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段嬤嬤的話,秦氏但笑不語,段嬤嬤想起了一事,猶豫着該不該說。
秦氏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就說吧,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不是什麼要緊的……”段嬤嬤急忙搖頭:“是慕容婕妤,下午她本想來找娘子說說話,結果大王在,她就回去了,說明天再來……”
秦氏不屑的嗤笑出聲:“她是見如今六郎做了太子,韓氏又有了身孕,就坐不住了吧!”
段嬤嬤遲疑着道:“先前慕容婕妤可把德妃得罪的不輕,如今怕了,估計也是想找娘子討個主意……”
秦氏伸手拔下頭上的簪子撥了撥燭火,慵懶的道:“主意有千萬個,我怎麼知道她想聽哪一個,何況她願不願意聽,又是一回事了。”
段嬤嬤覺得今晚的秦氏特別奇怪,說的話聽得她雲裡霧裡,比偈語還難懂。
從立了太子以後,她把秦氏的喜怒無常看在眼裡,也深知秦氏心有不甘。
但陛下的決定連閣老都撼動不得,秦氏畢竟只是一個深宮婦人,又如何改變呢?
不如認命吧,若陛下走在前面,屆時還能求新帝開恩,去王府做一個太妃,豈不比現在逍遙……
秦氏對段嬤嬤的思緒一無所知,她看着燭臺輕輕打了個哈欠,道:“這風可真大,我估摸着四郎的腿又該不舒服了,明天去把那幾瓶藥膏找出來,給姜氏送去。”
“是,娘子困了吧……”段嬤嬤轉頭喚人:“霜降,去打些熱水來,該服侍娘子洗漱了~”
……
李暉一日一日估算着蓁娘生產的日子,猜測會是男孩還是女孩,是長的像他還是像蓁娘。
他已經想好乳名了,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叫阿瑞,瑞雪兆豐年嘛,圖個吉慶~
如今天氣惡劣,潑水成冰,行軍艱難,大周的軍隊與高句麗交鋒數十次,十戰七勝。
高句麗人憑藉着地勢和天氣,居然還能堅守住王城。
幸好這麼多年的準備不是白用功,糧草源源不斷的從冀州運來,就算是繼續僵持,也能滿足大軍守到天氣回暖。
李暉在等待機會,成敗,在此一舉!
李淳茜穿着厚厚的裘衣還是覺得冷,他捂緊頭上的熊皮帽子,縮着肩膀鑽進了茶房裡。
裡面有三個火爐,上面都放着瓦罐,冒着香噴噴的氣泡,他搓着手迫不及待的坐下烤火。
一個內侍機靈的給他倒了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大王別嫌棄,這薑湯喝了全身都暖和~”
李淳茜嗅了嗅辛辣的薑湯,悶頭就喝了個底朝天,舒服的直嘆氣。
“這雪下得,出門不到一炷香人就凍僵了……”
內侍忙附和道:“可不是,大王從哪裡來的?奴瞧你身上落了雪,先脫下來幫你烤一烤吧,免得待會兒着涼了……”
李淳茜猶豫了一瞬輕輕搖頭,“沒什麼大礙,就這樣吧,湯做好了沒有?做好了就給我吧!”
那內侍殷勤的笑道:“還差點時辰,大王還是先暖和暖和身子,奴幫你把裘衣上的水擦乾,不然待會兒一出去就結冰了!”
既然是這樣那就行吧,李淳茜把裘衣脫下來給了內侍。
另一個內侍捧了一碟幹棗桂圓放在他手邊,恭敬的道:“大王見諒,沒有新鮮果子,只有這個湊合着吃了……”
李淳茜並未在意這些,他捻起一顆紅亮的幹棗笑眯眯道:“行軍打仗本就艱難,能有這個吃已經很不錯了~”
“是啊,等春天來了就好了……”
在茶房裡坐了兩刻鐘,李淳茜渾身都暖乎乎的,他攏着手往這座宅子的正屋去,身後一個內侍端着瓦罐,正是給李暉的。
進了內室,他先給盤膝坐在炕上的父親行了個禮,李暉隨意的點點頭,下巴一指對面,示意他過來坐。
李淳茜脫下裘衣,親自把瓦罐裡的熱湯端給父親,才坐下。
“今天風大雪大,父親多喝點熱湯暖暖身子,方纔我去查看了一圈,巡邏的將士們每半個時辰輪一班,沒有一個偷懶的,不愧是伏將軍帶出來的兵~”
李暉端起熱湯抿了一口,不以爲然道:“伏波若連巡邏的兵都管不好,那我也不敢讓他打頭陣了。”
李淳茜聞言就嘿嘿的笑,父親對他的態度已經不像剛來時那麼冷冰冰了,這讓他暗暗鬆了口氣。
李暉不理他,只顧看手裡的奏表,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吳舟不悅的向門口走去,呵斥道:“陛下在這裡,還有沒有規矩!”
他剛撩起厚厚的門簾,面前就出現了一張滿頭大汗的臉,唬了他一跳。
“吳大監,這是洛陽來的加急密信!請速速交予陛下!”
洛陽……加急……吳舟斂容肅目,道了句‘就在這等着’就進屋了。
李暉蹙眉,放下奏表打開密信,只看了一行字,他瞪大雙眼露出不敢置信的恐懼,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無比蒼白……
信紙從他手上滑落下去,李淳茜和吳舟相視一望,都看出了對方眼裡濃濃的不安。
“父親!”
“大家!”
李暉目光發直,彷彿失去知覺般愣在那裡,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吳舟往那信紙上一瞥,只看見了‘太子殿下病危’八個字……
可這足以讓他也陷入驚恐當中了。
太子殿下怎麼會病危!
洛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家!”吳舟強按下心中的焦急,扶着李暉沉聲道:“現在還不知道殿下病危是不是真的,你可不能倒下啊!”
哪個殿下?是嫡母還是弟弟?
李淳茜的心高高提起,可他見到父親如此狀態根本就不敢問,只一骨碌爬起來扶着他的胳膊,“父親……”
他的臉色充滿焦急不安,李暉顫抖着脣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五臟六腑彷彿都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疼得他險些眼前一黑。
寄奴……他心愛的寄奴……
“傳……伏將軍和趙刺史來……”
片刻後,他才使出全部力氣說出這句話,吳舟‘哎哎’應是,忙不迭的跑出去吩咐小內侍,又叫人去傳醫者來。
李淳茜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手忙腳亂的先給父親倒了碗熱水,“父親,你……”
話還沒說完,他就感覺自己的胳膊被父親緊緊箍住,側頭看去,一向威嚴冷靜的父親眼中居然出現了無措的茫然,李淳茜心神大震。
“三郎……寄奴……寄奴不好了……”
李淳茜端碗的手僵住,“什麼叫不好了……”
“他……我、我走之前他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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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他離開之後寄奴究竟出了什麼事?
如果是生病那爲什麼早些前沒有消息傳來?
李淳茜心神打亂,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寄奴是太子,對於父親來說,不,對於大周來說,他若是不好了,那又會發生什麼事……
“父親,或許事情沒有那麼糟,從洛陽到遼東快馬加鞭也要一個多月,或許寄奴已經轉好了……”
“如今大軍整裝待發,將士們就是因爲有父親在所以士氣大振,如果你在這個時候倒下了,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高句麗人已是瘋狗入窮巷,就是同歸於盡也絕對不會放棄這次機會的!”
李淳茜急切的勸道,但李暉什麼都不在乎了。
他已經失去了優秀的長子,好不容易又立了寄奴爲太子,他嘔心瀝血的爲國事操勞,就想着把肩上的擔子交給寄奴時,能讓他輕鬆一些……
莫非真是他當年殺戮太過,老天爺是在懲罰他嗎?
李暉忍不住紅了眼圈,雙手卻緊緊攥成拳,目光森然彷彿如即將出籠的猛虎般駭人。
“父親……”近在咫尺的李淳茜觸及父親的眼神,身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正在這時,吳舟已經帶着伏波和趙慶來了。
“參見陛下!”兩人垂首進屋,對上首的李暉恭敬的行了個禮。
李暉瞬間恢復了理智,他把掉落的信紙撿起來疊好握在手裡,面無表情道:“傳你二人來,是有一事相商……”
伏、趙二人在來時的路上已經聽吳舟略微提起都中有要緊事,因此聽李暉這麼說都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太子患疾,如今朝中是皇后和尚書令鄭良澤在主持大局,我明日就啓程回洛陽,眼下的攻城之戰,就交由你二人指揮!”
短短几句話,伏、趙二人宛如聽見了晴天一聲霹靂,失聲道:“陛下!”
若太子只是患疾,那便請醫診治就是了,如今多年雄心壯志就差最後一步,大周的軍隊已經逼近高句麗王城,戰事迫在眉睫,陛下又何必要回去呢!
除非……太子很不好了……
所以需要陛下回去穩定朝中局勢……以及人心。
說是商議,其實李暉已經做了決定,只是叫了二人來作一番交代。
“御駕親征是我金口玉言說的話,如今突然離開遼東,定會對軍中人心造成不良的影響,這些事就交給二位卿家解決,務必要穩定住人心。”
“接下來的戰事打算按照原計劃進行,我在與不在都一樣,伏卿征戰半生,趙卿最熟悉高句麗,一切就託付給二位了……”
說罷,他起身對伏、趙二人作了一揖,二人哪裡敢受,忙跪地伏拜,連稱‘不敢’。
李暉聲音苦澀道:“起來吧,這本是我的不對,身爲天子、身爲將領,卻臨陣走人……”
趙慶忙道:“陛下囑託,臣等絕不敢辜負,只是一路風霜雨雪路途艱難,陛下身系社稷,還請謹慎慢行保重龍體……”
李暉雙眼無神的望着某一處,捏着信紙的手微微顫抖。
一直默默無聞的李淳茜瞥過一眼,心中混亂無比,如果寄奴真的薨逝,那父親會怎麼辦?
那個時候,自己是不是有機會……
纔想到這裡,他立刻暗斥自己混賬,寄奴不僅是他的手足,也是大周的皇太子,如果他薨逝,自己失去了一個弟弟,大周也失去了一個儲君。
到時定會掀起滔天巨浪……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必然的……我也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