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沒過幾日,蓁娘就聽說姜氏跑去向李暉哭訴,說四郎每日不吃不喝,怎麼勸也沒用,這幾天連手都擡不起來了。
李暉聞言推了政務去看兒子,四郎見着他就流淚,哭都哭不出聲了,姜氏就抱着四郎聲嘶力竭的哭鬧,要李暉嚴懲二郎……
蓁娘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李暉回了崇禧殿坐了半晌,第二天就下詔,降李淳業的親王之爵爲陵川郡王之爵。
其府邸不變,但永業田、食邑、俸祿統統收回,重新按品階賞賜。
李淳業接到詔書後,呆呆的看了半晌,沒有理會曹芳蕤的震驚,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天一夜。
後面的事情還有一大堆,曹芳蕤抽不出空去安慰他,便請了長史吳津去陪他。
自己則帶着家令跟戶部的官員對王府的產業、土地等財務進行交接。
一夜之間,永興坊的燕親王府就換了牌匾爲陵川郡王府,曹芳蕤捧着冊郡王妃書,只覺得一片茫然。
別人是人往高處走,他們卻是水往低處流,前一天還是鮮花着錦,這一刻就是萬人嘲諷,世事變幻之迅速,讓人目不暇接。
無論他們覺得有多委屈,陛下已經昭告天下了,這一切已經沒有更改的餘地了……
曹芳蕤忙完一切後,坐在花廳裡跟管事們交接家務,突然就覺得很諷刺。
之前她信心十足的準備大幹一場,儘快的把王府內務抓在手裡,一是因爲她作爲王府的主母,這都是她應該做的。
二是因爲,她的丈夫身份貴重,甚至可能更進一步,夫妻榮辱一體,她自然希望丈夫有榮登大寶的那天,可現在一切都如海市蜃樓般,轉瞬即逝,她和丈夫從今以後,又該怎麼辦……
大明宮明德寺內,蓁娘帶雙手合十跪在高大莊嚴的佛像前。
今日是燕子的忌日,蓁娘一直在明德寺給她點了長明燈,希望她在那一世過的好,不再重蹈今生的覆轍。
算一算,她離開已有七年了,斯人已去,除了史書上記了一筆,誰也沒發現曾有這樣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來過這世上。
近來蓁娘心情十分壓抑,雖有幾位知己日日陪伴安慰,但心中那一縷帶着怨懟的無奈始終無法消除,索性就來了明德寺,藉着這裡的佛音洗濯身心。
容娘從側面走了進來,輕喚道:“娘子,陵川王妃來了。”
蓁娘愣了片刻纔想起陵川王妃是誰,她把香遞給一旁等候的比丘尼,道:“知道了……”
曹芳蕤站在院子裡的海棠花樹下,秋高氣爽,天氣不冷不熱正舒適,她深深嗅了口佛殿內傳來的檀香味,宮裡寺院用的香都是上好的,味道聞着很是提神醒腦。
見着蓁娘出來,她忙走了過去屈膝福身,“阿姨。”
“嗯!”蓁娘嘴角微微揚着,點頭示意,“你怎麼來了?”
“下個月初七是懷宣太子的忌日,母親打算好好辦一場法事,我想着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這才從宣微殿過來,聽說阿姨這幾日食慾不振,來給你請個安……”
曹芳蕤句句關心發自肺腑,蓁娘心底覺得暖暖的,柔柔笑道:“我沒事,你別擔心,倒是皇后那邊,每年這段時間她的心情都不好,你們有這份孝心,我很高興!”
“對了,二郎咳嗽好些了嗎?”
曹芳蕤點頭,“雖還是有些咳,但精神好多了,昨日還跟張含下了半天的棋!”
張含就是在九成宮時,因爲箭術出色被李暉賞了箇中侯的淮安侯長子。
那幾日行獵過程中,不知怎的和李淳業一見如故,倆人雖偶爾才見面一次,但都認對方是知己。
而先前跟李淳業感情十分要好的李淳茜,從他被李暉派去戰場時,兄弟二人的隔閡已經不可避免了。
今年八月,吐蕃在之前數次小規模挑釁後,突然發動進攻,李暉連下兩道詔書,指責吐蕃忘恩負義、寡廉鮮恥,並命林常玉爲主帥,領兵六萬征討吐蕃。
另外吐蕃還有一部分賊寇大舉進犯鬆州,李暉又命鬆州刺史吳江泊領兵抵抗。
吐蕃人兵力強悍,在太宗時期曾幾次戰勝大周軍隊,最後還是嫁了個和親公主去才握手言和的,這也是太宗皇帝始終耿耿於懷的唯一敗績。
到如今,吐蕃人對中原的狼子野心再也按捺不住了,李暉如何忍得,誓要讓吐蕃人付出代價。
同時,李暉還命第三子許王前往鬆州視戰,李淳茜在軍中雖無官職,也無調兵遣將的實權,但作爲一個皇子,他能去戰場走一圈,其中的內涵不免讓人議論。
李淳業就是知道這件事情才生病了,曹芳蕤說,他在武堂裡射了半天的箭,直到手都舉不起來了才停下,彼時正值天氣冷暖的反覆時節,他也毫不意外的患了風寒。
若是之前蓁娘還期待李暉可能不會對二郎那麼狠心,但當看到秦氏那張平靜面孔下不經意泄露出來的激動,她心中的那縷希望的火苗就熄滅了。
她怎麼想也想不通,便跑去問李暉,而李暉只是冷着一張臉,對她道:國家大事,後廷不得干預!
他說罷就繼續批閱奏表,對自己連一個眼神都沒有。
蓁娘只覺得那一刻的李暉跟從前溫柔俊雅的他判若兩人,她在書案前看着他站了一刻鐘,李暉終於不耐煩了。
他拿着筆滿臉不悅,讓蓁娘明白自己的身份,還說,二郎有今日,雖是他這個父親沒教好,也跟蓁孃的溺愛有關……
蓁娘聞言渾身顫抖,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會是從李暉嘴裡說出來的。
當初說自己撫育孩子辛苦了是他,現在怪自己溺愛孩子的也是他,他怎麼能這樣傷人!
她氣的想要上前理論,吳敏卻攔在中間,低眉順眼的勸道:“修儀,吐蕃那邊的戰報每隔三日就會呈報一次,日本國入侵新羅國,新羅國王天天都在上表請大家派兵討伐,這還是大事,其餘各地的小事多不勝數,大家每日只睡兩個時辰,修儀沒發現他都瘦了麼……”
吳敏語氣和軟,可句句話都在暗指蓁娘作爲後廷妃妾,非但沒有把心思用在李暉身上,卻對他的命令橫加指責,着實是失了身份。
蓁孃的心如墜冰窖,她怔怔的看着李暉,而他表現的十分不耐煩,右手捏着眉心,坐在那裡一句話也沒說,這就相當於他也默認吳敏的話是對的。
蓁娘還能做什麼說什麼,說來可笑,她一直都知道李暉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但這一刻,她才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他是皇帝,任何阻礙在他面前的人,都可以毫不留情的捨棄。
從延英殿回來後,蓁娘一直處在傷心中,心中的苦悶一半爲兒子,一半爲自己。
“對了!”蓁娘側頭問曹芳蕤,“你這些日子累不累?”
“能讓管事去做的是就交給他們做,你只有兩隻眼睛一雙手,別累壞了自己……”
“我知道二郎心情不好,你也跟着不好受,可日子要朝前看,他一時想不通,你要好好的,我記得你孃家有一個妹妹還未出閣,得空叫她去王府裡陪陪你,阿姨在宮裡,外面的事,只能靠你們自己了……”
她歉疚的眼神讓曹芳蕤差點哭起來,她心裡何嘗不委屈,下人們惶恐不安、外人幸災樂禍,一樁樁一件件都壓得她喘不過氣。
可既然身爲王府的主母、李淳業的妻子,這些都是她該承擔的責任。
她怨不了誰,也怪不到誰。
蓁娘這番話,像是一股暖風,融化了她心底的涼意,她憋回了眼淚,展顏一笑,道:“阿姨別擔心我們,郎君那邊,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前日大公主和駙馬親自給我們送了秋梨來,郎君與駙馬去園子裡走了幾圈,到晚上心情就好了不少……”
“至於我,孃家阿兄阿嫂隔上幾日便來看看我們,還有十四嬸阿姨記得嗎?”
申王妃……白氏…… шшш_ тт kan_ ¢ 〇
蓁娘點點頭,頗爲感慨道:“她還與你好着呢……”
“嗯!”曹芳蕤露出舒心的笑容。
“嬸母知道郎君被降爵後,第二日就上了門來找我,她給我出了好些主意,還說,她最見不得落井下石的那起子小人,別人不敢來陵川王府,她偏要來,還要天天來!”
蓁娘忍不住笑起來,“她是個真性情,這個時候上門來看看你和二郎,確實難得~”
蓁娘沒有問申王爲什麼沒來,有些事不能一概而論,申王才二十來歲,一家人就靠着李暉的蔭恩過日子。
面對二郎的現狀,他也有自己的無奈,申王妃往陵川王府跑,想來他也是默許的。
曹芳蕤扶着蓁娘慢慢逛着,銀鈴兒般清脆的聲音緩緩道:“阿姨,前些日子韓舅母給我們送了一些醃菜來,說如今家裡雖不靠這個過活,可這把手藝也捨不得扔下,所以年年還是要做許多,自己吃一些,也會給鄰居、親朋送些去!”
“我嚐了一些,滋味果然與別處不同,我們府裡有個竈上的婆子,最會做素宴,她便用韓舅母的醃菜做了幾個菜,那頓飯郎君吃了三碗呢!”
蓁娘聞言忍不住笑起來,“那當然,你都不知道韓家當年做的醃菜,連達官貴人都喜歡,人說狗肉上不了正席,可誰家請客擺上一道韓家的醃菜,根本沒人笑話!”
“真的嗎?”曹芳蕤一臉驚訝,“那這樣的手藝的確不能丟棄,韓舅母還是得找個傳人才行!”
蓁娘聞言直襬手,“哪有那麼容易,我從小跟着阿婆洗、曬、醃,可只學了兩分皮毛,比如不起眼的一道醋芹,醋,要晉州的老醋最好,酸香之餘回味無窮,蔗糖要用廣州產的,提煉的糖雜質極少……”
“發酵的時候還要放一把蜀州的花椒,這樣醋芹的口感才豐富,步驟是有了,這每一味香料的分量,那又是一門學問了!”
曹芳蕤聽得嘖嘖稱奇,笑道:“可見這世上就是一道菜,做出來也不是容易事!”
“我今日還特意帶了些進宮,韓舅母說,老夫人早就沒親自動手了,這些都是她做的,若是阿姨覺得味道還行,想吃了帶個口信回去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預告:李老二要討人嫌了!!!
求你們別討厭他,他知道自己是個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