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沉聲道:“比如,沛國公府當初是支持李璋的,但我登基後,他們又是第一個表達忠心……”
“所有人都不齒他們如此見風使舵的行徑,但因爲很多原因,我也不能對他們做什麼,相反還要重用……”
“阿郎……”
蓁娘逐漸聽出了他話裡的深意,“你是想告訴我,立太子這件事,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嗎?”
“那你又爲何說六郎有儲君風範呢?”
李暉沉默了片刻,才垂眸看着蓁孃的眼睛,告訴她:“我喜歡誰,想立誰爲太子是一回事,他們能不能挑起這份擔子又是一回事。”
“歷代先主兢兢業業才成就今天的大周,我要對得起他們,除了我自己成爲一個明君,我的繼承人也必須是最優秀的!”
“二郎爲人謙遜但行事不夠沉穩,三郎行事沉穩性格卻有些優柔寡斷,四郎各方面都平平,我並沒有考慮他……”
“至於六郎……”他停頓了一瞬,才輕聲道:“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大郎的影子,或許……他會比大郎更優秀。”
拿六郎跟早逝的大郎相比,足以可見李暉對他是有多看好,大郎的優秀有目共睹,二郎時常黯然神傷也是因爲自卑於自己比不上逝去的長兄。
可現在這樣的情況,他豈不是更傷心!
蓁娘腦子裡亂糟糟的,都是她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雖李暉並未表示一定會立六郎爲太子,但他既然有這種想法,二郎要是知道的話,他會怎麼想?
想到這裡,蓁娘眼眶不由得泛紅,李暉立在她身前,雙手捧住她的臉,輕柔的呼吸近在咫尺,他道:“十七娘,我也不願意這樣,但是比起江山社稷,我顧不得這些了!”
他應該是希望自己理解吧,蓁娘閉着眼倚在他的懷裡,圈住他的腰身。
帶着些祈求道:“我明白你的抱負你的理想,只是我也很難過,阿郎,你可不可以給二郎一個機會,他才十九歲,他可以努力的!”
李暉擡手撫上她的髮髻,身旁的海棠花枝伸在面前,綠色的葉片泛着光澤。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年,五歲的二郎鬧着要折玉蘭花,他順手抱起兒子,親自折下來遞給他。
小小的二郎笑的合不攏嘴,說要快快長大,要比自己長得更高……
李暉的心刺痛了一瞬,他擁緊懷裡的蓁娘,“好,我答應你……”
蓁娘驚喜的擡頭看着他,李暉抿着脣,輕聲道:“但你也要答應我,從今以後不要對我有任何隱瞞,我會傷心的。”
“阿郎……”蓁娘雙眼充滿歉疚,“都是我不好,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李暉嘴角綻露出溫柔的笑意,“你很好,否則我怎麼會告訴你這些事,無論怎麼樣,你都要相信我,好嗎?”
他把額頭貼在蓁娘額上,眼裡的寵溺呼之欲出,蓁娘回望他,鄭重的點頭。
不遠處的吳敏輕輕咳了一聲示意,李暉鬆開蓁娘,詢問他怎麼了,吳敏答道:“大家,沈閣老有要事回稟!”
“知道了。”
李暉捏捏蓁孃的臉,“我不能陪你了,晚上再等我!”
“嗯!”蓁娘柔順的應是,“阿郎快去吧,政務要緊!”
目送着李暉的儀仗遠去,蓁娘癡癡的站了許久都捨不得離開,容娘喚道:“娘子,起風了,咱們回去吧!”
蓁娘擡頭看看天空,天邊聚集了一團烏雲,看起來要下雨的樣子,她輕輕點頭,“咱們走吧~”
一邊走,容娘一邊問道:“陛下跟你都說了些什麼啊?”
蓁娘也沒打算瞞着她,便把方纔的話複述了一遍,容娘聽得不敢置信,“陛下真這麼說嗎?”
“那……那二大王和六郎……”
她都不知該怎麼說話了,蓁娘打斷她道:“細細想來,阿郎眼神很準,你瞧,二郎、三郎的性子可不就這樣麼!”
“既然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得識趣,不管立誰爲太子,咱們都不能再插手了!”
“那二大王那邊怎麼辦?”容娘十分擔心,他是陛下實際上的長子,將來卻有可能居於幼弟之下,想想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情絕不會好過。
蓁娘想到這裡也無比糾結,嘆了口氣,她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陛下知,再不能讓第四人知曉,否則會出大事的!”
“說到底,二郎終究是長,還有成長的餘地,未必就有這麼不堪大任,我還是得給他提個醒,若阿郎真的放棄了他……”
蓁娘咬咬牙,狠下心道:“那也就是他的命了。”
聽得此言,容娘心中十分難受,想想一向對她們這些下人和顏悅色的二郎,和純善溫和的六郎,不管支持哪一個都不好受。
蓁娘回去後細細斟酌了半晌,她覺得必須要跟二郎詳談一次,他不能再安於現狀了,只要李暉還沒下定決心,二郎就有可能,前提是他得改掉自己的缺點。
只是這些話還沒來得及說,二郎又惹出大禍了……
王小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摔帶爬的進了重華閣,見着蓁娘第一句話就是:“夫人,陛下罰郎君跪在崇禧殿門口!”
彼時蓁娘正在交代曹芳蕤對二郎多加勸道,督促他多用功。
猛地聽見這個消息,她大驚失色的站起來喝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陛下爲什麼罰跪二郎?”
王小虎差點哭出聲,跪在蓁娘腳下說起了事情的緣由:“陛下今日又帶人去打獵,郎君騎着馬一個不慎碰到了旁邊的四大王,他從馬上摔了下來,郎君的馬受了驚,橫衝直撞起來,把四大王踩傷了!”
蓁娘聞言頭腦一陣暈眩,“阿姨!”一旁的曹芳蕤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宮人們也趕緊圍了上來,“娘子怎麼了?”
蓁娘坐在榻上不斷的搖頭,她眼神緊緊鎖住王小虎,顫抖着手指着他道:“四郎傷的如何?陛下說什麼了沒有?”
“四大王當時疼得昏了過去,陛下急忙下令返回,把尚藥局的醫者全都叫了來,說是腿骨斷了……”
王小虎急的掉了眼淚,“陛下看見郎君氣的渾身發抖,讓他滾出去跪着……”
“怎麼會這樣!”
曹芳蕤臉色蒼白,扶着蓁孃的手也不住的發抖,“郎君的騎術一向很好,怎麼會出這種事!”
蓁娘狠狠閉了下眼,厲聲道:“這些事以後再追究,現在先去崇禧殿,四郎的傷纔是最要緊的!”
“對對!”
容娘忙不迭的點頭,扶着她往外走,曹芳蕤緊緊跟上,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忙轉身問王小虎:“出事的時候陛下在不在場?”
王小虎愣了一瞬,才急忙搖頭否定,“陛下在營帳那邊,當時在場的除了郎君和四大王,還有崔駙馬、鍾侍郎,還有三個侍從!”
“我知道了……”
曹芳蕤定下心神點點頭,然後吩咐他道:“陛下一定會追查事情的經過,你馬上帶人去檢查那匹馬,我總覺得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
郎君的馬都是萬里挑一陛下親賜的,一向性格溫順,今日出這事着實不應該,王小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忙不迭的點頭,“娘子放心,奴現在就去!”
“嗯!”曹芳蕤說完後,纔去追上腳步匆匆的蓁娘。
走近崇禧殿的門,蓁娘就看見了直挺挺跪在青磚石板上的二郎,明晃晃的太陽刺得人睜不開眼睛,他垂着頭一動不動,滿臉都是內疚、茫然。
蓁娘在他身邊停頓了一瞬,又是氣又是惱,甩了下袖子就進了殿內,曹芳蕤猶豫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二郎看着她們的背影消失,嘴脣蠕動了幾下,仍是低下了頭。
內室裡,醫者、宮人忙的團團轉,蓁娘一進門聞到了一股血腥,她感覺心狠狠跳了一下,跟曹芳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看向榻上的四郎。
四五個醫者圍在他的身邊,李暉弓着腰握着他的手,不時出言安撫:“別怕,好孩子,忍一忍,待會兒就不疼了……”
蓁娘走近,纔看見四郎的左腿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耷拉着。
膝蓋內側有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那絕不是一般的骨折,四郎疼得滿頭大汗,他緊緊抓着父親的手,喉嚨裡發出痛苦的□□。
“四郎……”
蓁娘心疼不已,李暉聽見聲音轉頭看了過來,“你怎麼來了?”
蓁娘急急的搖頭,不答反問道:“四郎怎麼樣了?他怎麼傷的這麼重?”
不等李暉說話,一個醫者拱手回稟道:“陛下,大王裡面的骨頭都碎了把皮肉刺破了,該如何診治我們得商量一下!”
“需要多久時間?”李暉沉聲問道。
“骨頭碎在肉裡面,就必須要先把它挑出來,再解決正骨的事,不過……”
那醫者擡頭看了李暉一眼,小心翼翼的回道:“不過,大王傷的很嚴重,就算是正了骨,恐怕也會於行走不利……”
蓁娘聞言如墜冰窟,對於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結果實在太過殘酷了,他今後看見別人蹦蹦跳跳的,該是一種怎樣的折磨,蓁娘想想都要掉眼淚了。
“阿耶,我好疼……”
榻上的四郎忍不住想要翻身,李暉忙壓制住他的動作,衝醫者道:“他疼的這麼厲害,能不能給他喝些麻沸散?”
“當然!”醫者急忙點頭,“已經在煮藥了,馬上就來!”
“快點!”
李暉又叫了幾個人來按住四郎的手,吳敏扶着他坐在交椅上,蓁娘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站在一旁乾着急,四郎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把被褥都浸溼了。
李暉看着不斷掙扎哭叫的兒子也無能爲力,直到宮人灌了他兩碗麻沸散,他才慢慢安靜下來。
十來個醫者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該如何處理傷處,李暉不忍再聽,起身走到外廳坐在靠窗邊的榻上。
他左手扶着几案,眼睛看着地上沉着臉,蓁娘站在他面前,一句話也不敢說。
實際上她能說什麼,四郎出了這樣的事,都是因爲二郎,作爲二郎的生母,她除了表示愧疚,什麼也做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李老二倒黴進行曲正在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