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先入爲主的印象,蓁娘越看越對這位小娘子滿意,惠氏發現她頻頻打量的目光,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對淳于氏笑道:“咱們三個不該來這裡,都是一羣年輕人,打擾了她們……”
坐在惠氏身旁的小娘子忙回道:“夫人千萬別這麼說,是我們衝撞了三位夫人才是!”
淳于氏瞪了一眼惠氏,嗔怪她:“你別嚇着她們了,都是小人兒,怪可憐的。”
“是我的錯……”惠氏笑了笑,側頭看着這位小娘子,問她:“你是誰家的孩子?今年幾歲了?”
她的語氣十分溫和,沒有一絲高高在上的自傲,這讓那位被點名的小娘子鬆了口氣,恭敬回道:“回夫人,奴的父親是成孝侯黃升,奴今年十四歲了!”
“成孝侯……”惠氏想了想,眼裡多了幾分敬意。
“你家祖上在漢代就很有名了,尚過四位公主,到如今都有幾百年了,真可謂家世淵源!”
黃氏抿脣一笑,接受了她的恭維,“不過都是虛名……”
蓁娘也很感興趣的問她:“那你都讀過什麼書啊?平日做些什麼?”
黃氏恭敬答道:“奴只認得幾個字,雖不能寫詩作賦,但自娛自樂還是挺有趣的!”
“平日裡呆在院子裡做女紅,偶爾去遛馬,母親很是頭疼,聽聞公主也喜歡蹴鞠遛馬,奴很是羨慕呢……”
說罷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更顯言語的真誠。
然而蓁娘眼中的笑意卻淡了不少,這位黃小娘子先是說喜歡讀書,又說喜歡遛馬,聽起來總覺得耳熟,可不就是自己和丹娘麼……
心思倒是挺靈活,不過話卻有些多了。
蓁娘點點頭,又看向其餘的小娘子,大家都自報了家門,輪到宋國公家的裴小娘子時,她站起身恭敬的給蓁娘三人行禮,動作行雲流水,神情落落大方,臉上是得體合宜的笑容。
“奴裴氏,祖父是宋國公,奴今年十五歲,給三位夫人請安!”
蓁娘暗暗點頭,心中十分滿意,“原來聞名京城的才女就是你!果真是亭亭玉立!”
“奴不敢當夫人的誇獎……”
裴氏恭敬不失禮儀的拒絕蓁娘給她戴高帽,“所謂‘才女’,不過是外人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的,奴只是念過幾本書,恰巧看着明月星光,花草樹木便有感而發,實則就像是剛纔夫人讚歎這太液池的風光實在好一樣!”
“奴若是男子,必定以年少成名爲傲,可奴偏偏是女子,這種名聲要了卻沒什麼用處……”
蓁娘聞言目光微閃,她忽然想起了燕子,她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對女子來說,才名遠播不一定就是好事,反而可能是拖累。
這個裴氏小小年紀就已經明白了這層道理,果真是聰慧伶俐!
蓁娘對她更滿意了。
……
宴席一直到未時才結束,蓁娘許久沒有這麼勞心費神了,回到甘棠軒就癱坐在榻上,立夏坐在腳踏上給她捶腿,青兒和阿玉打了水來給她卸妝更衣。
一邊取下蓁娘頭上的簪子,一邊問她:“娘子今日見到那麼多小娘子,覺得哪一個更適合咱們大王?”
蓁娘懶懶的坐在妝案前不想動彈,眼睛半眯着慢吞吞道:“其實今天我有些失望……”
“這是爲何?”阿玉好奇蓁娘何出此言。
“先說鄔氏吧……”
蓁娘緩緩道:“鄔氏是個實誠的孩子,可我覺得她母親的教育不大好,這女孩兒也需要開拓眼界的,一味的拘在家裡做什麼,針線再好也不能當飯吃,況且我一眼就知道二郎不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兒!”
阿玉點頭贊同她的話,“大王本就是個活潑的性子,若真娶了鄔氏,可能兩口子沒幾天就無話可說了,這可不行!”
“是啊!”蓁娘繼續道:“再說新蔡侯家的小娘子,又聰明的有些過了,說話行事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一點錯,她的心思太重了!”
說罷蓁娘可惜的搖搖頭,周嬤嬤忍不住道:“也就是說,這兩個娘子都沒看上?”
“那到底誰比較好呢?”
蓁娘腦海裡浮現出沉穩低調的裴氏氏,那個孩子雖然才十五歲,但對於人情世故已經是應付自如了,她上船之前特意囑咐過阿玉,讓她悄悄的觀察在座的小娘子。
回來的路上,阿玉着重說起裴氏,說她對左右的同伴十分照顧,而且很會察言觀色,說的話句句讓人如沐春風她左右兩邊的小娘子沒過一會兒就把她當成個自己人,連父母吵架了這種事都抖摟出來。
而裴氏說笑間,甚至都沒透露過自己有幾個兄弟姊妹,這份玲瓏心腸實在難得,又是這麼個低調內斂的性子,蓁娘如何不滿意。
只是宋國公府門第高,也不知道他們家對二郎是個什麼看法。
想到這裡,蓁娘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心裡是最滿意裴氏的,但卻不知皇后看沒看上她,我想來想去,還是得拜託公主去探探口風才行!”
對於蓁孃的請求,壽安公主是一口就答應了,但皇后卻遲遲未表態,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是在一個月後,皇后又請了衆夫人娘子入宮赴宴。
但這一次,裴氏沒有來……
“裴氏生病了?”
蓁娘驚詫的看着壽安公主,後者蹙眉,面上有些壓抑的不高興,“今日只有她母親一個人入宮,說是裴氏偶感風寒,不便入宮……”
這種出身的小娘子,身邊奶母加上婢女,得有幾十個人服侍,如何會染上風寒……
蓁娘只一想就明白了宋國公府的意思,他們並不願意跟皇家聯姻,或者說,不想把女兒嫁給二郎……
顯然壽安公主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纔有些不高興。
在她眼裡,自己這個弟弟是極懂事又謙和的人,不僅身份高貴,而且人才樣貌脾氣樣樣都是拔尖的,現在居然有人看不上,她覺得裴家太拿喬了。
蓁娘心裡也不高興,但人家既然沒有這個意思,她也不能強求,勉強扯了個笑,她對壽安公主道:“無妨,不來就不來吧,若是皇后殿下有別的人選,還請公主跟我說一聲。”
“好!”壽安公主回答的很爽快。
她也是知道這個庶母的爲人才敢揹着母親給她遞消息的,況且自從她成婚生子後,二郎隔幾日就派了親近的人來問候她,還經常遣人給外甥送些東西。
雖沒有多貴重,卻是他做弟弟、做舅父的一番心意,二郎心裡有她這個長姐才這麼體貼,壽安公主自然也把這個弟弟的事放在心裡。
失去了裴氏這個最完美的兒媳人選,蓁娘情緒很低落,她反覆思考裴家爲什麼看不上二郎,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這個生母出身低微給二郎拖後腿了……
而在宋國公府裡,裴郡君也在怒罵兒媳。
“你打量着宮裡的主子都是傻的,不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
她一邊指着兒媳罵,一邊拿一人高的柺杖‘咚咚’敲着地磚。
屋裡還有幾個婢女,裴夫人臉上有些過不去,剛想要爲自己辯解,就聽裴郡君喝道:“你要作死沒人攔着你,可你不該拿元孃的婚事開玩笑!”
“你真以爲自己生了個金鳳凰,連堂堂皇子都看不上了!你自己說你要找個什麼女婿,你說!”
裴夫人壓下眼裡的怒氣,硬梆梆回道:“燕王的生母韓修儀跟皇后有過節這件事衆所周知,而且韓修儀的母家太過低微了,我們元娘若是嫁了過去,還得在韓修儀的面前伏低做小,我如何捨得!”
“呸!”裴郡君一輩子連婢女也不曾罵過,今日卻唾了兒媳,一點顏面也不給。
她怒道:“你只看到了燕王的外家不顯,卻沒想過燕王是陛下的兒子,現在還是長子,皇后傳了你去宮裡赴宴,這是給我們家體面,你卻不知天高地厚的輕狂起來!”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從你赴宴回來後就念叨着許王,我說你作死你還不信,今日你嫌棄韓修儀,明日就巴結上了秦修容,不就是覺得許王的外家比燕王的外家要好麼!”
“你覺得許王更有做太子的可能是不是?”
事涉儲君,屋裡的婢女婆子嚇得瑟瑟發抖,連裴夫人的臉也‘唰’的一下變得蒼白。
裴郡君冷冰冰的看着她,讓裴夫人忍不住打了個抖,不敢跟她對視,拿帕子遮住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你還有臉哭,今日之事傳了出去,別說元娘嫁給皇子了,恐怕門當戶對的人家都不願意跟咱們家結親,昏了頭才攤上你這麼個岳母,朝三暮四,不知所謂!”
裴元娘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外聽着屋裡的動靜,她從沒見祖母發過這麼大的火,而讓她生氣的根源就是自己的母親。
母親有時天真的讓她都覺得不可思議,祖母的話雖然難聽,卻是句句在理,燕王就算是個癡呆,他也是流着皇家血脈的尊貴人,就是不願意結親,也不該用這種方式拒絕。
這不就是打陛下皇后的臉麼,裴家是依靠陛下的恩寵才能坐擁今天這一切的,什麼家世淵源,鍾靈毓秀,都是說着好聽。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裴家算什麼,要覆滅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偌大一個家族,延續了上百年,內裡的齟齬不堪入目,裴家必須要跟宗室聯姻,才能繼續享受世人的仰望,這也是她在立秋宴上表現的如此出衆的原因。
連祖父都看不出燕王和許王誰更有可能做太子,母親憑哪一點就能這麼肯定,就輕易的下了結論……
思至此處,裴氏聽見屋裡母親裝模作樣的哭聲,心裡更覺煩躁。
她並不是怨母親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會給壞了她的名聲,她只是在擔心,陛下會怎麼看待裴家……
作者有話要說:
裴氏以後會有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