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共居一室的事情應該還是有些牴觸,奧蕾妮上船後就直接去找大副要來了這次長途航行的導向圖,一個個覈對沿途停靠港口的信息,想看看有沒有換乘大船或是拿到空餘房間的機會。
可惜因爲戰亂加上聖臨日交通線本來就比平時繁忙,空屋是沒有的,速度不會相差太多的客輪,也要到法希德蘭附近才能換乘——這還得是那邊的航線沒有受到戰火影響的前提下。
奧妮婭看着姐姐急躁的表情,有點不解地湊近小聲問:“姐,格蕾希亞殿下都沒什麼意見,你怎麼這麼擔心啊?”
奧蕾妮擡起頭,看了一眼另一邊欄杆旁正在交談的克雷恩和伊莉絲,咬了咬牙,說:“但另一位殿下會不高興。”
奧妮婭愣了一下,“我沒覺得啊,伊莉絲小姐挺開心的誒。”
奧蕾妮低下頭,看向地圖,“你不懂,我不是指現在。”
“一個個都神秘兮兮的,有話直說不好嗎……”奧妮婭撅嘴嘟囔了一句,往船尾看浪花去了。
雙蛇河是聖域第一大河麥瑟魯的最長支流,但原本也並沒有和南部的水系直接連通,而是幾經分叉後,分別注入幾個湖泊和沼澤之中。
爲了打通航道,方便河流運輸,不知疲倦改造世界的人類在數百年間挖掘了多條運河,經歷過漫長的修整,如今只要有耐心並熟悉各家船運集團的路線,在任何一個大港口,都可以到達所有主要河流沿岸的城市。
所以如果不是他們急着回去,完全可以一直坐船到水精靈王國之中。
“我估計在法希德蘭換乘的時候咱們會耽擱一陣子,”閒聊了一會兒後,伊莉絲提醒說,“你要不要去見見老朋友?”
“溫瑟?”
“嗯,我北上前拐去見了他一面,他最近剛結婚。你不準備認識一下他的新婚妻子嗎?”
“我應該認識。”克雷恩微笑起來,“他身邊一直堅持不懈被拒絕多次也不灰心的,只有那個溫柔可愛的年輕女信徒了。”
伊莉絲轉了轉眼珠,笑着說:“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我見到的大牧首夫人確實很可愛很溫柔。”她猶豫了一下,好奇地說,“不過我感覺到那個女孩對丈夫有種……唔……很微妙的情感,就像在費盡心機保護一個很快就會失去的珍寶一樣。”
克雷恩嘆了口氣,“因爲情況的確就是那樣,溫瑟曾經大量透支過靈魂之力,他本來是個實力強大的法師,少說可以再活上一百多年,但現在,他就算繼續保持高強度的修煉,最多也就能延續十年左右的壽命了。”
“更何況暗影教會這些年一直不太平,他哪兒有多餘的精力提升自身。”他望向南方,小聲說,“路過法希德蘭的時候我會去看看他的。”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嗎?”伊莉絲輕快地說,“畢竟上次見到的時候,他就應該猜到我在找你,我想讓他知道,我成功了。而且,知道你說的這些後,我非常想和他的妻子談談。那個女孩比我可能還小些,但我覺得我該跟她學點什麼。”
“我記得那是個很普通的女孩,本來一開始就是負責照顧溫瑟的飲食起居而已,你能從她那裡學到的,多半隻有洗衣做飯收拾房間的技巧,那些你恐怕這輩子也用不到。”
“你對王族的偏見不小啊。”伊莉絲輕笑起來,“我可不是離了奧妮婭就連頭都不會梳的寄生蟲,我姐姐的廚藝非常不錯,她親手做的小點心是我母親的最愛。再說,我爲什麼就不能學習一下那些主婦的技巧,畢竟我也不打算一直生活在王宮裡啊。”
“即使離開王宮,你也不會過尋常婦女那樣的生活。”克雷恩篤定地說,“因爲那對你來說,只會是又一個籠子。”
“好吧。”伊莉絲承認了真正的想法,“我就想學學她如何在感到挫敗的時候重新振作起來繼續加油。”
“你不是很擅長這個嗎?”克雷恩挑了挑眉,扭臉看着她,“論意志堅定,我都自愧不如。”
“不一樣的,也要看是什麼事情。”伊莉絲抓住欄杆,後退兩步彎下腰舒展身體,低着頭說,“如果是我想打敗你,打不贏只會讓我更加刻苦的修煉。但……”
她的臉上微微一紅,剋制住了心中的衝動,只說,“總之,不一樣的。”
克雷恩沉默下來,他在心底跟芙伊聊了兩句,結果被對方笑着責罵回來,他撓了撓頭,說:“其實……怎麼說,我不覺得你該有什麼挫敗感。再有一個月,你和奧妮婭就是我這四年多同行最久的旅伴了。”
“這對我來說並不能算是什麼安慰。”她的聲音有點發悶。
“上一批跟我在一起時間這麼長的是三個男性。”
“我怎麼感覺更挫敗了……”
“我突然覺得,跟你回國看看也不錯。”
“是嗎?我……什麼?”伊莉絲突然擡起頭,薄薄的紅脣彎起了喜悅的弧度,“你答應了?”
“嗯,我決定了。”看着她的笑顏,克雷恩有點驚訝自己心底竟然涌上了溫暖的滿足感,“我好歹也是個精靈,總不能一生都不踏上精靈國度的領土。就從最好客的水精靈王國開始吧。不過,局勢這麼緊張,我不會被當成間諜抓起來拷打吧?”
她笑着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橫砍的手勢,“那麼不長眼的笨蛋,腦袋也太沒用了,我就勉爲其難割下來替他保管好了。”
克雷恩撇了撇嘴,“其實你讓我拷打回來就好。”
“不行,我是很有原則的精靈。一碗飯的恩情要還一片田,”她半開玩笑地說,“捅一刀的仇當然要報一百劍。”
“以後記得提醒我不要得罪你。”他笑了笑,隨着心情的漸漸開闊,試探着擡手撥了一下她臉頰上被河風吹亂的藍髮。
她的眼睛就像被魔力波動激活的晶石燈,瞬間變得明亮起來,她抿着嘴,足足甜笑了好幾十秒,才喜滋滋地說:“你能多這樣來幾次,我可以給你開幾張免罪券。”
“哦?可以免罪到什麼程度?”
她湊近一些,突然踮起腳,“到這樣不會被抓起來的程度。”說着,她柔軟的嘴脣,就印在了克雷恩的面頰上。
克雷恩擡手摸着被親過的地方,掩飾着心裡的波動,笑着說:“水精靈王室果然保守啊,這種在人類王國很常見的禮節,在你這裡竟然需要免罪券嗎?”
“禮節不同咯,人類和我們會面的時候,我們只接受吻手禮。”伊莉絲很滿意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羞赧,帶着臉上殘留的紅暈說,“不過剛纔是我偷襲你,不需要用券。”
他們的距離理所當然地拉近了很多,但正當伊莉絲打算悄悄和他貼住,並肩看水面上的景色時,一股奇怪的心悸感突然涌現。
緊接着,芙伊從克雷恩的背後浮現出來,表情十分嚴肅,因爲不用擔心其他人聽到,她的聲音很明顯地提高了不少:“有針對伊莉絲的殺意,指向性非常明確。”
克雷恩表情也變得凝重了許多,小聲提醒:“伊莉絲,別表現出來,自然點。”
伊莉絲儘量維持着原來的樣子,但語氣顯得非常困惑:“霍特里斯怎麼可能預料到我和姐姐會坐這條船?”
“也許不是預料呢?”克雷恩似乎對那種殺意十分熟悉,語氣顯得十分戒備,如臨大敵,說着扭頭喊了句,“奧蕾妮,叫格蕾希亞小姐到甲板上透口氣吧,別在房裡悶着了。”
奧蕾妮正想說什麼,卻看到了克雷恩遞過來的眼色,她立刻點頭轉身,跑下階梯,不一會兒,就把格蕾希亞叫到了上邊。
“不是預料的話就更奇怪了,這條船在米爾西斯只有一個艙房需要上客人,就是被咱們頂掉的那對夫妻。”伊莉絲飛快地思考着,不等克雷恩提示,就說,“難道……是去港口搬運補給清理垃圾的水手出了問題?可那樣的話,就不會是霍特里斯和庫諾依了吧。”
“他們兩個肯定沒有親自行動,上來的是替換掉了水手的人類。”克雷恩看向遠處的河岸,沉吟着說,“不知道是利用了正常輪轉還是別的方法,咱們的旅途,最順利的一段看來已經結束了。”
“是死亡骷髏的傭兵嗎?”伊莉絲說,“那羣人身上透着一股死屍氣,應該不難辨認。”
“所以不是那些傭兵。”克雷恩指了指腳下的影子,“是更昂貴也更難應付的專業刺殺大師,水精靈王國距離他們的大本營很近,你應該能猜到他們的名字。”
“暗行者?”伊莉絲險些驚叫出來,“在這麼靠北的地方?”
“結業出師的暗行者本來就不再受組織制約,只要遵守基本規則,可以在聖域任何地方行動。”克雷恩嘆了口氣,“不過這些傢伙一般隱藏很深,不像傭兵那麼容易僱傭。”
“有什麼防範他們的好方法嗎?”伊莉絲有點氣惱地握住欄杆,剛纔的良好氣氛,就這麼一去不復返了。
“如果毫無察覺,那麼只能祈禱好運。”克雷恩斟酌了一下,說,“既然咱們已經有了戒備,那麼,以最謹慎的態度,度過船上剩餘的日子就是唯一的選擇。你去跟姐姐和近衛們悄悄交代一下,從現在起,咱們五個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要離開其他同伴的視線,去廁所也要姐妹結伴,禁止單獨行動。”
“餐廳的飯菜,全部帶回房間讓奧妮婭淨化後食用,水也一樣。今天開始,分批睡覺,五個中至少保證有一個醒着,最好是你們兩對姐妹各一組,我單獨一組,輪流休息。不要主動去調查對手,切記。”
伊莉絲皺了皺眉,“不要主動調查?爲什麼?一直被動防禦不是很危險嗎?”
克雷恩搖了搖頭:“暗行者很少會在動手前暴露自身,可剛纔你和我都感覺到了殺意,芙伊更是直接發現了對方就在附近。我懷疑,這是刻意進行的安排。”
伊莉絲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他們知道我的洞察力很優秀,所以打算以此爲誘餌引咱們去調查?”
“很有可能。船上的環境咱們並不熟悉,開闊地帶也只有甲板一處。一旦下到船艙調查,就必定會分散。也許綜合實力暗行者算不上頂尖,但他們的刺殺造詣非常可怕。”克雷恩面色凝重地說,“而且看情況,這次的交易並不是一次刺殺,而是不死不休的追殺,暗行者的數量有很大可能不止一個。這不是會和咱們正面作戰的對手,一定不能大意。”
伊莉絲小聲嘟囔着說:“我沒和暗行者接觸過,但看過一些有他們事蹟的書,嗯……太離奇以至於不像真的,所以我都沒怎麼信過。”
“哦?比如呢?”克雷恩有點好奇地問。
“比如有一個事例,暗行者從下水道潛入,準備了一根細長的毒劍,在目標……唔……方便的時候從下面刺了上來。還有暗行者會叼着空心蘆葦潛藏在水下,等上好幾天,就因爲目標路過多半會在這裡喝水,趁機從水下偷襲。還有利用跟風箏一樣的道具飛天刺殺經過的翼人;化裝成商人把帶毒刺的法杖賣給目標法師;用一塊溼布往目標臉上扔一下就能殺掉……”伊莉絲一口氣說了一串,跟着搖頭說,“聽起來太奇怪了,他們不是很強嗎?”
“雖然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聽說的大都是比較直接單純的刺殺,但讓我說的話,我相信那些不是謠言。受組織控制的暗行者做出那些事情來並不奇怪。不過這些已經離開的應該不會那麼委屈自己。”
“那就好。”伊莉絲臉紅了一下,“我可不希望每次去廁所還要先檢查下面。那麼,我去跟姐姐她們簡單說一下。”
“去吧,儘量表明嚴重性,這可不是開玩笑。”
“嗯,我知道。”伊莉絲點了點頭,帶着很自然的微笑走向姐姐。
克雷恩背靠在欄杆上,保持着放鬆的姿態,眼睛故作隨意的打量着周圍的情況。
小客船的甲板並不大,兩側的通道也很窄,船體的絕大部分空間都留給了乘客,最上層是供短途使用的座位艙,中下層是爲數不多的艙房。
整條船上,充滿了可供伏擊的空間。
如果對方真的動用了暗行者,那麼,必定已經確認他們在這條船上,下一個港口,下船上船的乘客交換,很大可能帶上來傭兵的接應。
除了提高警戒防禦之外,總得做點什麼才行。
心意相通的好處就是能夠非常迅速的理解彼此的意思,克雷恩的念頭纔剛一決定,芙伊的虛像就已經展開雙翼,輕盈地飛到船艙上層,從座席的第一排起,把一張張臉面對面地看過去辨認,順次檢查。
把精神力小心地維持在芙伊身上,以現在他們的默契和芙伊對炎魔弓力量運用的熟練程度,整條船都可以這樣探索一遍。
雖說沒有誰會整天敞開着自己的心靈不方便探查更深入的情況,但芙伊這樣的靈體狀態,檢查出船上每一個人身上隱藏的東西就簡單得多。
只是需要時間。
與芙伊在心靈深處進行過情感與記憶的結合,伊莉絲對她的行動多少也有一些感應,掃了一眼之後,馬上明白克雷恩的打算,悄悄衝他比了個拇指。
不到半小時,上層的旅客就檢查完畢,芙伊在空中兜了一圈,順便警戒了一下週遭,才緩緩飛回克雷恩身上,柔聲說:“旅客有不少帶着武器,但我覺得不太值得懷疑。”
單純的心靈溝通不需要有什麼嘴上的動作,克雷恩不必擔心會被對手注意到什麼異常,放心地迴應:“好,這些在港口歇腳過的座席乘客暫且當作沒有問題,暗行者隱藏在工作人員之中的可能性更大,你休息一下,過會兒先從負責補給和清潔工作的水手開始檢查吧。”
“嗯。”芙伊回到他體內,說,“其實剛纔感應到殺意的那個人我注意到了半個背影,看上去並不像是底層水手。”
“可是一上船,爲了安全,格蕾希亞就去拜訪過大副,對方表示這艘船在米爾西斯上過岸的人,只有那麼多。”克雷恩沉吟說,“停靠時間一共只有半個小時,咱們是在最後十分鐘登船,霍特利斯他們不太可能預判出咱們會乘哪一條船,可以用來變更計劃的時間非常有限。”
伊莉絲快步走回到他身邊,輕聲問:“怎麼樣?有結果嗎?”
克雷恩把剛纔的討論複述了一遍,“你能察覺出哪裡被咱們忽略了嗎?”
伊莉絲拉着他轉過身,一起看向河面,“剛纔我姐姐提出了她的看法。她覺得咱們把目標直接鎖定不太好,刺殺者,通常最先要注意的就是有個不容易被懷疑的身份。限定一個範圍再從裡面找,反而會給咱們自己製造盲區。”
“但這種小客船上冒險者比例並不小,船員也都帶着武器,真的全部排查一遍,很容易漏過可疑的目標。”克雷恩斟酌了一下,說,“現在唯一的線索是那個用殺意當誘餌的傢伙,芙伊說那人的穿着不像是底層水手。”
伊莉絲皺起眉,“可我姐姐跟奧蕾妮去問過大副,靠港期間,除了少數水手外,船上的工作人員都沒有上過岸。”
“等等……”她擡起頭,突然拍了一下腦門,“我覺得,咱們真的忽略了一個盲區。”
“是什麼?”
“霍特利斯和庫諾依真的不可能知道咱們要上這條船嗎?”她抓緊欄杆,在心裡飛快地分析,“咱們匆匆趕來了米爾西斯,到了西北地區最大的河港,走水路的可能性當然會非常大。如果霍特利斯還利用地圖保持着一定距離悄悄跟着咱們,那麼從咱們進入河港城區開始,他就應該能想到咱們打算坐船離開。”
“可坐的這條客船,連咱們自己也是最後才臨時決定的,霍特利斯沒理由能猜到。”
“他根本不需要猜出來精確的結果。”伊莉絲指了指下面的船艙,“既然暗行者都是刺殺大師,那麼悄悄潛入一條客船,和悄悄離開都應該不算太難。他只要查清航線圖,篩選出我和姐姐有可能選擇的客船,一靠港就把暗行者安排上來,然後保持監視,只要咱們沒來,就讓暗行者悄悄下船就是。”
“所以他是在賭?”克雷恩有點驚訝地說。
“並不需要下注幾次,”伊莉絲緩緩說道,“走向符合需求的長途客船並不多,霍特里斯也是精靈,他知道回艾爾法斯聯邦最快的路線是什麼。”
“也就是說,咱們現在不光必須假定船上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暗行者,還要提防所有可能藏匿的角落。”
“隱秘的藏身處問題不大,芙伊姐姐費些時間,今晚之前應該就能檢查完。關鍵是前者,船上每一個人咱們都要小心應付,因爲下沒下過船已經不足以當做排除的參考。”
克雷恩嘆了口氣,“看來最理想的應對還是避免和船上的其他人有任何接觸。”
“其實我倒是有個更好的計劃,不過我猜你不會同意。”伊莉絲笑了笑,小聲說道。
他直接搖了搖頭,“沒錯。你姐姐做誘餌你不會允許,而你去做誘餌,我不會允許。那是暗行者,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危險。”
伊莉絲微笑着說:“我不知道,不過從你反對的堅決程度來看,大概能猜到。”
她回頭看了一眼裝出閉目冥想姿態,實際上是在彌散魔力偵察周圍的姐姐,說:“那麼,就保持警惕直到咱們到達目的地吧。”
暗行者的到來打亂了他們原本平靜的狀態,白天風平浪靜的結束,也沒能讓他們感到有多寬心。
隔壁的艙房住着命運神教的信徒,今天又是聖臨日,剛一入夜,富有韻律感的長篇禱告就不斷地響起。
那個脫胎於大聖堂的古老教派原本早已衰落下去,但最近幾年在一個狂熱年輕法師的努力下,竟然奇蹟般地再次崛起,信徒的發展速度非常驚人,去年開始,就有不少教派開始打探那位彷彿有命運眷顧的法師具體的身份,但到目前爲止,被大衆所知的也只有教內高層稱其爲聖修格的傳聞而已。
“聖修格嗎?”克雷恩對宗教不感興趣,也沒有特意打探過什麼,聽伊莉絲介紹了一下後,表情卻有了微妙的變化,“我倒真的曾經認識一個姓修格的年輕法師,他曾經是大聖堂命運派的狂熱信徒。”
“會是你說的那個人嗎?”伊莉絲忍耐着敲艙壁提醒他們閉嘴的衝動,問。
克雷恩想起了溫瑟曾經說過的、帶着滿腔怨恨進行了弦之獻禮的那個少年,嘆息一樣地說:“我……希望不是他。”
隔壁漫長的禱告一直持續到將近深夜才正式結束,聽力敏銳的精靈根本不可能在此之前入睡,奧蕾妮和伊莉絲兩個比較強壯的劍士還好,對精神力極爲依賴的奧妮婭和格蕾希亞則困得連臉色都已經不太好看。
他們只好臨時調整了分組,讓兩個疲倦的法師最先休息。
特殊情況下,格蕾希亞也不好再換上睡裙什麼的來提升舒適度,側躺下去蓋上斗篷,就面衝裡睡了。
奧蕾妮忠實地履行着職責,穩穩地坐在牀邊,守護着主人。而她的妹妹,早已拋下伊莉絲在上鋪進入了夢鄉,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咕噥着說了句夢話:“唔唔……遊俠先生,不要這樣嘛……”
“我是不是應該上去敲醒她讓她重新睡?”伊莉絲笑着瞥了上面一眼,抱肘和克雷恩一起靠牆站着。
克雷恩確實覺得有點尷尬,不過還是搖頭說:“算了,就當沒聽到吧。”
“遊俠先生……殿下還在啊……”
“喂,這個小腦袋瓜裡好像在夢什麼很糟糕的場面啊。”伊莉絲瞪圓眼睛,又好笑又好氣地說。
“呃……她經常說夢話嗎?”克雷恩笑了起來,覺得伊莉絲真是挑了個有趣的貼身近衛。
“經常,而且夢裡比平常還誠實。”伊莉絲眯着眼瞄向奧妮婭橫在窗邊微微動彈像是在抓握什麼球形物體的手指,“像她私下偷偷在看一些我知道的話她就會很丟臉的書這種事,就全在夢話裡交代了。她現在可能還以爲我不知道呢。”
“嗚呀……殿下……長大了好多呢,好想埋進去蹭……”
奧蕾妮的臉已經紅了一半,感覺全紅之後,就會蓄滿力把妹妹揪出去收拾一頓。
克雷恩想了想,說:“我還是去走廊預警吧。”
“不行,說好了咱們五個誰也不要單獨離開視線的。”伊莉絲乾脆地拒絕,“沒事,讓這個小笨蛋做夢吧,等她起來我好好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你記得幫我看住她,別讓她羞憤跳船就好。”
斷斷續續的夢囈說了差不多有十來分鐘,滿面通紅的奧妮婭才徹底安靜下來,嘴角帶着一絲奇妙的愉悅微笑,真是令人好奇夢境的內容。
和奧妮婭完全相反,入睡後的格蕾希亞簡直就像是沒有失去意識一樣,側躺的姿態穩定而優雅,不翻身,也沒有小動作,連側躺被壓彎的長耳朵都一直保持着提前摺好的樣子絲毫不變,簡直就像是被石化在牀上。
如果不是軀體還有細微的起伏表示着呼吸還在進行,克雷恩真有點懷疑她是不是死了。
他有點好奇地看了一眼伊莉絲,但不好問太失禮的問題。
沒想到伊莉絲看出了他在想什麼,微笑着扭頭小聲說:“據奧妮婭說,我在王宮的時候更像現在的姐姐,出來後睡相就差了好多。”
“她應該比你睡得香吧,怎麼知道的?”
“在王宮通常都是我先睡,她能看到。至於出來後……我把她踢到過牀下面。”伊莉絲有點抱歉地說,“我是練劍術的嘛,睡夢中感覺到身邊有多餘氣息不自覺地會想清理掉,這是本能反應。”
克雷恩託着下巴想了想,看向奧蕾妮。
伊莉絲趕緊說:“她沒這個問題,因爲她幾乎不和我姐姐貼近共眠,即使偶爾有不得已的情況,她也能全程保持半夢半醒的警戒狀態。”
“不會太辛苦嗎?”
奧蕾妮輕聲接過話頭,回答:“不,這是我的職責。”
屋內暫時安靜了片刻,克雷恩開門往外探頭看了看後,上好門鎖進來說:“那麼就還按三班值守的約定進行,你們兩個也睡吧,第一班我來負責。”
奧蕾妮明顯不太想讓克雷恩看到自己的睡態,臉上微微有點發紅,抿着嘴搖了搖頭。
伊莉絲笑着說:“牀不大,還是單班換着睡吧。反正最近一直坐馬車,精力都還不錯,沒那麼累。”
可惜,奧蕾妮再怎麼迴避,也總有需要睡覺的時候。格蕾希亞醒後,毫不猶豫地下令把她逼上了牀,她只好爬到上鋪,緊繃繃地像塊木頭一樣挺在那兒,閉上了眼。
“我睡相不好的話,不許笑我。”伊莉絲倒是大大方方地躺在了還殘留着姐姐體溫的地方,道了聲晚安就倒頭睡下。
伊莉絲的耳朵似乎比尋常精靈還要敏感,即使偶爾翻動一下換成側身,角度也很小不會讓耳朵有太大變形,大多時候都是仰躺。
陷入安眠之後,她臉上那種彷彿有形有質的活力隨之隱匿,沉靜下來的精緻面容,更加符合普通民衆心目中對於精靈公主的想象——優雅,美麗,一塵不染,帶給人祥和與安寧。
凝視着這樣的臉久了,會有種想要做個水晶罩子把她隔絕保護起來的衝動。
她不像是屬於如今的紛爭亂世,她更應該出現在幾千年前月色如紗的無垠林海,在神明的光輝下閃耀。
格蕾希亞看着克雷恩的眼神漸漸起了微妙的變化,脣角勾起一絲滿意的弧度,用眼神斥退了想要過來擋住伊莉絲睡姿的奧妮婭。
爲了保證充足的休息,三班輪值後,他們把休息時間也相應延長,反正船上並沒有什麼非要處理的事情,克雷恩養足精力,就派出芙伊在船上巡視排查,不知不覺,就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兩天。
順流而下的客船比需要魔動機全力開動的逆行速度要快不少,九號一早,船隻就正式進入到中部地區,駛過兩段運河,在轟鳴着緩緩轉動的河閘幫助下,離開了雙蛇河,來到哈斯米河的西側支流之一。
水臨日的到來讓隊伍中的四個女精靈全都精神飽滿,難得有了上甲板放鬆一下的興致。
這幾天芙伊努力鎖定了兩個嫌疑比較大的船員,讓伊莉絲她們放心了不少。
“這一段路上沒有需要停靠的河港,順利的話兩天就能穿過大半個中部。”克雷恩眺望向船頭那邊,輕聲說:“如果霍特里斯他們是在陸地上,暫時應該追不上了。”
“剩下就是怎麼甩開底艙那兩個暗行者了。”伊莉絲扶住欄杆,心情看上去很不錯,“要不咱們在法希德蘭之前,壓着開船時間提早下船,給他們個措手不及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