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深紅流星後,只匆匆吃了口飯,琳迪和克雷恩就不得不投入到繁瑣的事務交接程序中。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琳迪依然不放心阿娜幕後操縱構建的管理層,決定進行徹底的調整調換。
可琳迪此前對管理一無所知,人事任免當然完全不懂,新聘的部下她不敢留用,倖存的父親老部下,她一樣不敢放手信任,頓時陷入到無人可用的尷尬境地。
克雷恩也是頭一次接觸到對龐大人羣的具體管理,不得不說,這比指揮一個小隊佈陣戰鬥複雜困難了不知道多少倍。
複雜的關鍵,在於琳迪想要下放決策權。
如果遵循着之前索瑪的管理模式,大小事務最終決定都需要會長確認並書面同意,那麼除去弓術指導這些需要穩定的核心崗位,其餘大可全部更換新血。實際上,阿娜在實際控制深紅流星之前,就是用這樣的手段鞏固了地位。
但這樣延續的話,包括每天食堂批量進貨支出明細這樣的後勤事務,也需要會長至少一週覈准一次,別說琳迪,就是克雷恩這個共同責任人副會長也別想長時間離開隼目堡。最多,也就是在城郊輪流度度假。
接手雖快,熟悉流程也用不了幾天,但完全不符合琳迪的需求。
從瑪麗安代理會長之後正式推行的一些計劃來看,阿娜在有明確指向地改變深紅流星的結構,除了弓術指導的分級沒有改變,只是小幅提高了薪水外,後勤、財務等輔助部門全部進行了擴大分級處理,高薪僱傭的那位新任總管制定的改組步驟,可以明顯感覺各個線條上的執行者最終會逐漸彙總成對自己的上級單向負責,負責繁瑣雜務的辦事員,甚至可不再需要和會長碰面。
發現這個情況後,琳迪也有點吃驚,看上去,阿娜竟然也和琳迪的意圖類似,準備把深紅流星儘快改造成不需要會長長期駐留也能正常穩定運營下去的純粹商業機構,很多想法根本就是照搬了大商會的設置——那位新任總管原本就是一家大商會分部的重量級管理者。
這路線符合琳迪的需求,可保持不變,會讓她充滿不安。
頭昏腦漲地看了一個多小時檔案資料後,琳迪和克雷恩只好選擇和那位總管認真談一談。
那位總管名叫拉格尼·斯普納,從戰鬥能力上講,不過是個五十多歲普普通通的中年男性人類。索瑪還在的時候,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拉不開弓的人進入深紅流星管理層。但在阿娜的許可下,拉格尼已經可以算是個名副其實的總管。
薩斯洛浦·格魯門聯合商會是中部地區和南部地區赫赫有名的軍工巨頭,而拉格尼此前就在該商會的隼目堡分部擔任第二把手,按他交給深紅流星的檔案介紹,他從那家商業巨頭麾下離職的主要原因是派系間的內部鬥爭,次要原因是對過於緊繃的經營生活感到疲倦,需要在家裡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阿娜自己當然不會認識這樣的人物,瑪麗安出面以索瑪的名義經過朋友介紹,拉格尼才答應接受高薪,成爲深紅流星行會破天荒的第一個總管。
談話開始得並不愉快,琳迪上來就直截了當地問:“斯普納先生,在關於職務責任之類的談話前,我想先問一下,我父親的死訊和公開的方式,是由你傳達給雷託亞王室的對嗎?”
拉格尼沒有因琳迪的口氣而流露出一絲不悅,保持着禮貌的微笑回答:“是的,當時瑪麗安夫人要求我代替她出面溝通,她作爲女眷,的確不太方便,我剛剛入職,這份工作有助於建立和新僱主的信任關係。請問會長,這有什麼問題嗎?”
“我父親的死,真相你瞭解多少?”
拉格尼搖了搖頭,“我不瞭解任何事,對我來說,那只是一次事關行會聲譽的公共關係處理,我在瑪麗安夫人提供的資料幫助下,以我認爲可行的方式滿足了她的要求。至於資料的真假,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爲和行會的經營無關,作爲高級僱員,我認爲我不該瞭解,更不能妄自揣測。”
“她的要求?”琳迪謹慎地問,“具體是什麼?”
“兩點,公開索瑪·深紅流星的死訊,設法通知當時行蹤不明的會長小姐您。”他用粗短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報紙,“我認爲,廣範圍的公開死訊足夠同時滿足這兩個要求,因爲新聞效應,開支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克雷恩盤算了一下,接過話頭問:“你和阿娜談過嗎?那個副會長。”
“沒有,說一句不敬的猜測,那位副會長很可能是個啞巴,少數幾次由她單獨下達指示,全部通過書面文件完成。而且……她的身體可能不太好,唯一一次當面看她手寫,手指抖得非常厲害。”很奇怪的,說起阿娜的時候,拉格尼的眼中難以掩飾地流露出一絲嫌惡。
“你……好像不太喜歡她?”克雷恩順勢問道。
“雖然有流言聲稱聘用我其實是阿娜副會長的決定,但厭惡這種情緒,並不是完全靠理智可以左右的。”拉格尼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我聽到過許多流言,有些我也通過工作的便利進行了確認,我不認爲她是帶着善意來對深紅流星進行這樣的改造,她起初的一些決議,讓我覺得她想要儘快把整個行會低價變現。”
琳迪心裡一顫,“什麼?她想那麼幹?”
“是的。”拉格尼從抽屜裡拿出幾張文件,推到克雷恩面前,“這是對主體產業的幾份估值,這次估值後,我發現深紅流星的經營模式和勢力擴張還有很大的潛力可挖,所以我做了一份報告,闡明瞭利弊,可惜……之後整個行會人事變動劇烈,許多職位完全是由不相干的傭兵貿然擔任,我忙不過來,代會長那邊一直沒有回話,這件事也就擱下了。”
“只是這樣嗎?”克雷恩皺了皺眉,“確定沒有別的原因?”
“還有的話,其實是不適宜在這種場合講的小事。”拉格尼笑了笑,下意識的擡手蹭了一下鼻子,“那位副會長明明是位女士,卻……總是散發出一股令人不快的味道。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廚房裡放壞了的燉牛肉。”
謹慎地和拉格尼談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琳迪和克雷恩出門商量了一下,一致認爲,以深紅流星的現有情況,必須繼續重用拉格尼,並把更多權力下放給他,才能實現琳迪的願望。
風險並不小,一直被提醒不能相信其他人的琳迪對拉格尼這樣的陌生人當然不會有什麼把握,但如果一切從頭學起來過,她沒有這個時間。
商量了幾分鐘後,琳迪回到房中,很認真地問:“斯普納先生,如果我繼續聘任你擔當總管,並由你全權負責人事任免的話,你需要多久可以把管理層改造成你需要的狀況?對了,前提是現有人員除了弓術指導全部替換,一個不留。”
“這種規模的人員更替,效率取決於您的預算。”拉格尼並沒有因爲確認留任表現出多少欣喜,很淡然地拿起筆,列出一條條數字,“如果不計開銷,算上簡單培訓的時間,在這個日期前,我能保證初步完成。不過我也必須申明,那些人都和我一樣拉不開弓,他們有的擅長記賬,有的擅長採購,有的擅長薪資管理,但沒有誰擅長射靶子,我覺得,這裡那樣的人已經夠多了。”
看樣子,拉格尼在行會就任初期應該沒少感受到來自武者本能歧視的阻力。
“那正合我們的意。”克雷恩點了點頭,替琳迪回答,“就讓弓術的歸弓術,管理的歸管理。”
琳迪跟着補充說:“另外,如果可以,請替我把我父親死後新招進來的弓術指導逐漸更換掉,換成其他的新人沒關係,阿娜管理期間進入行會的人,除了你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留下。”
拉格尼低下頭,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角,苦笑着說:“我離開上一個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就是因爲厭倦了沒完沒了的爭鬥。我還以爲,一個這種規模的行會應該不會遇到這種事,沒想到……”
“這不是爭鬥。”琳迪挺起胸膛,很鄭重地說,“我在維護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
拉格尼愣了一下,轉身正對着她,臉上的那一絲詫異很快轉成禮貌的微笑,他頷首示意,帶着剛纔沒有的恭敬說:“是的,我已經明白,會長。”
夜色漸深,深紅流星的教學區域和辦公地帶漸漸暗下了所有燈光,爲外地學員準備的宿舍樓則很快被順次亮起的光芒覆蓋。
琳迪和父親的住處在單獨隔離出的院子裡,不過因爲各種原因,她父親很少會在那裡過夜,在那裡住的,往往只有孤獨的琳迪自己——在姐姐出嫁之後。
克雷恩和琳迪在小樓房間裡忙碌的時候,其他同伴也沒有閒着。
芙伊和蘇米雅走訪了靶場那一帶,刻意挑選了幾個老資格的高級指導,挨個單獨聊了一會兒,想要確認手中得到的情報到底有多少可信。
可惜,這個方向上,基本沒有發現明顯的矛盾。
德曼的外形有非常好用的優勢,誰都知道,火精靈是非常抱團的族羣,已經成爲琳迪丈夫的克雷恩既然是個火精靈,那麼他會帶來一個同胞做親信簡直再正常不過。
他就以此身份,一個個會見了那些他能明顯辨認出其實是僱傭兵的管理者。
非常有趣的是,阿娜的辦事風格遠比他預料的粗糙,這些被僱傭來擔當莫名其妙工作的傢伙大都沒什麼文化,能寫自己名字的也就一小半,都是些純粹靠打打殺殺餬口的勇士,進入行會的時期基本集中在阿娜掌權前期,來源也不過是就近搜尋。
他們都是拿錢辦事,而且被支付的部分並沒包括多餘的保密條款,那些不會撒謊的粗人,倒是說了很多實話。
阿娜的背後的確有一個神秘人物,但至少這些傭兵沒誰見過那人的真面目,只有一個走運的傢伙目睹過阿娜和身份不明的人物會面,那傢伙穿着遮蔽性很強的罩袍,只能從被撐起的兜帽估計,那的確是個精靈。不過按描述的個頭,在火精靈男性中絕對可以算是小個子。
阿娜後期還接觸過高等級的傭兵組織,不過據說咆哮之狼和路斯菲爾之刃都明確拒絕了她的書面申請,最後來了幾個神神秘秘的好手,來路不明。
一個酒糟鼻子拍着胸脯說:“我敢打賭,那是死亡骷髏的人,隔着斗篷都能聞見那股喪氣味兒。”
這姑且算是個很有用的情報,但遠不如那位目擊者的描述重要。
因爲那些可能來自死亡骷髏的傭兵,也跟着阿娜一起離開了。
克雷恩和大家碰頭之後,各方的資訊一彙總,才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實:琳迪順利接手的整個行會裡,竟然沒有留下一個正面見過那位精靈的活口。
琳迪不顧勸阻跑去隔壁父親的住處再次詢問了一下瑪麗安,甚至不惜動用了一些威脅的手段。
可那個嚇破膽的寡婦淚水連連地只是搖頭,再三保證自己說的都是實話,甚至不惜賭咒發誓。
最後芙伊過去扶起她的時候,她的腿肚子都在哆嗦,一副快要被嚇昏過去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撒謊。
“那麼事情就有趣了。”德曼等到大家回到琳迪這邊後,若有所思地說,“那個聲稱見到的傭兵運氣非常好,他尿急走錯了路,七繞八繞穿過了靶場邊的女性休息區,在所有女性學員於靶場進行練習的時候誤闖了女更衣室——我姑且當作他說的是真的,不是想去偷窺或者幹些別的什麼。”
“那傢伙還剛巧是個技藝精湛的盜賊,所以纔沒有被阿娜發覺地注意到了那個神秘人物。一個疑似精靈的背影,小個子背影。”他刻意放慢了語速,“克雷恩,你注意到問題了嗎?”
克雷恩點了點頭,“喬在說謊。他最後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反倒有可能是唯一的真話。”
“怎麼了?爲什麼?”琳迪還有些不明白,小聲問。
“如果那個惡魔一樣的傢伙真的如他所說廣泛存在於傳言中並被他目擊過,那麼第一,行會目前不該只有這麼少的明確情報,和火精靈相似的說法,其實只有喬和瑪麗安提到過而已。第二,如果真有火精靈模樣的傢伙主導了這次陰謀,德曼和我的出現,就不該沒有引發任何異常的反應。最後,喬提到過那個惡魔紅眼紅髮,高大魁梧,我想,背影的個子大小,應該不會出現那麼大的偏差纔對。”克雷恩一把抓起了弓,“琳迪,作爲喬曾經的老師,你該和我一起再去找他一趟。”
芙伊有些不安地站了起來,柔聲說:“這種時間外出,會不會有些危險啊?先去找瑪麗安問一下不好嗎?”
“如果這是魔龍甲宿主的陰謀,那麼時間地點並不會對危險程度有多大幫助。瑪麗安也不太可能說實話。”克雷恩毫不猶豫地拉起琳迪,“我和德曼保護琳迪,芙伊,你和蘇米雅留下不要去了。”
“別……蘇米雅跟你們一起去吧,她拿着聖心寶鑽,應該能幫上些忙。”芙伊有些黯然地坐回到椅子上,“這裡比較沒用的只有我,我……就留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吧。請千萬小心。”
克雷恩過去親了一下她的額頭,柔聲說:“我主要是擔心隔絕之壁的能力,萬一拖入你綁架當作籌碼,我會很難決斷。琳迪現在是目標,沒有必要,你就不要跟着了。我們會盡快回來的。”
“聽到熟悉的聲音前,誰來也不要開門。我們一走,就把燈關了。”德曼補充叮囑了一句,快步走向門口,“咱們趕緊出發吧。我對那個貴族小子……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蘇米雅握緊胸前的聖像,跟着他們走了出去,直到離開房子一段距離,她才問:“克雷恩,你找的占卜師,的的確確說了芙伊的靈魂沒有任何問題嗎?”
克雷恩點了點頭,口氣略微顯得有些煩躁,“是的,沒錯,如果感應不到靈魂,我想從第一步開始就會失敗。那是個兼職神官,爲了賺錢自己開了店,怎麼了?蘇米雅,你在懷疑什麼?”
察覺到克雷恩話中隱含的不滿,蘇米雅沉默了一下,輕聲說:“不,沒什麼。咱們快點去吧。”
隼目堡的夜間生活還算豐富,街燈照耀的道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和鬆散分佈的小攤販,酒館和小廣場充滿着歡快的聲音,不少店鋪都還在經營,空氣中流淌着令人輕鬆的味道。
但克雷恩的心情卻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他踏入了看似平靜的水面下,以爲風平浪靜的時候,卻突然發現了漩渦其實從未消失,只是隱藏到了無法輕易察覺的地方。
而且,有一股莫名的寒意順着他的脊骨緩緩地上攀,好像想要提醒他,他已經犯下了一個可怕的錯誤而不自知。
從深紅流星出發往喬家去的路德曼記得很清楚,很快,他們就到達了那棟有年頭的房子門前。
可裡面沒有亮燈,也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難道他不在?”德曼敲了敲門,側耳聽了聽,疑惑地說。
琳迪皺着眉走上臺階,一拳砸在門上,“喬!是我,琳德萊拉!給我把門打開!快點!”
“不對,這不對勁……”克雷恩喃喃說道,上去讓琳迪退後讓開位置,握住門把,意念猛然集中到一點,紅光圍繞着鎖芯一閃,屋門咔嚓一聲打開,“走,進去看看。”
琳迪擔心地責怪說:“克雷恩,你不是說過儘量不使用那個力量嗎!”
“特殊事件,顧不得了。總不能破門而入,引來巡邏隊更麻煩。”他招呼大家進屋,跟着揮出魔力波動打開頂燈,一關房門,提高聲音喊道,“喬,你在嗎?”
德曼從走廊側面的樓梯直接上去,蘇米雅握住聖像保護在琳迪身前,克雷恩握着匕首,一間間打開關閉的屋門。
沒有找到喬。那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這個飲料杯子還是咱們走時候的樣子。”克雷恩看了看客廳茶几上的擺設,“他和奧蘭吉在這裡糾纏的痕跡都還在。”
沙發上的確皺巴了一大片,靠背的布罩都被搓起了一角,看情況,他們當時的動作可不小。
“這乍一看的確像是非禮未遂的現場。”德曼在沙發邊蹲下,看着地上一小攤乾涸的液體,“喬喝的飲料吐出來一些在這兒,亂糟糟的地方一點都沒有收拾。”
他蹲在那裡比劃了一下,看了看茶几被擠開的印子,“我猜,奧蘭吉從這裡離開的時候,喬就趴在這兒,而且,失去了行動能力。多半被打昏了。”
“可他醒了之後爲什麼一點都沒有收拾,而且人還不見了?”琳迪打量着空曠的屋子。下意識地站到了克雷恩身後。
“也許……是因爲他再也沒機會收拾了。”克雷恩低頭觀察了一番,沉聲說,“這裡只有他倒下的痕跡,卻沒有他移動的任何跡象,他根本就是憑空從這裡不見了。換句話說,他很可能是被隔絕之壁帶走了。”
“如果是那樣,喬留下的下一處痕跡就可能出現在二百米範圍內的任何地方。甚至……有可能已經不在這屋子裡。”德曼退開兩步,打量着周圍,“我現在有點懷疑,喬是不是真的試圖非禮過奧蘭吉。”
“爲什麼這麼說?”克雷恩疑惑地問,“這痕跡,和奧蘭吉出來的樣子還算吻合。有什麼疑點嗎?”
“疑點就是喬爲什麼會被滅口。”德曼仔細尋找着周圍任何可能的線索,小聲反問,“如果奧蘭吉真的是反抗把喬打暈,那麼他不會失去行動能力太久,也就是說,咱們離開後沒有多長時間,喬就被隔絕之壁帶走了。那麼,爲什麼?”
“肯定是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克雷恩沉吟着說,“他既然是對咱們撒謊,多半就是阿娜一方的授意,但他的說法沒能讓對方滿意,或者說透露了什麼信息給咱們,所以……”
他發現了其中的問題,有些驚訝地說:“不對,阿娜的人是怎麼知道的?那時候……這裡根本沒有其他人。難道……奧蘭吉她?”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那個傭兵沒有騙我,在阿娜背後操縱一切的,的確是個小個子精靈。”德曼嚴肅地說,“可傭兵並沒有說那一定是個男性。喬特意告訴咱們,那是個紅髮紅眼高大魁梧的男性,之後又特地建議琳迪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你想到了什麼?阿娜背後的那個精靈,難道就不能是個頭一般的女性嗎?”
他掃了一眼蘇米雅和琳迪,“別忘了,奧蘭吉和芙伊個頭差不多,在人類中也許顯得很修長,但和精靈男性比起來,可就算是小個子。”
克雷恩有些不敢相信地說:“你的意思是,昨晚陪你在旅店裡縱情享樂了大半夜的女孩,就是魔龍甲的宿主?”
“爲什麼不可能?”德曼苦笑着說,“魔龍甲又不會讓女孩的腿間長出牙來,那種純粹的身體愉悅,我也不可能察覺到靈魂之類的東西吧。我不像你,總想和女伴靈肉交融。”
“可這樣的話……”克雷恩皺眉說,“薇薇娜爲什麼會覺得我是惡魔?奧蘭吉和我可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咱們都是精靈。”德曼考慮了一下,“在人類眼中,精靈就都是精靈。就和在咱們眼中,這個民族那個民族的人類也都是人類一樣。她說的是精靈惡魔,而不是火精靈惡魔,這不恰好就是佐證。”
克雷恩搖了搖頭,“算了,我想比起猜測來猜測去,咱們還是需要找到更多有意義的證據才行。”
“比如那個喬到底在哪兒。”蘇米雅問道,“這可是個貴族的嫡子,如果被殺了,屍體一定要妥善處理製造出失蹤的假象才能避免麻煩。就算有魔龍甲幫忙,這也需要不少時間。奧蘭吉從離開這裡後就一直跟着你們,直到晚上和德曼睡在一起,她有時間做這種事嗎?如果等到和咱們分開後再來處理,風險就太大了吧。”
“有!”克雷恩突然一個激靈,“的確……這麼一說,有可能做到的,真的只剩下了她。”
德曼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克雷恩,你是說……服裝店?”
“沒錯,走,咱們再上樓看看。”帶着大家走到樓上,克雷恩快速找到一扇窗戶,打開往外探頭看去,“吶,那家服裝店的二樓就在這旁邊,那個窗臺,只要身手足夠敏捷,可以輕而易舉地跳到這邊。”
“我想隔絕之壁不能改變空間的通道狀況,否則殺死塞熙的時候也不需要一直等到有人開門才能進入浴室。估計當時還瞬間現身了一下讓女僕有了一點察覺。”德曼想了想,走近窗邊,縱身跳到外側,“如果真是從這裡進來的,這邊就一定有痕跡。可是,克雷恩,當時在二樓的並不只是奧蘭吉自己啊,芙伊……不是也在嗎?”
“我想服裝店裡應該有分開的更衣室,”克雷恩估計着說,“芙伊和新朋友不會熟得那麼快,選衣服應該也是各挑各的,有一陣子沒見到奧蘭吉,應該也不會懷疑什麼吧。”
“好吧……你可能真的猜對了。”抓着窗戶開到外側的框邊,德曼面色凝重地說,“這裡有匕首撬過的痕跡,很新,我想……奧蘭吉就是從這裡進來的。”
打通了思路,克雷恩立刻說:“當時是大白天,外面那麼熱鬧,奧蘭吉一定不會把喬到處去找地方處理,我想,那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足夠她動用魔龍甲的能力在屋內解決掉喬。”
琳迪臉上有點發青,“你是說,喬……還在這間屋子裡?”
“即使不在,這間屋子裡也一定有處理喬屍體的痕跡纔對。那麼短的時間,不可能不留任何線索,別忘了她連客廳裡的那一攤都沒仔細清理。服裝店裡其實隨時都有暴露的風險,她不會有時間悠悠閒閒地掩飾掉所有痕跡。”克雷恩果斷決定,“咱們分開找,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找!琳迪,你跟我一起,德曼、蘇米雅,你們單獨行動。”
他考慮了一下,又說:“先找一樓。奧蘭吉應該不會有那麼多時間往樓上拖。”
房子雖然不小,但客廳佔據了將近四分之一的面積,剩餘的房間不過六間,找起來並不算費事。
兩間臥室和書房很快找完,陳設簡單的浴室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當克雷恩和琳迪沮喪地從廚房走出來,對蘇米雅搖了搖頭後,這一層最後的希望,就落在忍着味道檢查廁所的德曼身上。
那裡面空間不大,臭哄哄的最多容下兩人,克雷恩在門口張望了一下,沒有可供下腳的地方,“怎麼樣?順利嗎?”
“要是塔布蕾絲還在就好了,這種時候我真是想念她的鼻子……”德曼咕噥着抱怨了一句,“她多半能分辨出這裡面摻雜的血腥氣,不像我,鼻子都臭木了。該死。”
蘇米雅探了探頭,奇怪地說:“裡面有……很輕微的魔法波動痕跡。有誰在這裡釋放過魔法,而且時間並不太久。”
本來已經打算起來的德曼聽到這個,猶豫了一下,乾脆整個趴了下去,“幸好我今晚沒有約會,不然非得洗上兩個小時澡不可。”
這樣仔細的找了幾分鐘,德曼有些沮喪地站了起來,搖着頭說:“看來咱們得去二樓看看。說不定奧蘭吉就隨手把喬塞進了某個櫃子裡。”
“不會。”克雷恩直接否定了這個猜測,“這是貴族,失蹤必然會引起調查,如果處理得太草率,很快被發現屍體,失蹤事件就會變成兇殺案,風波也會擴大。你先出來,換我來找找。”
喬購置的二手房是標準的舊時代建築,牆上的水箱還是突出的壁掛式,德曼應該看過裡面,旁邊牆上清楚的留着他的手印,牆角已經發黴,廁坑也沒有做防臭處理,連接下水道的就是黑洞洞的直管子,所以這裡的味道的確很是要命。
克雷恩進來之後,就一直盯着那個黑洞洞的下水管,臉上的表情,好像那根臭管子裡能開出一朵花來似的。
盯着看了一會兒,他張開雙臂,叉開腿蹬住兩邊的牆,攀高一些把屋頂上的小晶石燈摳了下來,接着讓德曼迅速找來一個繩子栓住,把那塊燈石激活到最亮,垂進了那根管道中。
琳迪不太明白地問:“他在幹什麼?喬的個頭,根本塞不進去那種地方吧?那個洞還沒人的腦袋大啊……”
德曼搖了搖頭,“別忘了,對手已經不是普通的生命了,那……是一個藏了魔龍在身體裡的怪物。”
克雷恩的手突然停住,接着,他用力揮動了兩下繩子,晶石燈在管道里碰撞出咚咚的聲音。
他把繩子拉高,緩緩提出了管口。
晶石燈的光芒依舊耀眼,只是上面多了一片黏乎乎髒兮兮的污穢。
而當克雷恩把光關掉,帶到客廳再看的時候,大家總算髮現,那片腥臭的粘液中,分明摻雜着一大塊凝固的污血。
德曼擠出一絲苦笑,緩緩說:“看來,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喬的屁股不太健康,拉屎會血崩。要麼……他已經被撕碎捏爛,一點點丟進了屎尿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