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打算抵抗嗎?這種鐐銬我三秒鐘就能打開。”走到樓梯上後,瑪莎在克雷恩的身後輕聲說道。
克雷恩微微搖了搖頭,“不用,先跟去看看情況。”
這場大搜捕的名義是調查間諜,反抗的話,就等於把自己徹底置於敵對立場上,這無疑談不上明智。
儘管有很大可能又是弗瑞卡的瘋狂傑作,但至少目前除了一副鐐銬,大家的隨身物品都沒有被收繳,武器也允許佩戴,衛兵的口氣雖然嚴厲,舉動卻很客氣,讓克雷恩的心中多少還算安定。
反正這樣不分青紅皁白的大範圍抓捕,範特姆派遣入城的密探和弟子也難逃一劫,那麼米洛一方必定會有所行動,和他們比起來,克雷恩這邊勢單力孤的三個同伴當然還是保持觀望的好。
跟在被捕隊伍裡走出幾條街後,克雷恩發現被抓的並不是全部的外來者,已經有幾十人的隊列中,一個普通的旅客或商販也看不到,全都是有一定戰鬥能力的傭兵冒險者。
真正的間諜哪兒有不僞裝的,這次的抓捕行動,也有點太草率了吧?
兩小時後,包括克雷恩一行在內的一百多名被捕者,在近三百名衛兵的押送下,緩緩走進了高聳城牆包圍的要塞區。
他們並沒有被帶入關押囚犯的地牢,而是一路走進到瀰漫着淡淡血腥味道的戰俘收容所。
這個陰沉的巨大建築最多可以關押一千人,臨時看管的話,人數還可以達到三倍。現在並非戰時,空曠的收容所只保持着基本的維護,上一次使用,還是暗影教會的無辜信徒血灑要塞區的晚上。
想到那天八百多個無辜的信徒死前就是聚集在這裡,克雷恩的心中總算開始有些緊張。
不過真的要被集體處死的話,起碼應該先把他們的武器護具收繳上去吧,一百多套裝備加起來絕對稱得上價值不菲。
一進到收容所中,瑪莎就早早弄開了他們三個的鐐銬,只是掛在手腕上做個樣子。反正人羣擁擠了很多,衛兵減少了一半,環境也變得昏暗下來,不太擔心被看破。
克雷恩在周圍觀察了一番,悄悄把鐐銬弄開的遠不止他們三個,一旦起了衝突,估計當場就有一半人能動手反抗。
但令他意外的是,這其中的大多數,竟然在進入到收容所後,收起了抗議的聲音,變得安靜下來。
而且,他沒有看到米洛和範特姆。照理說,那兩位的身份應該符合被抓捕的情況,但他們兩個都不在隊列中。
在他們到達收容所廣場後,押送的衛兵迅速撤離,由收容所內的看守部隊接收。
接管的守衛們匆匆忙忙的把所有人分成四組,分別帶入到兩棟巨大的三層拱頂建築中。
克雷恩可以確定,將人羣分開的時候,那些守衛分明看到的有人的鐐銬已經被打開,但一個個視若無睹,只是忙着把他們像給雞鴨分欄一樣簡單明快的撥開到兩旁。
也沒有搜身之類的程序,有人的匕首甚至已經出鞘,但直到他插回去,也沒有守衛往那兒多看一眼。
情況詭異得無法理解。如果不是知道這裡的確是戰俘收容所,克雷恩簡直要以爲自己不小心進入了一個瘋子組織的午夜旅遊團。
跟着所屬的分組走入建築內部後,克雷恩他們被帶進了三號通道,走過那段漫長而昏暗的長廊,穿過兩道沉重的鐵門後,兩列囚室終於出現在他們眼前。
直到這裡,克雷恩才終於有了一點被抓爲囚犯的真實感。
但這真實感很快就被守衛們客氣的言談舉止打破,那幾個看上去兇悍蠻橫的男人,一扇扇打開囚室的門後,用甚至有些恭敬的口吻說:“每一間有八套被褥,但因爲地方並不大,建議大家不要超過四人同住。屋裡可能有些黴味,希望你們多多包涵。”
怎麼搞得跟旅店選房間一樣?克雷恩愣了一下,但很快發現身邊有超過一半的人早就瞭解內情一樣快步走到囚室前,打量一下,就迅速地四個一隊走了進去,還主動把囚室的鐵門關上。
投案自首的犯人恐怕都沒這麼積極。
最後剩在原地的,只剩下克雷恩他們三個和另外一對似乎是搭檔的冒險者。
一個守衛陪笑着走上前來,低聲說:“時候不早了,諸位早點選定房間休息吧,保持精力充沛有多麼重要,相信各位應該也明白。”
那對搭檔中的高個子開口問道:“我不明白,現在究竟是怎麼個情況?你們不是要調查間諜嗎?”
那個守衛打了個哈哈,“是,我們是要調查。不過具體怎麼回事,您問我也是白搭,我只是個囚室看守,您想知道什麼,還是等上頭的大人來比較好。”
克雷恩對瑪莎使了個眼色,低聲說:“走,咱們去找一間吧。”
“我現在不太想和你在同一間屋子裡過夜。”瑪莎咕噥了一句,但還是跟着他走進了一間囚室中。
一進門塔布蕾絲就把鐐銬扯下來丟到地上,揉着手腕轉身關上了門,看了看鎖的結構,說:“瑪莎姐姐,開這鎖估計你也就用三秒左右。這地方真的能關住囚犯?”
克雷恩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牆壁,看着上面垂下的一條條金屬鏈,輕聲說:“這裡正式投入使用的時候,顯然不太需要用到那扇門。”
不過那些金屬鏈應該也有多年不曾用過,蛛絲輕紗一樣裹在上面,和其他各處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情況形成了鮮明對比。
八套乾淨的被褥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地上,全新的草蓆鋪滿了冰冷的地面,正當中還擺放了一盞魔石臺燈,角落的馬桶貼心的準備了垂落的護簾,作爲囚室來講,這待遇似乎也太好了些。
商量一番後,他們決定輪流值守,克雷恩爲了避免體內的弗拉米爾惹事,不知道這裡能不能更換住處的情況下,他來負責今夜剩下的時間。
他有預感,某個計劃,正在隱秘而迅速的鋪開。相信天亮之前,應該就會現出端倪。
接近清晨的時候,走廊中的燈亮了起來。
伴隨着數道匆忙的腳步聲,一個克雷恩熟悉的嗓音從外面響了起來。
“和行動無關的,誤抓的,決定退出的,全部集中到第七區,暫時不能讓他們離開。咱們不能承擔走漏風聲的風險,事後再補償他們吧。”
就靠在門板上打盹的塔布蕾絲立刻跳了起來,看着克雷恩低聲說:“是米洛·帕皮特。”
“我聽出來了。”克雷恩站起來走到鐵門上的小窗旁,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
“行了行了,睡吧……好好,我知道,伙食一定讓你們滿意……喂,不是來度假的,你竟然還裸睡!”隨着絮絮叨叨的聲音,米洛探頭看着對面那一列的囚室,快步走了過去。
克雷恩正想開口叫他,一個眉目清秀的年輕人突然從小窗上露出了臉,看了一眼裡面的情況後,扭頭對着米洛喊:“嘿,師兄,你朋友在這兒。”
米洛哦了一聲,跟着在另一列那對搭檔的囚室前說:“正好,你認識的那兩位在這兒。咱們交換。”
示意塔布蕾絲退開門口後,米洛打開鐵門,閃身進到囚室中,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笑嘻嘻地說:“不愧是有火精靈血統的男性啊,在這種地方都還要和瑪莎她們同住。”
“莫名其妙被帶到這種鬼地方,當然不可能隨便分開。”克雷恩伸手撐住鐵門,盯着米洛問,“我想,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這一切?”
“當然,否則我專門跑來幹什麼。處理完你們的事,我也要選一間住下的……乾脆就住你這兒怎麼樣?守着瑪莎這樣的美女,這兩天好歹也不那麼無聊。”米洛大大咧咧地伸腳撥開一套被褥,一屁股坐了下去,解下背上的包袱,“對了,這是溫瑟捎信來託我幫你找的結界臺,他不知道你住哪兒,口信也捎給我了。他在卡雷伊鎮遇上點麻煩,暫時脫不開身,想請你幫忙多拖延塞熙兩天。”
他看着克雷恩有些變化的臉色,撇着嘴說:“不過我好像沒見到那個老瘋婆子,她……不會已經走了吧?”
克雷恩苦笑着說:“我還以爲溫瑟的行動會很順利,塞熙鬧得厲害,我就放她走了。”
“溫瑟並沒像他對我說的那樣勸阻大牧首的行動,對不對?”米洛搖了搖頭,“暗影教會在做蠢事,我還以爲他會聰明一點呢。”
克雷恩只能有些尷尬地說:“他應該努力了,不過你也知道,有些人……是從來都不聽勸的。”
“算了,暫時不管他們。硬要作傻事,聖光同盟會可就遠不如我們這麼溫柔了。”米洛嘟囔着打開包袱,先把結界臺放到燈盞旁邊,確認克雷恩暫時不需要激活後,擺出頗爲鄭重的架勢,問,“好,我現在非常嚴肅地問一次,克雷恩,瑪莎,塔布蕾絲,你們三位,有爲了正義向身穿魔龍甲的對手挑戰的決心嗎?”
克雷恩笑了笑,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確非常想在弗瑞卡的鼻子上來一拳,但我還是要先聽聽你的計劃才行。任何時候,盲目都不是一件好事——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纔學會的。”
看米洛正在思考,他又說:“你不用擔心泄密的事吧,反正就算我們退出,不是也要去住那什麼第七區嗎。”
米洛也笑了起來,他解下背後的魔劍法杜赫,啪的一聲拍在面前的地上,“好,這次,我們準備向弗瑞卡下手了。我給這次的計劃起了好幾個響亮的名字,拂曉行動,獵魔行動,送葬行動,結果老師完全不理我,只說叫破甲行動就好。嘖,真是沒氣勢也不上口的名字。”
“名字不重要,我們關心的是具體內容,比如,我們在這種暗無天日的鬼地方能做什麼?”瑪莎懶洋洋地盤腿坐在地上,託着臉頰看着米洛問道。
“在這裡的所有人就是行動的關鍵啊。”米洛馬上解釋說,“現在被關押在這裡的,剔除掉誤抓來的不相干外人,大部分都是老師之前安插進城的密探,每一個都是經驗豐富的優秀勇士,剩下的小部分,也是你們這樣技藝嫺熟戰力值得期待的冒險者。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有充沛而堅定的正義感。”
“爲了避免犧牲太多,對抗弗瑞卡的主力,就是目前收容所裡的大家。”他觀察着克雷恩的表情,慎重地說,“行動當天,弗瑞卡的身邊很可能會帶着他的心腹近衛隊,那些人的實力遠比普通士兵要強,正副兩名近衛隊長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之前那次冒失的刺殺,讓弗瑞卡的戒備心提升了不止一個等級。所以,屆時咱們的對手,會是身穿魔龍甲的弗瑞卡率領的精英近衛隊。我覺得,這些內容應該足夠你們斟酌要不要繼續參與了。”
短暫的沉默後,米洛擠出一個微笑,繼續說:“沒關係,你們想要退出,只要去第七區住上幾天就好。一旦行動開始,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會有人把你們從收容所後門放出去。”
“我說過我要在弗瑞卡的鼻子上打一拳。”克雷恩擡起攥緊的手,輕聲說,“所以你還是直接告訴我全部的內容吧。如果具體的步驟太危險,你讓瑪莎和塔布蕾絲住到第七區就好,我在這裡陪你。”
米洛哈哈一笑,從打開的包袱裡拿出一小桶酒,“可我更希望瑪莎在這兒,不然連喝酒都沒味。”
在米洛的講述中,克雷恩他們總算知道了這次計劃的全貌。
這個略顯倉促的行動,是範特姆不得不把一切提前的結果。神威騎士團的掃蕩和聖光同盟會的壓迫使弗瑞卡陷入到瀕臨狂暴的不安定狀態中,魔龍甲的影響下,他會做出什麼事實在難以預料。
其中最糟糕的結果,就是他對聖光同盟會直接宣戰。
所以範特姆只有趕在一切無法挽回之前,強行佈下陷阱,在沒有完全控制住德爾比斯城中局勢的情況下,試圖冒險狙殺弗瑞卡。
只要計劃成功,弗瑞卡死亡,那麼靠弗朗特提供的證據和之前蒐集的各種材料,防務大臣可以當場宣佈弗瑞卡的罪行,將德爾比斯城暫時交給弗朗特掌管。
而刺殺弗瑞卡的陷阱,就從這次的間諜搜捕行動開始。
對弗瑞卡忠誠度最高的士兵大半開赴前線,與聖光同盟會對峙,剩下的分散駐守在城堡和要塞區各關鍵節點。
這讓能爲範特姆所用的部隊,終於勉強達到了城中機動兵力的一半。
所以,凌晨的這場抓捕,雖然發號施令的是弗瑞卡直屬的高級執法官,但執行者,已經全部倒向了弗朗特和範特姆。
“可這麼多士兵參與進來,還是有走漏風聲的危險吧?”聽到這裡的時候,克雷恩有些擔心地說。
“沒關係,他們也不知道具體的原因,只知道要把貿易區所有入住旅店並登記過持有武器的人全部當作間諜完好無損地帶來。如果出現動手反抗者,就放棄抓捕。所有隨身物品全部攜帶過來,防止遺漏證據。”米洛舒了口氣,“從命令上看問題不大,即使有士兵反饋上去,也傳不到弗瑞卡的耳朵。而且這點風險我們不得不冒,準備的人手接近弗瑞卡的機會實在不多,爲了邊境穩定,我們必須避免任何有可能引發內戰的行爲。”
“防務大臣會在三天內敦促弗瑞卡對你們這些涉嫌間諜罪的犯人進行處理。”他繼續解釋說,“而這位領主大人最近半年來對由他處理的犯人都只有一種裁決方式,處死。”
“收容所的高牆後,是一座中型角鬥場。對於背叛者和間諜,德爾比斯城的慣例是獎勵一個倖存者活命,其餘的要麼在決鬥中被殺要麼戰敗後被斧刑剁碎。在防務大臣的提議下,弗瑞卡應該會照此執行,並在當天親自前來參觀。”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舉起了手上的劍,“而那天,就是咱們距離弗瑞卡最近的機會。”
“聽起來漏洞百出啊。”瑪莎皺着眉問道,“就算你們那個防務大臣成功把弗瑞卡安排到了角鬥場,我們這些犯人難道還能全副武裝的出去?角鬥場的周圍難道不會有結界和隔離網?而且你們的安排意圖這麼明顯,弗瑞卡如果謹慎些佈下外圍衛兵,一旦出現騷動,兩百個弩手就能讓你的計劃泡湯。”
米洛用劍鞘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首先,這不是我的計劃,是我老師的。其次,老師制定這個計劃也很倉促,不太可能面面俱到沒有任何風險。最後,你想到的那些,我們也都想到了,只要那天大家能成功站在角鬥場的集合區,那麼,結界不是問題,隔離網也不是問題,更不會有什麼外圍弩手出來掩護弗瑞卡撤退。你們要對付的,只有魔龍甲和一定會一同出席的精英近衛隊。”
克雷恩考慮了一下,輕聲說:“瑪莎,這種大規模的混戰,你和塔布蕾絲會很危險,我覺得,你還是去第七區住幾天的好。”
“對啊,我是個擅長撬鎖摸錢包的盜賊,塔布蕾絲是個剝皮不眨眼的刺客,我們的確不太能理解你和米洛那種正義感。會讓我像你們這樣憤怒的,得是傷害到我的親朋好友才行。不相干的人,死上八百個和死上八千個,對我來說沒有多大分別。都只是個數字而已。”瑪莎停下來,看了米洛一眼,“但既然克雷恩非要在那傢伙鼻子上打一拳,我們不幫忙怎麼行。”
“很好,那你們是都準備參與咯?”米洛笑着站了起來,“我去上報一下具體人數,細節可能還要再做調整。你們累的話,就先休息吧。啊,記得給我留個睡覺的位子。”
瑪莎白了他一眼,“那麼多空屋子,自己找地方睡去。”
米洛開門的時候,克雷恩看到之前經過他們窗前的那個青年正有些失望的帶着之前那對搭檔往外走去,看樣子,應該是要送去第七區住下。
一夜的緊張終於過去,在黎明即將來臨前的平靜中,囚室裡的他們,一起安寧地睡去。
經歷過冥妖王赫達茲那種令人絕望的戰鬥,身後還追着絕望之歌那樣恐怖又殘酷的對手,克雷恩對於弗瑞卡並沒感到太過緊張。
他甚至還抱着一絲期待,想看看面對傳說中的魔龍甲,自己如今的實力究竟能發揮出多大的作用。他同時也很好奇,月華劍聖伊蕾娜和王下主宰米特羅蒂這兩位傳說級的英雄,到底有多麼強大。
太陽出來後,米洛匆匆趕了回來,正式住進了克雷恩所在的囚室,此後的消息傳遞,全部依靠收容所的看守來進行。
7號一整天,情況全部在範特姆的掌控之中。
弗瑞卡草草瀏覽了一下關於間諜逮捕行動的簡報,就不耐煩地做出了跳過審訊全部處死的決定。在防務大臣的提議下,位於角鬥場的公開處刑暫定於9號執行。
聖光同盟會依然在和城堡積極交涉中,不過根據範特姆的情報,包括至少五名戒律騎士在內的特別行動小隊,已經秘密潛入德爾比斯屬地,很可能已經抵達卡雷伊鎮。
神威騎士團在範特姆的溝通下暫停了繼續掃蕩外圍的攻勢,7號傍晚,傳來了神威騎士團疑似轉向,向卡雷伊鎮迂迴的消息。
如果每一件情報都準確無誤,比起弗瑞卡,反倒是卡雷伊鎮的暗影教會面臨的危機更加致命。
除了溫瑟,克雷恩對琳迪和蘇米雅的安危也感到十分擔心。如果他們沒能及時撤離出暗影教會的控制區,按照光之子的行事風格,多半會將琳迪他們也一併視爲敵人,再加上琳迪的性格,一定會幫溫瑟出手,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對他的請求考慮了一番後,米洛託守衛傳出消息,請範特姆對那邊略施援手,至少保障溫瑟、琳迪和蘇米雅的安全。
不過米洛也很誠實地說,以目前的緊張狀況,他的老師未必能騰出手去幫這個忙,只能暫且聽從命運天使諾恩薩爾的安排了。
略顯緊張地等待中,結界臺到達了時限,克雷恩激活戒指,安心地睡下。
戒指與結界臺兩次交替之後,時間來到了1004年紅四月9號,水臨日。
雖然克雷恩更期待能在前一天的火臨日動手,但根據米洛的說法,弗瑞卡的近衛隊與水契約者佔多數,他自己也選擇了水來試圖增強自身的冷靜,所以一般需要他親自出席的行程,都會特意避開火臨日,優先選擇水臨日。
當太陽接近最高點的時候,神色緊張的守衛走進長廊,將一套寬大的斗篷和一條造型精緻的附魔項鍊分發給囚室內的諸人,穿戴完畢後,即使是克雷恩這樣的弓手,也能把全身的武裝掩飾的非常完美。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行動,即將開始。
足足半天左右的時間裡沒有任何新消息傳進來,就連米洛也不知道此刻外面是什麼情形。
走出囚室,從厚重的鐵門內魚貫而出的時候,克雷恩深呼吸了幾次,攥緊了微微發熱的掌心。
寬大的兜帽遮住了所有人的臉,在一模一樣的灰色斗篷包裹下,無聲前進的隊列,就像是一串剛離開冥府回到人間的幽靈。
全副武裝的衛兵用眼神交流着隱秘的信息,通往角鬥場的大門外,一隊巡邏過來的士兵剛要過來幫忙檢查,就被一旁的兩個隊長找藉口帶去了別處。
這座角鬥場是由古建築數次翻修而成,除了爲給收容所騰出空間強行切掉的一片外,大體還保持着那個時代的設計風格,圓形的座位梯次圍繞着中央的角鬥區,保障觀衆安全的結界臺和金屬護欄讓那片空地成爲與世隔絕的戰場。
不過因爲奴隸貿易早早被法令禁止,可以用作角鬥的人員直接被斷掉了主要來源,這個在暗星帝國時期曾經非常興盛的活動,在星曆採用之後很快湮滅,成爲少數地區還有保留的罕見表演。
這個時代的羅特蒂亞律法中還被允許參與角鬥表演的,除了戰俘,就是犯下幾種特定重罪的死囚。相對的,如今的角鬥場與其說是用做取悅貴族,不如說已經成爲了公開處刑警示他人的刑場。
缺乏觀賞性後,這裡被使用的頻率實在不多。
東西兩側等候進場的空地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站在靠近牆壁的地方,克雷恩只要一側臉,就能看到陳舊的武器架後,磚石上殘留的斑駁傷痕。
那一道道穿越了歷史長河的印記,應該就是那些絕望赴死的角鬥者們,留給這世界最後的無聲吶喊。
正北一側傳來了整齊的呼喝聲,聽起來,像是弗瑞卡的近衛隊。
一直在擔心會有什麼波折的克雷恩,終於看到面前沉重的鐵閘,轟鳴着緩緩升起。
細小的雨絲在外面飄蕩,裹着溼氣的風鑽入閘門打開的縫隙,拂過每一張緊繃的臉。
洞開的大門外,傳來被風魔石加持過的洪亮聲音:“入場吧,你們之中,只有最後的倖存者有資格繼續活下去。爲了這卑微的權利,盡情地廝殺吧!揮舞起你們的武器,就還有活命的機會,相信我,死在這裡,絕對要比死在斧刑下要痛快得多!”
把他們押送到這裡的衛兵讓開大門,站到兩側,其中一個臉上還帶着些稚氣的少年緊緊攥着手裡的長矛,咬着牙,用發顫的聲音說:“一切,就都交給你們了。”
五十多條影子沉默地移動起來,秩序井然的走向空曠的場地中央,與大門中出來的另一半同伴毫無衝突地融合到一處。
克雷恩把臉轉向北方,擡手輕輕推高帽檐,張望着那邊唯一一片有豪華頂棚的座位。
弗瑞卡果然端正地坐在那裡,身後站着一個身穿亮銀色輕甲,面色陰沉的壯年男人。
防務大臣坐在隔鄰的座位上,這次身邊沒有帶他那位身材豐腴的夫人,而是坐着一個帶着輕紗禮帽,穿着繁複禮服的女人。
這種場合,側室不夠資格擺上檯面,情婦更不可能列席,那麼不難猜測,那多半是以其他名義陪同出場的保鏢,伊蕾娜·焰楓。
也對,這種距離下,沒有月華劍聖級別的護衛,防衛大臣恐怕借十個膽子也不敢坐在那裡。
周圍的座位很空,只有北側看臺上站滿了弗瑞卡的近衛隊。
場地,無疑已經準備完畢。
“大家準備動手吧!”隨着米洛一聲清亮的大喊,角鬥場上的衆人紛紛解開斗篷,亮出了一身明顯過於完全的裝備。
沒想到,弗瑞卡看起來並不太吃驚,他翹着腿坐在座位上,對着緊張起來的近衛隊長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接過那塊可以擴音的風魔石,微笑着說:“果然,這其實是歡迎我的儀式啊。”
從米洛說話的那一刻,防衛大臣就用和身材不相稱的速度敏捷無比的閃到了伊蕾娜另一側,他退開幾步,挺直了脊背,無視指向自己的矛尖,大聲說:“弗瑞卡·拉奧·費爾納託斯·戴蒙德,我現在以帝國防衛大臣的名義,宣佈你犯有極爲惡劣的罪行,將在此處對你進行逮捕,如有反抗,就地處決!”
矗立在座席通道各處的衛兵顯然不知道內情,被這變故弄昏了頭,還沒來得及判明情勢,就被衝進來的其他士兵迅速制服。
弗朗特在士兵的簇擁中大步走了進來,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哥哥,朗聲說道:“兄長大人,爲了戴蒙德家族的顏面,請您認罪伏法吧!錯誤的道路,不會通往正確的目的地。”
弗瑞卡笑了起來,他站起身,解開身後的猩紅披風,完全無視防衛大臣迅速跑向弗朗特的舉動,“我根本不在乎那些無聊的東西。我只知道,誰敢打德爾比斯城的主意,我就要誰死。”
“你以爲你是在保護德爾比斯城嗎!”弗朗特帶着痛苦的神情大喊,“這裡在你的手上變成了人間煉獄,現在你又要同光之子決裂,你正在把咱們的城市拖進深淵!兄長大人,你清醒點吧!”
“沒有什麼‘咱們’,”弗瑞卡的笑容更加燦爛,俊美的臉彷彿剎那間充滿了陽光,“這是我的城市,只要我還活着,它就是我的。”
“兄長大人……那,就不能怪我了。”弗朗特深吸口氣,擡起手,沉痛地揮下。
隨着他的動作,北看臺前的金屬柵欄底座突然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刺耳的摩擦聲中,用來保護座席的障礙轟然倒下,反倒變成了可以讓下方衆人輕易衝上座席的階梯。那一側的結界臺也緊跟着崩裂開來,變成沒有任何用處的碎塊。
“沒什麼好怪你的。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弗瑞卡的笑容沒有一絲變化,好像正沿着金屬柵欄涌向座席的那些敵人都不存在一樣,“不用再說那些無聊的話了,這是一場戰爭,而我,會保衛我的城市。”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一個衛兵就急匆匆跑到弗朗特身邊,低聲報告了些什麼。
幾乎是馬上,弗朗特的臉色就變了,“什麼?南境的部隊就要到城外了?”
弗瑞卡收起笑容,冷冷地說:“啃食城牆的蛀蟲們,你們應該懂得一個道理,爬出藏身的洞穴,就意味着死。”
“要死的是你!”伴着略顯不耐的一聲脆喝,禮帽禮服驟然四散崩裂,化作漫天彩蝶。
飄落的碎片中,一位幾乎能令人忘記呼吸的絕色美人,將掌中那一道血紅色的光芒,閃電般揮出!
血戰,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