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碗井水,馬天冷靜下來。
“什麼金銀本位、遠洋貿易,我連明朝的寶鈔貶值率都算不清楚。”他在心裡自嘲。
那些在論壇上吹水的金融知識,真要實操起來,恐怕連市舶司的賬房先生都能看出破綻。
朱元璋朝着馬天道:“馬老弟,你真應該去做戶部尚書。”
“我只會說。”他攤攤手。
他倒不是謙虛,有自知之明。
這一整套實施起來,
除非能召喚個金融精英穿越過來。
殖民貿易的血腥,金融戰爭的殘酷,哪是他這個急診科醫生能駕馭的?
可他不知道,他今天的話,徹底震驚了朱元璋,就像是給朱元璋打開了一扇新大門。
朱元璋盯着馬天低垂的睫毛,試圖找出這個突然蔫了的說書人,與方纔那個要“讓日月皆照洪武旗”的狂生之間的聯繫。
那些聞所未聞的詞句正在他腦中掀起風暴:“金銀本位像鹽引制度……市舶衛可比九邊軍鎮……”
每個類比都精準刺中他最熟悉的統治邏輯。
三十年來第一次,他感受到了類似當年面對劉伯溫獻策時的戰慄。
但這次更可怕,馬天描繪的圖景裡,連紫禁城的金鑾殿都只是世界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
“馬郎中在嗎?”一個少年走進來。
馬天起身,微微含笑:“我就是。”
少年十分有禮的上前,遞上一張請帖:“三日後,在雞鳴寺,我家老爺爲百姓義診,請了許多名醫同去,這是給馬郎中你的帖子。”
馬天接過帖子一看,是王氏醫館。
看來這應天城最大的醫館視他爲眼中釘了。
“有意思。”馬天輕笑出聲來,拇指彈了彈請帖上“共襄善舉”四個字。
他眼前浮現出急診科輪值時見過的所有手段。
比如從在病歷上做手腳到調換檢驗樣本。
這些六百年前的同行,總不會比21世紀的醫患糾紛更陰險吧?
“告訴你們老爺,我準時赴約。”馬天一笑。
“多謝馬郎中。”少年躬身一拜,退了出去。
朱元璋從馬天手上拿過請帖:“他們定會找些疑難雜症讓你當衆出醜,說不定會買通病患裝死。”
一旁朱英蹦起來:“馬叔的醫術,定能破除一切陰謀。”
少年十分驕傲,相信自己的叔叔。
馬天卻盯着窗外的老槐樹走神。
他想起實習時用三分鐘氣管切開術救活的窒息患兒,家屬後來送來錦旗上寫着“再世華佗”。
現在他有個急救箱,裡面那些來自現代的“仙丹”,足夠讓他在任何醫術比試中穩操勝券吧?
“你們別忘了王氏醫館幕後是誰。”朱元璋提醒。
“那個王太醫?”馬天一笑,“正好見識見識。”
朱元璋看着自信滿滿的叔侄兩,笑道:“好,你們要去便去,咱也想知道,馬老弟能不能勝過太醫。”
……
半個時辰後,朱元璋離開濟安堂。
出了大門,上了馬車,拐過街角後,早已等候多時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立即策馬上前,與馬車保持平行。
“三日後,馬天要去雞鳴寺義診。”朱元璋冰冷的聲音從車簾後傳出,“你的暗衛要保護好他。”
毛驤在馬上微微欠身:“臣領旨。”
“記住,”朱元璋的聲音更冷了幾分,“王氏醫館與他的醫術之爭,你不要插手。你只需確保他和朱英的安全,尤其是朱英。”
“臣明白。”毛驤沉聲應道,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繮繩。
馬車內沉默片刻,朱元璋突然開口:“查查張定邊是不是進京了。”
毛驤聞言大驚,險些勒住馬繮:“張定邊?他怎麼會來應天?”
“咱懷疑……”朱元璋的聲音帶着幾分深意,“他就是馬天的師傅。”
毛驤臉色驟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作爲當年鄱陽湖之戰的親歷者,他太清楚張定邊這個名字意味着什麼。
當年若是沒有常遇春及時趕到,張定邊就取了那時候還是吳王的朱元璋首級了。
“陛下,馬天與張定邊有關?”他拱手,“臣把他直接抓進詔獄。”
朱元璋冷喝:“誰讓你抓人?保護他,還有朱英!”
“是!”毛驤連忙道。
“他們若是少一根毫毛,咱拿你試問。”朱元璋怒道。
“臣定保護好他們。”毛驤麻了。
他知道陛下爲什麼要保護朱英,可他不明白陛下爲何如此看重馬天?
……
濟安堂。
馬天將曬好的當歸收進竹匾,朱英蹲在藥碾旁,仔細研磨着白芍。
“馬叔,三日後去雞鳴寺要用多少份金瘡藥?”少年擡頭,鼻尖還沾着藥粉。
馬天用袖口替他擦去:“按三十人份準備。”
朱英立刻起身去取櫃頂的陶罐,那是馬天特製的止血散,上月救治刀傷獵戶時,他親眼見過這藥讓傷口三日結痂的神效。
“還是準備充分些,我也不能小瞧了王氏醫館。”馬天微微皺眉。
朱英繼續搗藥:“王氏那什麼針,他那套不如您的'游龍式'!”
少年指尖在空氣裡劃出弧線,正是馬天獨創的進針手法。
馬天失笑:“你倒記得牢。”
“那當然!”朱英從懷裡掏出本泛黃冊子,密密麻麻全是鍼灸圖譜,“你每回行鍼,我都畫下來了。”
最後一頁還粘着乾枯的艾葉,是上月治療腹痛老婦時用過的。
裝藥箱時,朱英小手按住馬天的大手:“麝香該放夾層。上次下雨,底層的藥都潮了。”
馬天怔了怔。
這孩子連他都沒留意的細節都記着。
夕陽透過窗紙,將兩人整理藥材的身影拉長在青磚地上。
朱英仰頭輕聲道:“馬叔,等贏了這場,我是不是可以給病人打針了?我都學會了,你還不讓我上手。”
馬天揉揉少年發頂,藥香縈繞間,答案已不言而喻。
他心中明白。
朱英急着上手,就是要減輕他的負擔,不想他辛苦。
“以後啊,等你學成,我就該享福咯。”他一笑。
“我給馬叔養老。”朱英說着,又搖了搖頭,“還有叔母,馬叔,你該找個媳婦了,上次那個海勒姐姐就不錯,最近咋不來了呢?”
馬天哭笑不得。
這是醫館,哪有人天天來醫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