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向前的腳,飛快向後滑走的建築,悠長彷彿沒有盡頭的街道。
身體冰冷,心中卻有一團火在燒,燒得克雷恩胸中一片灼痛,痛得喉嚨陣陣緊縮,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大口大口地嘔吐,傾倒出全身上下遍佈的憋悶苦楚。
深紅流星的側門還和平時一樣安靜,畢竟已經夜深,門口的夜班守衛正在擡手掩蓋忍不住的呵欠。
他直接跑了進去。
這一天下來,至少在這裡,他已經不需要擔心誰會攔他。
果然,兩個守衛連忙立正站直,以注目禮送他入內。
克雷恩沒心情回以禮貌的微笑,他不能停下,也笑不出來。
直到遠遠看到琳迪家那棟房子,他才緩下速度,邁了幾個大步,站在了原地。
他彎下腰,扶着膝蓋猛力地呼吸,胸膛劇烈的起伏了幾次,才漸漸穩定下來。
擡起頭,他走向院門,猜測着,芙伊會用什麼方式來迎接他。
他猜不出,但他知道,不論怎樣,他的心裡,都不會好過。
儘管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等到接近之後,克雷恩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走的時候還完好無損的房屋,這會兒竟然破了兩扇窗戶,大門洞開。
他心裡一慌,差點下意識的跑過去看看芙伊是否平安無事。但馬上,他就停下了腳步,自嘲地搖了搖頭。隔絕之壁在身,就算真有什麼襲擊,恐怕……也沒誰能傷到她吧。
穩定了一下心緒,他擴大感知範圍,在附近仔細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多餘的氣息後,才快步走進門內,高聲喊:“芙伊,你在裡面嗎?出了什麼事?”
夜視能力足夠看清月光透窗而入的屋子,大門內正廳的陳設已經亂成一團,桌子翻到,沙發挪位,今天才有人來特意擦過的花瓶水壺全都摔碎在地上,和那些碎玻璃混成一片。
這些都不算什麼,更糟糕的是,地上還四處都看得到血跡。飛濺開的猩紅斑點,幾乎落滿了小半大廳。
這麼多血,當然會有屍體。
就在克雷恩腳邊不遠,橫着半截上身,僵硬的面孔已經因恐懼而扭曲,但依然看得出,那張略長的臉,正是今天才嚐到失戀滋味的馬爾蒂。
捨棄生命的穆瑞恩,還是沒能救下自己的侄子。
他往裡走了兩步,又看到了七零八落散開在地板上的瑪麗安,她最後的表情顯得十分錯愕,像是比起對死亡的恐懼,她更加驚訝爲什麼厄運會突然降臨在一直聽話的她頭上。
地上還死了兩個夜巡護衛,死狀並不比瑪麗安好出多少,地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殘屍幾乎分不出都屬於誰,內臟的刺鼻氣味混着血腥在屋子裡迴盪,讓克雷恩的額角劇烈的抽痛起來。
那一晚,志得意滿的索瑪在郊外的莊園裡,也留下了這樣令人作嘔的場景嗎?
感到有點擔心,他提高聲音,再次喊道:“芙伊!你在哪兒?是我,克雷恩,我回來了!”
咚,樓梯下方的小儲物間突然傳來一聲響,接着,門打開了,芙伊探出頭,帶着驚恐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外面,看到克雷恩的身影后,歡呼一聲衝了出來,淚光閃動着跑向他,欣喜地說:“天哪,你總算回來了!嚇死我了!”
克雷恩有些僵硬的擡手擁住她撲進懷中的身體,勉強剋制着情緒,柔聲問:“怎麼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芙伊帶着哭腔說:“原來……原來阿娜背後那個精靈根本沒有走,他其實一直都還藏在行會裡。悄悄地等待機會。”
她埋頭在他懷裡,一副很後怕地口氣說:“我當時正好想去儲藏室裡拿點東西,費了點時間。結果,我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在吵架,是瑪麗安、馬爾蒂和一個我沒聽過的暴躁聲音。”
“馬爾蒂應該是聽到了咱們的談話,不停地跟那個聲音解釋,行會裡的人並不是故意說漏嘴的,而且咱們也不知道什麼有用的消息,只要安排暗行者去偷襲阻止一下,還來得及補救。”
“可那個聲音還在怪瑪麗安泄露的事情太多,沒有嚴格按照他的意思撒謊,最後竟生氣地把他們兩個隔着窗戶扔了進來,我……我連隔着門縫偷看也不敢,只好在裡面躲着。結果,外面越吵越兇,接着,我就聽見幾聲慘叫,外面就沒動靜了。”
她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擡頭看着他說:“還有兩個倒黴的巡邏護衛冒冒失失闖了進來,結果……好像也被殺死了。”
說到這裡,她才低頭看了一眼四周,跟着啊的尖叫了一聲,緊緊抱住了克雷恩的胳膊,“蘭伊爾大人啊……怎麼會……成了這樣。”
克雷恩沉痛地看着她的臉,緩緩抽出了胳膊,向後退了兩步,“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芙伊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很無辜地說:“克雷恩,你是在責怪我爲什麼不偷偷看一眼嗎?可是……我當時怕得要命啊。”
她低下頭,有些難過地說:“我畢竟不是琳迪,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和那麼好的身手呢。”
克雷恩痛苦地凝視着她,沒有說話。
察覺到一絲異樣,芙伊的視線重新擡起,與他相碰之後,稍稍躲避了一下,擔心地問:“對了,你……怎麼自己回來了?琳迪呢?蘇米雅和德曼呢?你們不會也出什麼事了吧?你們真的被暗行者襲擊了?天哪……我真該想辦法提醒一下你們的。”
克雷恩搖了搖頭,每一個單詞,都好像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從嗓子裡擠出來,“琳迪沒事,蘇米雅沒事,德曼也沒事,我……當然更不會有事。”
芙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她向前走了一步,姣美的面孔陡然進入到赤紅的月光下,透出一絲詭異的邪氣,“那……他們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是你擔心我,先趕回來了嗎?”
“不。他們不會來了。回來的只有我。”克雷恩又後退兩步,躲開了芙伊想要拉過來的手,“芙伊,你是不是想賭,琳迪被刺殺後,我會非常傷心顧不上去占卜店揭穿你的騙局?”
芙伊的表情消失了。
聽到克雷恩這句話的下一秒,她的眼神和五官細微的動作都一起歸於平靜。她沒有再試圖前進到他身邊,而是轉過身,走向了歪倒的沙發。
她伸出手,凌空一提,一道虛無扭曲的黑影盤旋伸長,纏繞在沙發上,把它復歸原位。
她轉身,坐了下去,有些疲倦地向後靠在柔軟的墊子裡,閉上了眼睛。
鮮血和內臟鋪成了煉獄一樣的地面,而美麗的精靈少女,卻在平靜地休憩。恐怕最瘋狂的繪畫大師,也難以構造出這樣詭秘的畫面。
寧靜和氣味都令克雷恩感到窒息,他盯着芙伊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輕聲問:“你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時,芙伊的氣息消失了。
他的眼睛可以看到芙伊就坐在那裡,但他的感知範圍內,沙發上沒有任何活物。
她顯然已經在回答,用屬於她的方式。
嘶啦、嘶啦、嘶啦……隨着輕響,她身上的衣服崩裂,露出一道道破口,接着,像被無形的力量撕扯成布條,四散飛起,飄落在地上。
所有的衣物都變成了碎片,但她並未赤裸。
因爲一件長及腳踝的法袍,已經憑空出現在她身上。
暗紅色浸染了法袍的大半,有的地方已經好似褐色的血塊。
背後浮現出張牙舞爪的影子,一聲聲剋制的咆哮,刺破了腥臭的空氣,向着克雷恩撲面而來。
早該想到的,其實……他早該想到的。與弗瑞卡作戰的時候,他聽到過不止一次類似的聲音,可他從心底迴避了這一點相似,不願意承認最後打斷他夢境占卜的嘶吼,其實源自同一只來自無盡深淵的怪物。
“這……就是隔絕之壁嗎?”他艱澀地開口,聲音嘶啞,低沉,帶着深深的無奈。
芙伊睜開眼睛,點了點頭,臉上重新露出了微笑,“是的,不過,我也是直到你們說起,才知道它叫這個名字。”
她扯了一下袍腳,笑着說:“其實,你真該好好謝謝它呢。”
“……是的,我該謝謝它,代替我保護了你。”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笑臉,絕望的悲痛,再次籠罩了克雷恩的全身。
芙伊的笑意變得有些譏誚,“可不只是這樣呢。你想想,萬一要是沒有它,以我當時的處境,這次見面,你和琳迪結婚,說不定就得一起叫我媽媽了。”
“琳迪、瑪莎……還有個風騷美貌的年輕狐狸,克雷恩,我在奴隸販子的地牢裡整日目睹欺凌羞辱害怕到睡不着覺的時候,你卻在抱着其他的姑娘風流快活。你把孩子給了辛迪莉,把愛情給了琳迪,沒有我在身邊的時候,原來你可以這樣大方。”她睜大眼睛,帶着天真的不解,輕聲說,“瑪莎說的沒錯,塞熙是我殺的,殺掉她的,就是一個嫉妒到發瘋的女人。”
“我本來想像撕碎那些可惡的男人一樣撕碎她。可那樣……她死得實在太快,太沒有痛苦。你知道嗎,生命其實很脆弱,撕掉幾塊肉,就會因爲失血過多而失去意識。”她咧開嘴,瘋狂的笑容不加掩飾的浮現在臉上,“所以我要讓她少流點血,我要讓她死得儘可能慢一些。她竟然用我來勒索你的婚約,這樣下作的婊子,不可饒恕。”
“聽說她還是個驕傲的貴族,”芙伊微微搖了搖頭,“真可惜,你沒看到她前後同時失禁,滿臉鼻涕眼淚臭烘烘地向我哀求,哀求我快點殺了她的樣子。”
像是沉醉在完工藝術品中的畫家,她陶醉地捧住自己的胸口,“看着她一點一點死去的那一個多小時,我真是愉快得無法形容。克雷恩,我親愛的克雷恩,我真想向你分享這種喜悅。可惜……我不能。我只有一點後悔,當時我爲甚沒有把尖頭削鈍一些,這樣,那種快樂就能延長的更久了呢。像那個弗昂,那個女奴隸販子,她現在都還在走向死亡的過程中,多麼愉快的懲罰啊……”
“芙伊……”克雷恩的眼前又因爲淚水而有些模糊,“魔龍甲……爲什麼會讓你變成這樣?”
“不,我本來就是這樣。只是你不知道,從前的我也不知道罷了。”她帶着迷醉的笑意,緩緩說,“感謝這件袍子,它讓我認識了真正的自己。我並不善良,家鄉小鎮裡那些調戲你的臭女人,每一個我都想抽出她們的腸子燉菜。我不那麼大方,喜歡你的女孩我還可以勉強不去在意,但你喜歡的,只能有我一個,其餘的,還是都死了比較合我的意。我也不太膽小,你小時候吵着鬧着要吃烤肉,我剝兔子皮的時候一邊剝一邊哭,原來可能不是因爲我害怕血,害怕死亡,而是害怕那個喜歡血也喜歡生命在手中流逝的自己。”
“我知道你想從我口中聽到真正的答案,你從小就是這樣,只有我親自說,你才肯徹底相信。不過也好,我累了。我想讓你好過一些,不那麼難受,可你卻也跟着他們一起來懷疑我,那……看來你是做好了承受真相的準備。”她站直身體,袍子上的血色彷彿重新得到了生命力,變得鮮豔,緩緩地流淌起來,“索瑪是我殺的,奈亞就是阿娜,一切都是我在操縱主使,你身邊那些同伴,除了德曼都要死,尤其是琳迪。我要你得到這裡的一切,而我,只想得到你。”
打開的屋門咣噹一聲關上,翻倒的椅子浮上空中,擋住了破損的窗戶。
“克雷恩,我知道你很生氣,對我也有很多不滿。我一直瞞着你,不想讓你知道內情,就是怕你會感到難過。”她的語氣重新變得溫柔,一如既往,“你知道的,這世上我最不捨得傷害的就是你。爲了你,我可以妥協。琳迪沒有死對嗎?好,我可以不殺她,她可以陪在你身邊,幫我爲你生兒育女。她還可以算是你的妻子,我之前承諾的依然有效。我可以爲了索瑪的死向她道歉,去乞求她的原諒。我可以忍耐,你和她如此親密,說不定她已經有了你的孩子,我應該向對那隻小狐狸一樣,給她生存的權利。只要你陪着我……你陪着我,這些我都可以忍耐。”
“那你可以脫下魔龍甲嗎?”克雷恩咬了咬牙,說,“你脫掉它,一切就都還有可以商量的餘地。”
“你真是個大色鬼呢,這種時候竟然還想着讓人家脫衣服。”芙伊咯咯笑了起來,本來很悅耳的笑聲,在此時此刻聽起來卻詭異得令人心悸。
“我不是在開玩笑。”克雷恩沉聲說,“我不能接受魔龍甲給你帶來的這種改變。我……需要的是以前的芙伊,不是現在這個嗜血可怕的劊子手。”
芙伊依然笑着,踮高赤裸的腳尖,跳舞一樣走到克雷恩面前,雙手向上一舉:“好吧,那你來爲我脫掉它吧。不管是什麼衣服,我都只允許你來脫掉它。”
他遲疑了一下,蹲下身,抓住了長袍下沿。
一聲刺耳的咆哮在虛無的意識中響起,震得他渾身一顫,但他咬緊牙關,很快壓抑住心裡的不適,一把向上拉高,直接從芙伊的身上扯了下來。
顧不上去看她晶瑩白皙的身體,他轉過身,把手裡的袍子攥成一團,憤怒至極地甩手扔了出去。
但是,被丟出去的法袍還在半空,就化作一道淡淡的陰影,陡然散開消失在四周的空氣中。
他驚愕地轉過身,接着,就看到了芙伊身上的隔絕之壁,還和剛纔一樣,好端端地穿着。
“克雷恩,你在說什麼蠢話。”和以前責怪他時候一樣的口氣,芙伊嗔怪地說,“這件袍子你以爲可以那麼容易脫掉的嗎?真那麼好脫,我殺光一莊園的人之後,冷靜下來害怕地渾身發抖,發燒嘔吐的時候就脫了它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它現在在這裡,身上的這一件,只是它的一部分而已。”
“而且,我爲什麼非要脫掉它?”她盯着克雷恩的眼睛,尖銳地說,“這世界有力量纔有一切,弱小無能的我,眼看着無辜少女們被奴隸販子凌辱而無可奈何,被綁到別人的牀上都沒有本事逃脫,如果我變回那樣的自己,琳迪不原諒我,我能怎麼辦?而現在,她就算不原諒我,又能拿我怎麼辦?”
“如果我也不原諒你呢。”克雷恩舉起弓,生平第一次,把武器對準了芙伊,“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魔龍甲吞噬你的靈魂,如果那樣……我寧願用最極端的手段來解救你。”
芙伊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克雷恩,你……竟然用弓箭瞄準我?這也能算是解救嗎?你爲了和琳迪在一起,竟然找了這種蹩腳的藉口?”
“不……我是爲了讓魔龍甲,不殺死我心裡真正愛着那個芙伊。”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眼前的臉,耳中的聲音,無一不是他最熟悉的愛侶,最重要的姐姐,可偏偏,一切都不一樣了。
“爲什麼?這樣不好嗎?”芙伊不解地盯着他,“我變強了,我跟着你周遊世界,也不會再拖你的後腿。我答應了不殺琳迪,還允許她給你生孩子,你爲什麼還不滿意?你到底要我妥協犧牲到什麼程度?只有爲你死纔是愛你嗎?”
“我要毀掉魔龍甲。”
“那就等於毀掉我!”芙伊大聲說道,“這是我的救星,這是我的靈魂,我除了你之外,唯一可依靠的就是它。如果你拒絕我,我就只剩下它了。它絕對不會背叛我,絕對不會把力量分給別人,它比你忠誠,克雷恩,它比你忠誠得多。我不會讓你毀掉它,除非我死。”
“那我就殺了你!”克雷恩大吼一聲,弓箭拉滿,悲憤化作力量,瀰漫在他的四周。
紅色的光點不知不覺浮現在旁邊,亢奮地舞動。
“好吧。”芙伊收起笑容,帶着悲傷的表情看着他,“克雷恩,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從來……都只有你傷害我。你如果要下手殺我,就來吧。我不會抵抗,魔龍甲也許不甘心,但現在,我說了算。你動手吧。”
她微微擡起頭,亮出了白皙的脖頸,最致命的要害之一,就這麼袒露在他的箭簇前,相距,不到一米。
一秒,十秒,一分,兩分……
汗水浸透了克雷恩的脊背,這把遺蹟庇佑之弓明明已經默契得快要和他的手臂融爲一體,此刻,卻沉重得像是掛了整整一座山在下面。
“你下不了手的,克雷恩。”芙伊把視線放平,平靜地說,“你無法傷害我,正如我絕不會傷害你。克雷恩,我不想讓你痛苦,我希望你能永遠快樂……”
“但你還是做了這些。”
“你難道不希望我快樂嗎?”芙伊皺起眉,“我只是想獨佔你的愛情而已,在一段戀情中,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精靈的傳統就是競爭,他們競爭不過我,怎麼能算是我的錯。”她嘆了口氣,“你被琳迪迷住了,纔會這樣對我。不過沒關係,很快……這最後的阻礙也會消失的。我知道你會很傷心,不過沒辦法,這也許……算是咱們以後甜蜜生活必須要經歷的波折吧。”
“不許再對琳迪出手了!芙伊,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咱們就會像從前那樣日復一日的平凡下去,直到火精靈的精英來把你我一起殺死。”
“是嗎?可沒有她,我就會一直守在你身邊,我就不會經歷這麼痛苦的折磨,我就不會親手殺死她的父親,成爲她將來一定會最仇恨的目標!”芙伊的眼裡流露出鮮明的瘋狂,“而且,不殺了她,我無法挽回你的,她不像我,她的心裡還很乾淨,你會一點點倒向她的。只有讓她消失,我才能慢慢地挽回你的心。”
“你有更好的方法!”克雷恩大聲喊道,“跟我走吧。我不會再去找琳迪他們,你跟我走,今晚就走。咱們去北方,去羅特蒂亞,去找無所不能的米特羅蒂。以前穿上魔龍甲的都是瘋子,不得已才只能殺了他們。而且那時候沒誰能破壞魔龍甲,現在不一樣了,你……你沒有徹底瘋狂,你還有自己的意志,我又有能力一點點毀掉魔龍甲,咱們一起去,一起努力,一定能找到辦法的!那纔是真正挽回我的方法。芙伊,求你了……”
“好吧。”芙伊嘆了口氣,微笑着點了點頭,“我總是不能拒絕你呢,誰讓……你是我親愛的克雷恩。”
抓住希望的喜悅瞬間涌上了克雷恩的雙眸,但下一刻,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那句話剛說完,芙伊就不見了。
幾秒後,門外響起了她帶着笑意的嗓音,“不過跟你走之前,我還是要把該辦的事都辦妥才行。”
“芙伊,住手!”克雷恩連忙轉身一頭撞出門去,就地一滾站起。
但周圍已經不見了芙伊的身影。
他連忙把感知範圍擴大到極限,同時快速向着最近的出口移動。以他現在的能力,當專注於感知的時候,範圍可以擴大到逼近百米範圍,隔絕之壁並不能改變宿主的移動方式,他只要不走錯方向,依然有機會發現芙伊下次必須現身的地點。
“你還真是緊張呢。”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克雷恩立刻轉身,這纔想起,感知範圍就算撐到最大,對能力全開的芙伊也沒有任何意義,捕捉她的蹤跡,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雙眼。
“芙伊,這是你和我之間的事,我說了,我會陪着你,琳迪已經走了,我不會再見她。你……放過她吧。”他緊張地盯着芙伊暗紅色的身影,連眼也不敢眨一下。
“已經得到過的,即使失去,心裡也還是會惦記,會想念。既然她怎麼也要在你心中留下自己的位置,那……還是隻剩下想念這一種可能性比較好。”芙伊微笑着走了兩步,“咱們有充裕的時間,我相信,永遠無法見到的思念,總會被時間淡化。也只有這樣,我纔會放心呢。”
那個熟悉的尾音剛一說出口,她就又消失在克雷恩眼前。
“芙伊!我知道你聽得到,不要去找她,別去……”
側面傳來腳步踏過草葉的聲音,他扭頭看去,芙伊再次現身,笑着搖了搖頭,“你搞錯了,我根本不需要去找她。她……應該已經在我手裡。”
“其實給暗行者下令交易達成之後,我就後悔了。那可是琳迪啊,曾經親親熱熱叫我芙伊姐姐的女孩。她父親想要那樣對我,我卻讓他死得那麼痛快。剩餘的部分,就由琳迪來補上好了。”她踱着步子,“暗行者我只買了一擊,如果琳迪死了,你也相信了我準備的謊話,一切就可以用最理想的方式結束,蘇米雅離開,我和你,還有個礙事的德曼,一起去旅行。”
“可我又想,她要是沒死呢?我豈不是還有機會補救?所以,奈亞和奧蘭吉的傭兵團會遠遠地跟着你們,當情況符合我的要求時,出手擄走琳迪,去我們約定的地方等着,等我找到機會,趕去和他們會合。”她背對着克雷恩伸了個懶腰,“這樣挺好,我不需再對你撒謊了,我可以慢慢趕過去,慢慢等着我需要驗證的時間來臨,在這之前,琳迪也可以享受一下和我一樣的恐懼滋味,然後……慢慢地死去。當我看到我想要的結果後,我會回來這裡找你。如果你非要和我一起去北方找脫掉魔龍甲的方法,我那時興許會考慮。”
“芙伊!”他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臂。
無聲無息,芙伊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他記得只要生命在交疊空間中重合一部分,就能把宿主彈出來,幾乎是馬上,他就在雙腿運足鬥氣,從芙伊消失的地方螺旋形擴大奔跑起來。
只要撞上,只要撞上就能把她碰出來。在心裡焦急地祈禱,但當他踏出的軌跡已經擴張到四五米外的時候,他知道,芙伊已經離開了。
隔絕之壁的效果,在這種開闊的空地上幾乎毫無破綻。
就在他沮喪得險些坐倒在地時,眼前閃過了琳迪他們三個的臉。
還不到絕望的時候。遠遠不到!他振作了一下,飛快地跑向自己來時的路,有德曼在,蘇米雅還拿着聖心寶鑽,就算是死亡骷髏傭兵團,加上一個帶着不知道什麼寶物的奈亞,他們也不是沒有勝算。
他拼命地奔跑,超越在夜風之前,箭袋在背後搖晃出喀喇喀喇的輕響,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注意到的聲音。
很快,他就在路口即將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剛剛走出來的蘇米雅。
她神情疲憊,但身上並沒有受傷,甚至沒有戰鬥過的樣子。
他愣了一下,但還是大喊:“蘇米雅!琳迪呢?你們怎麼往這邊來了?爲什麼沒有走?”
德曼跟着蘇米雅走了出來,有些無奈地讓出了背後擋着的琳迪,苦笑着說:“你應該明白,你來了這麼危險的地方,那我們就是用狂牛節的大車去拉,也拽不走她。”
“而且,”蘇米雅輕聲說,“她說你絕對不會對芙伊出手,所以我們一定要來。我們還通知了隼目堡警備隊,魔龍甲這個詞威力不算小,我想這會兒應該已經有大隊人馬趕過來了。”
琳迪滿臉淚痕地走到前面,盯着他問:“你見到芙伊姐姐了嗎?隔絕之壁……真的在她身上?”
巨大的不安頓時籠罩在克雷恩的心頭,他臉色一變,慌張地問:“你們沒有被誰襲擊?奧蘭吉所屬的傭兵團沒有出現過?”
德曼察覺到有些不對,第一時間把琳迪拉到自己身邊,掏出匕首警惕地感知着周圍,連忙回答:“沒有,我們通知完警備隊就往這邊過來了,路上並沒有遇到其他襲擊。那個暗行者也沒有再出現。”
“糟!上當了!”克雷恩臉色頓時變得一片死灰,“快帶琳迪走!芙伊就在附近!”
芙伊沒有安排其他人手,她顯然有自信騙過克雷恩,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識破。
那麼,她怎麼可能知道琳迪在哪兒?想要對琳迪下手,最好的辦法,就是激起克雷恩的擔憂,讓他去找,給她帶路。
蘇米雅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她的反應並不比德曼慢多少,馬上雙手把聖心寶鑽夾在掌中,柔和的光暈立刻擴散到周圍,把他們全部籠罩在內。
“針對靈魂之力的範圍壓制嗎?蘇米雅,你在迷霧森林的時候爲什麼不帶上這種好東西啊……”芙伊帶着笑意的聲音從蘇米雅的後方響起,緊接着,隨着她的話音,一記巨大的極·水之矢從蘇米雅的小腹洞穿而過,把纖瘦的女祭司直接帶飛到半空,重重摔出到幾米之外。
在隔絕之壁的能力支援下,任何法師都能變成難纏的怪物。
法術才一出手,芙伊就消失在交疊空間中。克雷恩急衝過去,但已經撞不出芙伊的位置。
除非反噬是限制行動類的魔法,否則根本無從捕捉。
血噴濺了一地,但蘇米雅依然死死抓着聖心寶鑽,保證着光暈將大家包裹在內,騰出的手,用帶着治療能力的戒指勉強試圖止血。
“去!和克雷恩拉住手!一旦被帶進另一個空間,你就往他身上撞!”德曼大喊一聲,匕首附魔到紅光閃耀。
克雷恩也醒悟過來,迎着琳迪跑去。
但琳迪剛剛邁出一步,芙伊幽靈一樣的身影就啥時出現在她身側,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兩隻漆黑的影爪重重砸在她的頸後。
昏倒的她身子一歪,還沒來得及摔倒在地面,就被芙伊一把夾在腋下。
一道漆黑的影幕猛然爆發,克雷恩直接被震飛出去,德曼勉強穩住了位置,但眼前也一時間看不見任何東西。
等他們的視野恢復正常後,傳來警備隊腳步聲的大街上,已經再也看不到對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