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吳津與李淳業在書房裡坐了半宿,曹芳蕤知道後,心裡是很高興的,吳津身爲長史,對李淳業既有臣子的恭謙,又有長輩的諄諄教導,對李淳業的忠誠毋庸置疑。
但因着先前那些事,李淳業對一切都失了信心,也不怎麼願意見吳津,覺得自己對不起這些屬臣幕僚的期盼,不過今日他倆相談甚歡,着實是好事一件。
吳津欣慰之餘,也好奇李淳業爲何有如此改變,王小虎沒把他當外人,悄悄告訴他姚先生的事,吳津對此更加好奇,便想着要去見見姚先生,卻未想二人竟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之交,這都是後話。
李淳業的改變連蓁娘都發現了,兒子與兒媳跪在跟前行禮,蓁娘敏感的察覺到兒子身上那股子陰鬱已經完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自信。
她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但對於兒子的改變是歡喜的,不管怎麼樣,他能振作起來就好,至於太子之位,他願意去爭自己就全力支持,若他不願意,安穩度過一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蓁娘已經想開了,萬事皆有定數,就如同她曾經發出過的感嘆,每一個選擇都代表了不同的結果。
作爲皇子,二郎不一定就非做皇帝不可,做一個賢臣也不錯,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起父母、自己,也就罷了。
“去給你們母親請過安了嗎?”
照例的問話,李淳業抿着笑點頭,“請過安了,這幾日秋高氣爽,芳蕤在夏天做了些枇杷膏,正好今日進宮,呈給父親母親,給阿姨做的是梨膏~”
秋季天氣冷熱反覆,最易着涼咳嗽,枇杷膏常見,但正是這些細微處也體現了他們的孝順,蓁娘覺得很好,“不管你母親接不接受這份心意,爲人子女就要有個樣,這都是你們應該做的!”
曹芳蕤柔聲道:“阿姨放心,郎君和我都記着呢,母親對我們態度不冷不熱,可我覺得,她心裡已經接受了~”
蓁娘輕易不在皇后眼前晃,生怕惹得她生氣,與皇后說的話還不如五日一進宮的兒媳多,既然兒媳都這麼說了,她也鬆了口氣。
又笑眯眯問道:“你們這些日子在忙什麼呢?”
李淳業便高興的提起今年收穫了多少糧食,又得到了哪些體會,最後感嘆一句:“若不是親力親爲,哪裡就知道糧食得知不易呢!”
“想想以前時有揮霍,心中很是愧疚……”
蓁娘對他種田一事沒有任何反對,甚至是高興的,宮裡沒有人比她清楚,身爲一個普通百姓最渴望的不過是吃飽穿暖四個字。
不管二郎想做君還是臣,能對百姓懷有一顆憐憫之心,已經很難得了。
只是聯想到十一歲時就能說出百姓不易的寄奴,蓁娘不免嘆氣,二郎比起他,真的是差了一大截。
她臉上的笑不免淡了些,曹芳蕤見狀關心道:“阿姨怎麼了?”
蓁娘怔了一瞬,立即搖頭,“無事……”
她側目看了兒媳一眼,猶豫的說起一事:“三郎……婚期臨近,不管怎麼樣,你們總歸是親兄弟,你成親時他丟下一切跑前跑後,如今你父親看重他甚於你,那也是他的造化……”
“至於你,得空還是去打個招呼,問問他需要做些什麼纔是……”
雖是親兄弟,可爭得是皇位,三郎比二郎優秀,蓁娘心情也很複雜,但無論如何,三郎對二郎從沒用過手段,倆人漸漸疏遠,其實被人議論小氣的人是二郎。
蓁娘不願他揹負如此名聲,又顧忌着兒子的心情,所以才如此問。
卻沒想到,李淳業十分平靜的點頭,“阿姨說的是,我與三郎是親手足,本就該相互扶持,如今雖處於對立,但也不能做出讓父親傷心的事。”
“三郎那邊我已經去過了,他跟我也是一樣的想法,咱們兩個不管誰做太子,都是父親決定的,父親公正嚴明,如果最後選擇了三郎,那我也必須保持輸家的風度!”
蓁娘微怔,視線轉向兒媳,只見她秀美的面容上沒有一絲驚訝,顯然,小倆口已經是商量過了,既然如此,蓁娘也不便再說什麼了。
“你能這麼想,就說明有些事已經想通了,事在人爲,只要你用心去做了,就算結果不盡人意,也就沒有遺憾了……”
“嗯。”李淳業認真的點了點頭,“對了阿姨,之前不是說給丹娘選駙馬嗎?父親看中哪家郎君了?”
說起女兒的婚事,蓁娘皺起了眉頭,有些煩躁的捋了下袖子,“你父親那邊還沒有消息,我也不知道他看中誰了,不過他答應過我,會讓丹娘去相看相看,她喜歡誰就選誰。”
既是這樣,那爲什麼看起來不太高興呢?
李淳業不好問這話,用眼神示意妻子,曹芳蕤想了想,問蓁娘:“阿姨,那丹娘知道嗎?”
“我還沒告訴她呢……”蓁娘搖頭,“那些小郎君也是出身高門,雀屏中選這事他們恐怕不能接受,而且我也怕風聲傳出去別人對丹娘有看法,你們也別到處說知道嗎!”
“知道了~”李淳業和曹芳蕤趕緊應是。
他們又旁敲側擊的問了生母關於父親的事,都被蓁娘一兩句話糊弄過去,很明顯,她一點也不想說起與李暉有關的事。
李淳業見狀不免有些着急,他從小就知道父親對於生母來說有多重要,可能比他們兄弟姊妹幾個還重要,但因爲他不爭氣,生母跟父親之間生出隔閡,他又是愧疚又是心急。
近來父親頗爲寵愛慕容美人,聽聞她性子溫柔,且能歌善舞,又比父親小了快二十歲。
縱使生母養尊處優,可歲月一點不留情,她的眼角眉梢也有了細紋,若生母和父親之間一直僵着,那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
蓁娘哪裡不知道孩子們是心疼她,但不管李暉和她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在她心裡,他都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她永遠也不會當着孩子的面說他的任何不好。
她趕在李淳業開口之前下了逐客令,李淳業無法,只得拉着妻子憂心忡忡的離開了。
屋裡重歸安靜,容娘給她重新換了碗熱茶,輕聲道:“娘子不是去求了一尊送子觀音麼,今日怎麼不拿出來給王妃?”
蓁娘懶洋洋的歪在憑几上,端起熱茶抿了口,慢悠悠的解釋:“他們成親都一年多了,可還沒個好消息,二郎幾次都在我面前打掩護,也是怕我責怪芳蕤,其實芳蕤纔是最難受的……”
“孩子這事不可強求,他不來那是緣分未到,我想了半天,若真的拿出那尊送子觀音,恐怕芳蕤出了這個門就要哭,她是個什麼人你也看見了,我也捨不得怪罪她……”
“這倒也是……”容娘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笑:“世上到哪裡去找娘子這樣的婆婆呢!”
“你對王妃的愛護,就是親母女也極少見的~”
蓁娘卻長長的舒了口氣,“她是個好孩子,聰明,伶俐,二郎娶了她算是娶到了寶,我只擔心一件事,三郎就快成親了,若他先生下阿郎的長孫,恐怕阿郎對三郎更喜歡了……”
都是庶出,本來二郎長了一歲,應該比三郎有更多優勢,誰知他卻落在弟弟後面,若能生下長孫,陛下肯定歡喜。
老話說隔輩親,陛下看見大孫子,對二郎有再多的不滿都能化解,可要是這一次還是讓三郎得了先,那二郎可怎麼辦!
容娘覺得頭疼,想來想去,還是把目光停留在羊脂玉的送子觀音上,“要不,咱們悄悄的送去王府,不管吃藥還是拜佛,總要押一個吧!”
蓁孃的心有片刻動搖,但最終還是搖頭。
兒媳在孃家也是掌上明珠,自從嫁給了二郎,她是庶婆婆,多的忙也幫不上,王府裡大小事她都咬着牙自己扛起來,如今二郎能振作起來,她也費心不少。
若自己真的把孫子看的比兒媳還重,那可真是傷人心了,蓁娘做不出來這種事,只是觀音都請回來了,容娘問她怎麼辦。
蓁娘覺得頭疼,半天才想起一個人,輕聲道:“說起來,後廷也有好幾年沒個喜訊了,我看阿郎還挺喜歡慕容氏的,過幾日你把觀音送去曉風堂吧,算是我給她的生辰賀禮……”
慕容氏是十月中旬的生辰,李暉早已下令會在曉風堂爲她慶賀,隨着時間越臨近,宮人們都腳打後腦勺的忙碌起來。
衆妃妾心裡酸溜溜的,但李暉樂意,慕容氏低調會做人,衆人也不敢當面把不滿說出來。
有人跑到皇后跟前抱怨的,都被皇后不輕不重的呵斥了幾句,還說以後再敢吃醋爭寵,便跟呂充儀作伴去。
呂充儀犯了宮規,已經閉門思過六七年了,若不是萬壽節和千秋節她出門給兩位主子磕頭祝賀,大明宮都要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皇后這個威脅很是見效,之後不管李暉怎麼寵着慕容氏,都無人敢置喙了。
蓁娘既不是主母,又不用巴結慕容氏,卻送一尊送子觀音給慕容氏,她自己都能想到這個賀禮一拿出來,在場的人會是什麼表情。
她莫名的有些期待那個場面了,阿齊肯定會罵她、阿惠是一臉無語、阿錦百思不得其解、其餘人都是驚訝,那李暉會是什麼臉色呢?
蓁娘忍不住嘿嘿笑,嚇得容娘以爲她怎麼了呢~十月中旬,曉風堂張燈結綵,院子裡裡外外佈置了一番,每一個上門的人第一眼是羨慕,第二眼就是嫉妒了。
姜氏和秦氏帶着侍女結伴而來,立時就被院子中間那座兩丈高、三丈寬的錐形菊山所震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來來,搞事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