縱使他不學無術,可也絕不會有殘害兄弟的禍心,你打他罵他都是爲他好,可不能這樣傷他的心啊!”
李暉聞言不怒反笑,“是我傷他的心,還是他傷我的心?”
“從小到大我可有苛待他?我忙完了政務還要操心他的功課,我給他世上最好的一切,只盼望他能回報三分,可他做的這些事,你覺得我不傷心嗎?”
一聲聲詰問在室內迴響,蓁娘無言以對,只是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如此狠心,李暉卻再不看她一眼,閉着眼不耐的揮手,“都出去!”
蓁娘癱倒在地上,皇后看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片刻後轉移開視線,曹氏忍住心中的忐忑,‘噗通’一聲跪在蓁娘旁邊,磕了個頭哽咽道:“父親、母親,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但請父母大人務必保重身體,郎君辜負了你們的期望,不敢請大人原諒,從今以後,一定痛改前非,四叔那裡,也一定會給他一個交代!”
說罷她又磕了個頭,皇后忍不住細細打量她,然後若有所思的看向李暉,他卻面無表情的開口道:“出去!”
……
崇禧殿外,宮人點着燈籠照亮了路,蓁娘神情疲倦,她對曹氏道:“你回去勸勸二郎,他父親說的話不光是氣話,以後該怎麼做,你們好自爲之……”
“是。”曹氏屈膝福身,然後捏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淚,低聲道:“阿姨,我想着從明天起,親自去四叔那裡服侍,畢竟錯在我們。”
蓁娘點頭同意,“你是個心中有數的,若是你姜庶母說了難聽的話,將心比心,你們就忍下吧!”
曹氏恭聲應是,便和王小虎扶着李淳業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了,蓁娘卻站在原地遲遲未動,容娘給她披上一件外袍,擔憂的喚道:“娘子……”
蓁娘苦澀的喃喃出聲:“容娘,你說二郎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容娘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誰能想到會出這種事,四郎的腿廢了,這無異於晴天霹靂。
他會不會憎恨造成這個結果的二郎?還有陛下那裡,他說這些話是不是表示,二郎再也跟儲君之位無緣了?
……
很快後廷衆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除了同情四郎的遭遇,不鹹不淡的安慰姜氏幾句,就是議論二郎,他被禁足了幾日,而且再沒進過朝堂。
之後他跟王妃每日都去四郎院子裡,卻被姜氏冷嘲熱諷的罵了出來。
衆人都以爲他們只是做做樣子,卻沒想到二人雷打不動的上門去,無論姜氏說了多難聽的話,曹氏只是默默的端茶倒水,倒比宮人照顧的還妥當。
李淳業也知道弟弟和庶母不想看到自己,便立在門外,一站就是一日。
於是輿論便轉了些風向,紛紛言道李淳業是個敢於承擔的人,但姜氏的火氣卻一日比一日大,她恨不得讓李淳業也嚐嚐斷了腿的滋味,可心裡也明白那不可能。
眼瞧着兒子日日躺在榻上看着腿沉默着發呆,身子骨也迅速消瘦,有時他突然就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一般驚慌失措,一遍遍的問奶母,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姜氏聽說後心都要碎了,所以對於李淳業夫妻二人的行爲,她並不認爲是真心實意的表示歉意,他們不過是想做給外人看,以此得到別人的誇讚。
這日,四郎吃過午飯後就睡着了,曹氏坐在月牙凳上給他搖扇,表情認真,一絲不苟。
雖然姜氏極度厭惡她,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做的比宮人還仔細,四郎睡夢中想翻身,她眼尖手快的伸手阻止,免得四郎碰到了傷處。
秦氏跟李淳茜上門來了,見着門口的李淳業,不免覺得有些尷尬。
“庶母!”李淳業恭敬的拱手行禮。
“嗯。”
秦氏點頭示意,細細打量二郎,他瘦了不少,挺拔的身子遠遠看着像一根竹竿,風吹吹就能倒下似得。
他臉上的神情是一片疏離的冷淡,秦氏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想起了正事,跟他打了個招呼就進屋去了。
李淳茜卻蹙着眉頭,見生母進屋去了,他湊近兄長道:“等我一下!”
李淳業看了他一眼,卻一句話都沒說。
“阿姜……”宮人引着秦氏二人進去,姜氏聽見通傳趕緊出來迎接,“你來啦!”
“我來看看四郎。”秦氏悄悄的湊在帷簾外看了內室的牀榻一眼,低聲詢問道:“他這幾天怎麼樣了?”
姜氏聞言嘴角的笑意淡了些,雙目充滿哀愁,“不想跟人說話,胃口也不太好……”
秦氏皺緊眉頭,“他這是心裡難受!”
姜氏點點頭,然後拉着秦氏去了外廳坐下,又喚了侍女上茶。
李淳茜溫聲勸道:“庶母也清減了,要好好保重身體纔是。”
姜氏沒有回答這話,她搖搖頭,眼角酸酸的,“我可顧不得自己,四郎如今這樣,我心裡難受……”
說罷她捏着帕子低頭擦拭眼淚,秦氏微擡下巴示意李淳茜出去,然後才問姜氏:“她還在呢?”
姜氏自然明白這個‘她’是誰,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裡面一個,外面一個,煩也煩死了!”
“別這麼說……”
秦氏嗔了她一眼,“他們來總比不來強,來了還表示他們對不起四郎,不來那就真是沒良心!”
姜氏嘴角蠕動了兩下,卻無話反駁。
秦氏嘆了口氣,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勸道:“阿姜,我知道你傷心,咱們都是有孩子的,我理解你的心情……”
“可你聽我一言,四郎還小,許多道理他都不明白,你是他的生母,若是你都整日唉聲嘆氣的,四郎又如何解開心結?”
“你老是記掛着他受傷這件事,下人們也戰戰兢兢的服侍,這就等於時刻提醒四郎,他腿受傷了,不能走路了,老是糾結着這些事就是爲難自己,你得爲他以後幾十年的日子做打算!”
姜氏聽聞這番話,不覺身子一怔,她反覆咀嚼後,越想越是這個理,她激動的握住秦氏的手道:“阿彌陀佛,也只有你掏心掏肺的跟我講這些道理!”
“若你不說,我還糊塗着呢,想想也是,我每日愁眉苦臉的,四郎看着也不舒服……”
秦氏輕輕搖頭,柔聲道:“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若是三郎受了傷,我也想不到這些,只是看你這個樣子,我心裡也難受……”
姜氏又是感動又是難過,擡手輕拭眼角,哽咽道:“你的心意我都記着,以後有什麼事,我一定鼎力相助!”
“咱們倆別說這麼見外的話!”秦氏微微瞪了她一眼。
“對了,阿郎有沒有來看四郎?”
姜氏點頭,“來過幾次,他一來四郎就要高興些,可事情多,也不能天天來……”
秦氏聽出她說這話語氣有些不高興,便道:“阿郎也心疼四郎,不過政務纏身,你也知道,外邊一直傳着要跟吐蕃開戰了,又不知要打幾年,要死多少人。”
“因着這些事,三郎近來連個喝水的空閒都沒有,他每次見着我都喊累,想來也可惜,四郎要是不受傷,也該進入朝堂觀政了……”
秦氏慢聲細氣的說完這話,就發現姜氏的臉色十分僵硬,她咬牙切齒緊緊攥着手,指節泛白,眼裡掠過一絲陰冷的恨意,秦氏有些不安,“阿姜?”
姜氏聞言回過神來,心不在焉道:“哦,沒什麼,我想起了一些事……”
“總之你放寬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秦氏柔聲勸道。
……
蓁娘也去看過四郎,可姜氏一見到她不是甩臉子就是指桑罵槐,蓁娘聽得難受,若不是出了這事,她還真不知道原來姜氏已經對她有如此之深的成見。
畢竟是一同入宮的,又相處了十幾年,卻落得今日形同陌路的局面,着實讓人唏噓。
她去過幾次後就不再去了,姜氏親自照顧四郎,日夜憂思,她又何必去惹她大動肝火。
不過曹芳蕤說四郎胃口不好,蓁娘便去了膳房,日日都做些清淡爽口的小菜給四郎送去,若胃口不好,那傷口怎麼能好的了。
她估摸着姜氏不會把菜端上四郎的食案,但這也是自己的心意,若什麼都不做,她就是坐也坐不安穩的。
倒是二郎那邊,蓁娘聽權娘說,他現在的話很少,從四郎院子裡回來後,就關在書房裡,大部分時間都歇在書房,曹芳蕤知道他心裡難受,便想着法開解他。
但二郎只當時笑一笑,之後該怎麼還是怎麼,連他一向喜歡的顧孺人都幾乎不見。
蓁娘十分擔憂,但李暉的話時時印在她心裡,二郎已經成婚了,過一二年他也要做父親,若是現在還不懂事,就是拴在腰帶上手把手教,那也是無用功。
終究還是得他自己想明白,父子血脈一體,李暉不會說放棄他就放棄,只要他還肯用心,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寫着寫着就遇上了瓶頸,然後又順利了,真是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