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等裴氏出門去了甘棠軒後,秦氏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她盤膝坐在榻上,彷彿一尊坐佛像。
姿態慵懶手臂隨意的搭在憑几上,可從她的表情來看,此刻她的心情非常不好,眼中還帶着些許的狠厲。
“慕容氏的肚子怎麼樣了?”
段嬤嬤低聲回道:“趙奉御畢竟是服侍陛下的,醫術精湛,慕容婕妤的孩子,暫時是保住了……”
秦氏冷冷的哼了一聲,段嬤嬤嚥了咽口水,知道她心裡憋着火,小心翼翼勸道:“娘子,她的孩子雖保住了,可陛下一次都沒去過曉風堂,也就是說,那日清輝閣摔倒的事,在陛下心裡已經有了定論……”
“韓修儀先是昏迷不醒,然後腦子又記不得人了,陛下肯定是怪罪慕容氏的,只是礙着她身懷有孕,不然早就發落了,這樣一來,咱們的動作不就抹的乾乾淨淨的麼!”
她本是想安慰秦氏,卻不想引出她更大的怒火,“我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但現在的情形你也看見了,我好不容易籌劃了這一步,結果慕容氏肚子沒事,韓氏也沒事!”
“阿郎對她有情,此時心裡眼裡全是她,我費了那麼多力氣才讓李淳業被降爵、韓氏被冷落,終於等到了裴氏進門、三郎被重用,但現在一切都要重來,你讓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說着說着她滿腔怒氣無處發泄,順手抄起几案上的茶盞扔了出去。
瓷器破碎的清脆聲驚得宮人瑟瑟發抖,段嬤嬤衝身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便疾步走到門外,親自站在門口把守着。
“娘子消消氣!”
段嬤嬤拿帕子擦拭秦氏手上的水漬,溫聲安撫她道:“娘子,這一次是咱們失了手,沒做到一箭雙鵰,但機會還有的是,咱們再計劃就是了!”
“現在誰也沒發現咱們跟這件事有關係,慕容氏的孩子擋了路,咱們還有曉風堂的內應……”
“陛下雖記掛着韓修儀,可她受了傷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好,就算陛下看在她的情分上對陵川王撇棄前嫌,可他究竟能不能入主東宮,誰都不知道呢!”
秦氏聞言神色緩和了些,段嬤嬤見狀趁熱打鐵:“娘子,王妃的肚子瞞不了多久了,慕容婕妤那邊,咱們要不要……”
“當然要!”秦氏冷聲哼道:“誰也別想擋着我孫子的路!”
“你去庫房尋些補品,待會兒我親自去曉風堂看看,陛下這麼不待見她了,相必她一定很難過……”
秦氏皮笑肉不笑揶揄道,段嬤嬤聽的心中泛起一陣冷意,想起宮人回稟說慕容氏這幾日都躺在牀上不敢動彈,她有那麼一瞬的愧疚,但很快,這點微不足道的愧疚就湮滅到腦後去了。
“那陵川王府……也該做準備了吧!”
“你說呢~”秦氏微眯的雙眼中透露着滿滿的算計。
曉風堂裡,從秦氏離開後,慕容氏就愣愣的看着承塵不說話,耳中還回響着秦氏小心翼翼中帶着同情的話:“……你放心,陛下並沒有怪你,只是韓修儀傷的重些,所以陛下偏心她……”
“等你平安生下孩子,陛下有再大的火氣,看着胖乎乎的孩子也就沒了~”
“皇后礙着陛下,對那日的事情沒有深究,但你若真是冤枉的,老天爺也不會讓你吃苦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顧着自己……”
想着想着,慕容氏的眼淚就出來了,怎麼也止不住,難怪這幾日後廷沒有幾個人來探望她,原來都是因爲陛下公然對她表示了不滿。
在他心裡,那日的事都是自己的錯,不僅害的自己動了胎氣,還把韓氏連累了……
慕容氏心中的委屈無處發泄,她可是雙身子啊,難道在陛下心裡,她和孩子兩個人,都比不過韓氏一個人麼!
那他之前對自己的寵愛算什麼?
她爲陛下做了那麼多,在他眼裡就一文不值,連韓修儀一根頭髮絲都比不過嗎?
玫娘聽見慕容氏傷心欲絕的哭泣聲,不免自己也跟着紅了眼圈,她趴在慕容氏牀榻邊勸道:“娘子,奴知道你受了冤枉心裡難受,可秦修容說得對,不管陛下對曉風堂是什麼態度,他現在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是顧忌着你肚子裡的小郎君……”
“娘子先把這些事放在一邊,你安心保養身體,等幾個月後小郎君出世了,陛下見着他還能有什麼不滿?”
“那時娘子再喊冤也不遲!”
慕容氏咬着被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這幾日她吃喝拉撒都在牀上,就是怕腹中孩兒有危險,明明她也摔倒了,可陛下從未來看過她一眼……
還是皇后看她可憐,每日都派了嬤嬤來看看,生怕宮人們憊懶不肯盡心服侍。
慕容氏傷心的就是這一點,這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怎麼他就這般絕情對自己不聞不問,不僅每日在甘棠軒守着,還把最好的醫者、補品都給了韓氏,他好狠的心啊!
她哭嚷着道:“我還活着做什麼,不如摔死算了!”
“反正陛下也覺得我是個多餘的,他一直都把我當成韓氏的影子,他以爲我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知道,我不是誰的影子!”
“娘子……”玫娘聽着實在難受,抹了把眼淚,緊緊握着慕容氏的手安慰道:“你還有宮外的親人,你還有奴,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你,奴知道你是冤枉的,你沒有推韓修儀,是她推了你!”
“娘子振作一些,咱們還有希望,真相一定會大白天下的,娘子,你可不能說這些喪氣話啊!”
一時間,主僕二人抱頭痛哭,好半天后,慕容氏覺得眼中酸澀不已,她呆呆的側着身子,蜷縮在榻上,短短几日便已經沒有了從前的珠圓玉潤。
安胎藥喝的她連味覺都要沒有了,雙頰的顴骨凸顯,連眼珠子也瞘了似得,如兩顆蒙了塵的玉珠子一般,看人都是木呆呆的。
李暉的漠然讓她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但隨即而來的,卻是對蓁娘更多的恨意,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沒有蓁娘在,她一定會是李暉心中那個人……
如果她不在……
慕容氏下意識的撫上肚子,孩子彷彿感覺到了包裹着他的母體情緒很不好,微微活動了下手腳,卻讓慕容氏身心一震,她驚訝的瞪着眼,隆起的腹部再次被踢動。
這是她的孩子,他渴望這個世界,他渴望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慕容氏咧着嘴忍不住笑起來,可眼淚斷了線似得順着眼角滑入鬢髮,然後消失不見。
待她睡着後,玫娘喚了一個小宮人進屋守着,自己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打了盆水洗臉,一旁幫忙遞帕子的芙蕖問道:“娘子怎麼樣了?”
“我聽她哭的厲害,怎麼你也跟着在哭,你該勸勸娘子纔是……”
玫娘擦了把臉,嘆道:“咱們曉風堂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你也知道,若不是皇后殿下派人撫慰,還有秦修容時不時送些東西來,那些不喜歡娘子的人,早就來落井下石了。”
芙蕖神色黯然,“娘子好不容易等到苦盡甘來,現在卻遇着這麼一遭難,真是應了好事多磨那句話,索性小郎君安安穩穩的,不然真不知該怎麼辦。”
玫娘安慰的拍拍她的肩,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現在娘子還在睡,我去宣微殿替娘子向皇后謝恩,你去膳房看看,讓庖者給娘子做些補身子的湯水……”
“嗯!”芙蕖點頭應是,“你眼睛還紅着,皇后見着只會對娘子愈加生出憐惜之情,陛下靠不住,只能靠皇后庇護了。”
……
蓁娘已經能起牀走動了,劉奉御囑咐不要吹了風,因此她每日都在正午時在院子裡轉一轉,丹娘和桃桃一左一右的攙扶着她。
彷彿是小心翼翼呵護着一個稚童,丹娘跳起來扯下枝頭上一朵杜鵑,對生母道:“阿姨,杜鵑又叫子規、望帝,你知道是什麼典故嗎?”
蓁娘捻起那朵杜鵑輕嗅,溫柔的笑着把它別在女兒的髮髻上,“我知道,望帝的故事還是你五歲那年我給你講的呢!”
丹娘驚喜的咧着嘴笑,“阿姨已經記起了很多事呢!”
“劉奉御果真是聖手!”
桃桃也開心的合不攏嘴,點頭表示贊同:“等阿姨大好了,一定要讓阿耶重賞劉奉御!”
“嗯嗯!”
丹娘撫掌笑道:“對了,阿耶晚上會來,他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
倆姐妹嘰嘰喳喳的討論着,卻沒發現生母笑意盈盈的脣角沉了下去,蓁娘摸摸額頭纏繞的布條,傷口已經在結痂了,但頭還是偶爾疼。
自她甦醒後,便發現頭腦一片空白,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更別說眼前的一切人和事了……
看着他們驚愕的表情,還有悲傷的哭泣,蓁娘只覺得心臟抽疼,好像自己也要跟着哭了。
後來經過數日的精心調養,她纔在荒蕪的記憶中找到了一丁點印象。
隨着每天都在女兒們的嘮叨中,她記起了更多的事,心裡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可真沒想到,只是把頭一摔,卻把記憶都摔沒了~某一晚丹娘跟着她睡,半夜裡她依偎在自己身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試探自己的呼吸,那時她並未睡着,驚訝的問丹娘怎麼了。
她卻哽咽着說:以後再也不任性嬌縱了,她一定會做一個乖女兒,一定要好好孝順父母、阿姨……
蓁娘聽了這話無比感動,她只是轉過身摟着丹娘沒說話,像女兒還在牙牙學語時那樣撫摸着她細軟的頭髮讓她安心。
若那時她就死去了,兒女們該怎麼辦,蓁娘心如刀割,她捨不得,所以又醒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李暉失去了小兒子,這個時候裴氏再爆出懷孕的消息,他該是什麼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