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奶母阻止,丹娘已經穿了鞋跑遠了,奶母忙讓四個小侍女跟上。
頭上頂着太陽,她卻不覺得炙熱,侍女瞧她去的方向明顯就是跑馬樓,不由得擔心她真的要去找隋琰,若真是那樣,傳了出去,二孃豈不被人在背後嗤笑麼!
她們着急起來,可看見丹娘淬了冰的的表情,又不敢勸她了。
到了跑馬樓的馬廄,宮人都認得她,忙上前殷勤的詢問是不是要遛馬,丹娘環視了一圈,蹬蹬蹬的上了樓,冷聲道:“你們下去吧!”
宮人見她臉色不好不敢多問,奉上了溫水,喏喏幾句就退下了。
侍女服侍着丹娘坐在閣樓的榻上,俯視着底下寬闊平坦的場地,跑馬樓旁邊就是含冰殿,護城河對面就是金鑾殿。
丹娘看着金鑾殿的飛檐斗拱,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隋琰,那日陽光明媚,她穿着一身翻領袍騎着馬揮舞着手裡的球仗,她一向膽大,一直想打馬球。
不過阿耶堅決不準,說太過危險,若是不小心摔了下來,輕則斷胳膊斷腿,重則被馬兒踩踏而死,這種事年年都有發生,阿耶說,這是郎君們才能做的事。
可她不服氣,並且自恃馬術尚可,偷偷的拿着球仗練習,可惜阿耶的話無人不敢聽從,沒有人肯陪她真正的較量,所以她只能一個人孤單的在馬場上趕着馬球跑來跑去。
那日正當她一杆揮出去後,卻因用力太過向場邊觀看的侍女飛去。
丹娘提心吊膽拿着繮繩不知該怎麼辦,心道這下麻煩大了,那馬球雖是杉木所做,但這樣遠的距離擊中人必定會受傷。
正當人羣傳來陣陣驚呼時,卻見正好經過的一隊羽林軍中的一人,疾步上前一個旋身飛踢,馬球被踢向另一個無人的方向,丹娘見沒有傷者人,心中稍稍鬆了口氣。
她‘籲’了一聲輕夾馬腹,忙趕了過去,見那侍女嚇得瑟瑟發抖站也站不穩,她十分歉疚,問起如何,侍女定了定心神,才道無事。
她便吩咐人賞了那侍女兩個月的例錢,當作賠禮,侍女謝恩,又屈膝衝那位英雄救美的郎君道謝。
丹娘這才注意到這人,他穿着一身靛藍色的團紋圓領袍,頭戴僕頭,腰間繫着革帶,手中握着刀,一身衣袍顯得英氣颯爽,他一句‘無妨’顯示出沉穩從容的氣質。
丹娘這個方向只看見他側臉堅毅的線條,正當她猜測這人年歲應該不大時,那人就轉過身,衝她拱手作揖,“拜見公主!”
丹孃的心微微一顫,她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臉好像有點灼熱,蠻不自在的咳了一聲,她問道:“你是誰?”
“臣姓隋名嵐,右羽林軍禁兵,剛纔巡邏至此,驚擾了公主,還請公主勿惱。”
隋琰依舊弓着身子,丹娘輕哼一聲,讓他免禮,然後有些不悅道:“明明是我犯了錯,你卻說驚擾了我,還讓我別生氣,若傳了出去,別人豈不是都認爲我跋扈囂張!”
隋琰不知所措的看着丹娘,很顯然,他幾乎沒有跟女子口舌相爭過,丹娘只一句話就噎的他說不出話來。
不知爲何,丹孃的心咚咚跳起來,她發現這隋琰長得還挺好看的,也只比她的兄長差那麼一點點……
看着他微微皺着眉思索着什麼,丹娘在心裡偷笑起來,然而面上卻是高傲的睨視。
“行了,說起來剛纔若不是你,我必定會傷了人,我就原諒你胡言亂語,繼續巡邏吧!”
她‘大度’的模樣卻讓隋琰找到了話說,“公主……”
丹娘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想着他會說什麼,然而他一張口就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公主要打馬球,應該先練習手上的功夫……”
他的意思是說自己顛三倒四,丹娘氣結,心道這個隋琰還真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自己做什麼事,如何輪得到他來教訓!
見着她柳眉倒豎即將發怒的臉,隋琰的同僚忙上前請罪,說他腦子不好使讓公主別生氣,丹娘也被侍女輕輕拉扯衣袍,只得忍下火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扯着繮繩走開了。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卻深深的印刻在丹孃的腦海裡,她總是在睡前想起那日隋琰驚訝茫然的表情,彷彿根本不明白她爲什麼生氣。
丹娘一邊在心裡罵着傻子,一邊卻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隨着每次在馬場上溜達時,她總不自覺的搜尋那個身影,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內心,她是備受父親寵愛、尊貴又高傲的公主,旁人不敢做的事她都不在乎。
她甚至找人打聽到了隋琰的身份,在得知他出身高門後,一股莫名的喜悅盈滿胸腔……
“娘子……”
侍女的呼喚驚醒了沉浸在回憶裡的丹娘,她裝作不經意的拂去眼角的淚珠,“什麼事?”
“時辰快到了……”侍女輕聲回道。
這句隱晦的話是丹娘和侍女的秘密,她在打聽到隋琰的巡邏時辰後,經常掐着點來這裡,騎着馬跟他擦肩而過,聽他作揖道一句‘拜見公主’。
或者就是坐在這裡,從樓上悄悄的看他木着一張臉,跟在同僚的身後從這裡繞過去三清殿。
她一直以爲時間還長,足夠她慢慢靠近他,讓他記得自己。
或許某一天,她會拋下公主的驕傲,站在他面前,告訴他,自己已經喜歡上他了……
就是不知,他那張故作老成的臉會不會嚇得變了色。
“福兒,你叫個小內侍,讓他攔住隋琰,就說我有事找他!”
“娘子……”叫福兒的侍女滿臉擔憂的看着她,“你要做什麼?”
丹娘側過頭,深深吸了口氣,“沒什麼,我就是想問他一句話……”
福兒十分爲難,她既不願意丹娘爲情所困,更不想看見她被拒絕後心傷難過。
畢竟夫人說的話她都聽見了,隋郎君年紀輕輕就在羽林軍任職,憑着他的家世,尚公主只會拖累他的前程。
但丹娘執意如此,福兒也無法,只得下樓去叫人。
約莫過了兩刻鐘,丹孃的心越跳越塊,她感覺時辰彷彿過了一個季節那麼久,她坐立不安,想着該怎麼問他,又或者,他會怎麼回答。
直到傳來樓梯咯吱的腳步聲,丹娘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她從未如此無措過,只因爲她喜歡上一個人,還未見到他,就已經慌了手腳。
侍女們很有默契的退到屏風後,隋琰遲疑的站在門口,當他得知是天子的二公主要見他,心就沉了下去。
他的確對人情世故有些遲鈍,可也不代表真的一無所知,特別是在他巡邏的時間裡,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被攔了下來,他心裡已經有了猜想。
他爲什麼不進來,丹娘等了許久都沒有看見人影,眼中有些難過,難道他都不想看見自己麼。
像是賭着氣似得,她也不出聲,倆人一個門內一個門外,就這樣耗着,站在隋琰身後的福兒忍不住了,她一手掩口輕咳了一聲,以眼神暗示隋琰。
隋琰也明白這樣不是辦法,只得出聲道:“臣隋琰,拜見公主!”
“……進來……”
隋琰撇去腦中的雜念,伸手推開面前那扇門,映入他眼簾的是端坐在榻上的丹娘,她雙手微攏着擱在膝上,脊背挺得筆直,一襲牙白色聯珠半臂,竹青色印花儒裙。
陽光從窗戶透進來,映的她半邊臉頰如玉般散發着瑩瑩光澤,修長脖頸上戴着珍珠項鍊,更增添了一抹溫柔雅緻。
隋琰從未見過丹娘做這身打扮,事實上他們見面的次數也不多,每一次丹娘都是穿着輕便的騎服,在衛所休息時,同僚們都會議論起這位公主。
有人說她肖似陛下,連性子也像個男孩,不愛拘束,就喜歡騎馬蹴鞠,連陛下也捨不得她受琴棋書畫的苦。
還有人說她性子跋扈嬌縱,對下人動輒打罵,只因爲她生母受寵,所以她從不曾受到過責罰。
這些流言在隋琰的心中構建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不過他並不在乎她性情如何,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那是與他毫不相關且雲泥之別的公主。
直到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公主,她穿着硃色翻領袍,騎着一匹渾身鬃毛漆黑髮亮的小馬,百無聊賴的揮舞着球仗。
隋琰是男子,他眼尖的認出那匹馬是汗血馬和中原馬的混種,這種馬高大健壯,體型優美,且耐力世族,價值千金很是難得,就是他也可望不可求。
他並不在乎騎馬的是誰,隻眼饞那匹馬,難怪同僚們都說他腦子不好使……
但最後在近距離看見公主策馬奔來時,他的確驚訝於這位公主的真容是如此美麗,特別是那雙充滿狡黠的鳳眼,靈動嬌俏自有其風流。
他曾聽長輩們說過,當今陛下是一位音容兼美的偉男子,他的女兒,自然也不差……
但他更沒想到,她並不是傳言中那樣蠻橫,她沒有因爲身份的高貴就否認自己的錯誤,這確實難得。
……
“進來!”丹娘蹙眉瞪着他,嬌聲喝道。
隋琰有些尷尬的埋下頭,握着腰間懸掛的刀上前去,福兒手腳俐落的掩上們,寬闊的室內只有他們二人,隋琰只覺得滿身的不自在。
“你站那麼高,生怕我脖子擡不起來嗎?”
隋琰習慣性的作揖:“臣知罪……”
他眼珠子四處瞟了瞟,看見丹娘身前有一個月牙凳,但他不敢坐,尋了個地方盤膝坐下,然後擡頭看着上首的丹娘。
丹娘美目圓睜瞪着他,輕輕哼了一聲,就是個榆木疙瘩……
“不知公主喚臣來有何事?臣還在巡邏中,不能離開太久……”
作者有話要說:
大寶貝小寶貝們!懶惰又頹廢的偶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