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七娘讓彩屏拿了一貫錢去廚房置辦了幾個菜,還拿了一罈梨花白,遣人去請了沉香和立秋來。
席上她親自給二人斟了酒,用歉疚的口吻道:“昨日是我不應該,沒有親自迎接你們,居然睡着了,今日略備薄酒,特意給你們賠罪,還請笑納~”
沉香和立秋相視一望,都有些不知所措。
顧孺人品級比她們高,是陛下親自下旨冊封的,而她們二人是韓夫人賞賜給大王的,不論位分還是寵愛,都不敢與其相比。
顧孺人平時對她們也是和顏悅色,但僅限於打個照面,像今日這般客氣周到,還真是頭一遭。
沉香與立秋幾乎是形影不離,沉香雖年長些,但性子老實,立秋便率先舉了杯恭敬回道:“孺人客氣了,昨日原是我們不該,去的不是時候,打擾了你午睡……”
“是啊,孺人太客氣了。”沉香附和道。
顧七娘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她哀愁的嘆了口氣,緩緩道:“我知道你們倆都奇怪,我怎麼突然請了你們來吃酒,昨日我孃家嫂子勸了我一回,如今大王是何情況你們也知道……”
“她讓我不要任性,要服侍好大王和王妃,也要與人交好,免得自己一個人冷冷清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立秋瞭然的點頭,近來大王幾乎每晚都宿在正院,與王妃之間和和美美的,這位顧孺人便受了幾分冷落,想來她心裡也是不舒服,所以纔對自己和立秋這般拉攏……
不過顧孺人可想錯了,自己和沉香雖然樣樣比不上她,可畢竟是從韓夫人身邊出來的,就是大王在如何寵愛誰,自己二人的結局不會太差。
而且她們要討好也該去討好王妃,同樣都是妾侍,誰又比誰高貴呢……
思及此處,立秋微微一笑,模棱兩可道:“孺人若是悶了,找我倆來說話,我們一定奉陪,不過就怕你嫌棄我和沉香性子沉悶,反倒敗了興致!”
“怎麼會!”顧七娘嬌嗔道:“都是服侍大王的,咱們還要生活一輩子,現在多說說話,將來若是有別的女子入府,咱們也能抱團取暖~”
她這話說的俏皮,言辭中有三分醋意,七分調侃,倒是讓立秋和沉香都笑了起來。
立秋卻是暗道:難怪顧孺人能得大王歡心,除了他們在府外相識的情分,恐怕還是她能說會道哄的大王開心佔據了主要的原因。
若她們二人能有顧孺人三分伶俐,也不至於隔上個把月,大王纔來一回。
三人感覺距離拉近了一些,立秋和沉香也放下了拘束,一邊吃喝一邊說笑,片刻後,彩屏捧着酒壺準備給立秋斟酒,卻不慎偏了手撒了些酒在立秋身上。
彩屏惶恐的看着她道:“娘子恕罪,奴不是有意的!
立秋撣了撣袖子搖頭笑道:“沒事,只是打溼了一點點,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顧七娘不悅的拉着臉喝道:“我說過你幾次了?做什麼事都是毛手毛腳,前日打碎了一個茶盞,今日又潑了酒,你是不是想挨板子?”
彩屏紅了眼圈手足無措的站着,立秋見狀忙勸道:“孺人別生氣,就是那再老常的下人都有失手的時候,何況彩屏服侍了孺人這麼久,想必她絕不會有下一次了……”
“是啊是啊!”沉香跟着和稀泥,“不是什麼大事,孺人別生氣了~”
顧七娘狠狠瞪了彩屏一眼,恨鐵不成鋼道:“要不是因着她從小就服侍我,早就叫人牙子把她賣了!”
彩屏低着頭默默垂淚,顧七娘又對立秋充滿歉意道:“妹妹衣裳溼了怎麼能穿,如果不嫌棄,就先換上我的衣裳吧!”
立秋急忙搖頭,還不等拒絕的話說出口,顧七娘嗔道:“難道你不肯穿我的衣裳?”
“你就別推辭了,讓彩屏帶你去換衣裳,放心,我和沉香會等你出來一起吃肘子的~”
話音剛落,三人都笑了起來,立秋起身福了福膝,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看着彩屏帶了立秋進了內室去更衣,食案邊只有沉香和顧七娘了,顧七娘捏着帕子輕拭嘴角,微微嘆了口氣。
沉香便詢問她爲何事嘆氣。
顧七娘動了動嘴,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猶豫了一瞬才悄聲道出緣由:“你不知道,昨日我嫂子來,她跟我說,陛下打算立許王爲太子了……”
“啊!”沉香震驚的瞪大雙眼,“這……這是真的嗎?”
“那大王和娘子也知道了嗎?”
顧七娘點了點頭,眉宇間豎起憂愁,“今日去給娘子請安你沒發現她臉色很難看嗎?”
“大王先前做了那麼多努力,就是爲了重獲陛下的信任,可惜許王妃家世高貴,許王得到了大部分世家的支持,咱們大王又沒個孩子,跟許王一比,真是……”
她斟酌着不知該用什麼詞語形容,但沉香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迷茫的囁嚅道:“那大王就沒有辦法了嗎?”
顧七娘晦暗不明的看着她,輕聲道:“辦法……倒是有……”
“只是要看怎麼做了……”
立秋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後,就發現廳內的氣氛很怪異,顧七娘端着手靜靜坐着,沉香神思恍惚,彷彿丟了魂一般,她左看右看一臉茫然,“怎麼了這是?”
顧七娘笑着搖頭:“跟沉香聊起了她的親人,大家都有些傷感……”
原來如此,立秋瞭然的點頭,充滿同情的目光看向沉香。
沉香本姓傅,是魏州人,小時候因窮困全家人幾乎餓死,父母把她和兩個姐姐都賣給了路過的商旅,以換得幾個錢活下去。
沉香跟着商旅離開家鄉之前,父母淚水漣漣的塞給她一塊手指粗的桃木,村裡種了一大片桃木,父母希望她有朝一日或許能回家,那塊桃木就是指路石。
她的運氣還算好,被商旅賣給京城的大戶人家,可惜那家人因得罪了崇順皇后的兄長鬍知化,全家被下了大獄,沉香也是那個時候被罰充沒掖庭,後來分配到甘棠軒裡。
她的兩個姐姐卻不知被賣去了何處,這也是沉香多年來心中的遺憾。
立秋是早就知道這些事的,逢年過節就見沉香把那塊桃木拿出來摩挲,看着看着便哭了起來,着實可憐……
立秋安慰的拉住沉香的手,沉香卻怔怔的看着食案不說話,立秋便覺得有些奇怪,正欲出聲,便聽顧七娘哽咽着開口:“我雖然出身勳爵之家,可比起沉香的經歷,也好不到哪裡去……”
顧孺人孃家的那些事立秋倒是聽過一些下人流傳的閒話,後來有一次被李淳業聽見了,狠狠整頓了一番,府裡便再也沒人敢提起了。
她不知該怎麼回話,顧七娘卻仰頭飲下一杯酒,淚眼朦朧的說起從小受到的委屈,沒過半柱香,立秋已經哭得比她還厲害了……
自那日飲宴後,立秋對顧七娘的印象改觀了許多,原先她也以爲顧七娘只會花言巧語的哄着大王開心,聽了她悲慘的往事後,便時常責怪自己。
對從沒了解過的人輕易就下了結論,實在是淺薄無知。
……
慕容氏的肚子日漸隆起,秦氏看着便笑道:“看着肚子尖尖的,定是個男孩!”
“還有這種講究嗎?”慕容氏近來臉也圓了些,她撫上肚子,忍不住低頭去看,笑的歡喜而滿足。
一雙眼眸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秦氏點了點頭,“民間是有這種說法,而且我懷三郎的時候肚子也尖,懷五孃的時候肚子就是圓的~”
秦氏是過來人,自然有經驗,慕容氏把這話信了九分,嘴角揚的老高,“男孩女孩都好,若我肚子裡這個能像許王或者五公主那般聰敏可愛,那就阿彌陀佛了~”
秦氏顯然是聽慣了這奉承,表情並沒有多高興,不過還是謙虛的搖頭:“三郎沒成家時我擔心的不得了,就怕他一個人住在王府裡跟着三教九流的人鬼混,幸好他媳婦知書達理,俗話說,妻好一半福,我把孩子養大了,以後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至於五娘,裝了幾日乖巧,被阿郎誇了幾句,又洋洋得意起來,真是愁人~”
秦氏嘴裡雖抱怨着,可臉上的笑是擋也擋不住,慕容氏從未像現在這樣羨慕她,不僅有兒有女後半生只等着享福。
而且許王爭氣,因着陛下交代他辦的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每日他都要呆在宮裡,不是跟弘文館的學士討論如何編書,就是跟陛下彙報事情的進展。
一時間他在宮裡宮外都是紅人,朝臣們讚揚他爲人謙遜、做事認真,一點點不明白都要花幾天時間弄清楚才罷,那些古板的大臣最喜歡這一套,當着陛下的面誇得許王臉都紅了。
陛下聽見有人誇自己的兒子哪有不高興的,當時就獎勵了許王一把自己常用的弓,又賞了四塊還未雕琢的雞血石。
一旁陪駕的沈閣老笑呵呵道:“許王業已成家,陛下既賞了雞血石,不如就給許王取一個表字吧!”
陛下扶須想了片刻,覺得這話有理,提筆寫下‘文素’二字,以此爲許王的字。
這事傳出後,人人都道陛下對許王的喜愛比懷宣太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皇后知道後雖什麼表示都沒有,但秦修容還是很不安,第二日就親手做了羹湯送去宣微殿。
這麼爭氣的兒子,這麼能屈能伸的品性,慕容氏既羨慕又佩服,暗道若自己好生教養,肚子裡這個孩子便是第二個許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秦氏露出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