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見宋清妍一個人盯着空氣時而輕笑,時而搖頭,言行舉止都已經不像是一個有情緒的正常人。傭人嚇得連哭都忘了哭,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的臉焦急的站在原地。
“我沒事,就想一個人待一會。好了,知道了。飯我會吃的啊,你下去吧。”
屋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人,清妍站起來走到窗戶那邊,安靜地看着外面。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彷彿一個世紀那麼長,她的意識漸漸模糊,沉入夢裡。
等她慢慢睜開眼,清妍感覺身體深入傳來的疲憊感。一縷陽光從窗簾空隙射進來,柔和的陽光輕舔着她的臉,牀單上的玫瑰像血一般刺目。
驚覺自己的狀態,她打了個寒顫。那種從心裡到身體被蠶蝕般的痛苦是她從不曾經歷過的,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宋清妍環顧四周,尋找自己的衣物。然後她僵硬地定住了。她看到了顧朝夕,身着一身藍色休閒西服,高貴英俊陽光,他正立在門口,盯着她看。
她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拉緊了自己的睡衣。
“你一天沒吃飯?”
黑眸看向她,房間裡氣氛有些壓抑和沉悶,他英俊的面頰從側面看有點冷酷。
“不想吃。”
她咬着脣,嚥了下口水,她幾乎無法在他面前順暢地表達。
顧朝夕慢慢走過去,還沒等他開口,清妍已經絕望地鬆開衣領。他的手摸上她的臉,似在欣賞她的絕望和掙扎。
“那麼,”他低低的開口,面前的女人頭髮蓬亂,歪着頭,黑髮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就繼續餓下去,等你知道餓肚子了,就會想吃的。”
沒有預期中的責罵,也沒有強迫她吃飯。甚至連大聲的斥責都沒有,他拍下她的肩膀,走的時候順便把冷掉的飯菜端了起來。就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裡,恢復了安靜。
往後的日子,宋清妍愛上了發呆。
發呆是一個人打發時間時最好的消遣,穿一件及地的吊帶棉布拼接長裙,像個落難的公主一樣。就這樣靜靜地、不言不語的對着華麗的四柱大牀坐着,從黃昏一直坐到黎明。一動,都不動。
顧朝夕還是和平時一樣,上班,應酬,回家。她不說話,他也不生氣,就好像照顧洋娃娃一樣,幫她洗澡,喂她吃飯。
他們之間,有着一種特殊的和諧,沒有語言的交流,也一樣像夫妻般過日子。
唯一不同的是,他要她的次數變多了,大概是着急想再讓她有個孩子吧。顧朝夕只有關上燈後纔會痛苦地在她耳邊低吟,沒有人看得到他的痛苦,也不需要去博取任何人的同情。
天還沒亮的時候,他會失眠,他的覺越來越少,失眠很嚴重。在有限的睡覺時間內,都沒法安穩,總是夢到那個孩子。
他想,如果那孩子找不回來,他會一輩子失眠吧。
“晚上我有應酬,很快的,等會讓傭人帶你去花園曬曬太陽。”
顧朝夕臨走的時候吻過她的臉頰,宋清妍微微眨了下睫毛,算是聽到了。
她的頭髮披散下來,出不了門,她也懶得梳理。就讓它們像這樣微蜷着髮尾垂絛在她的腰際慵懶的晃盪吧,再襯上她未經雕琢的素顏,
安靜得像一幅畫。
走到門口,顧朝夕心裡總覺得不安定,扭頭去看發呆的女人。她靠在枕上,就像一個影子,一個隨時都會消失的影子。
“看好太太。”他再三囑咐着傭人,一步三回頭的出門了。
傭人打開老式的唱片機,放入黑膠唱片,那是顧朝夕買回來的。他鐘愛黑膠唱片,一得空就會在家裡放。沙啞的女聲瞬時*了整個房間,彷彿回到了舊上海,整個人浸泡在女人的歌聲之中。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愛呀愛呀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宋清妍終於有了反應,跟着咿咿呀呀長了起來。回想起自己爲了幫曉月還債,去不夜城推銷酒水,第一次登臺唱的就是這首歌。
原來顧朝夕一直記得,他記得比自己更清楚。淚呀淚沾襟,原來冥冥之中早有註定。
唱着唱着,淚就滑落出來。童話裡唱歌能來吸引王子,故事的結局永遠都是王子與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邪惡的人都有他們的報應。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故事畢竟是故事,她的命運卻又是另外一番場景。這場景光怪陸離,以至於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應該不應該再期待些什麼……
傭人再一次把飯送進來,清妍做樣子拈了勺子在手心,對着那碗比劃了一個舀的動作,而後笑眯眯的望向她。
“太太……”
見她仍然不走,清妍張開脣,用盡她所有的光明,給了她這些日子以來最燦爛的一個笑容。
“那、那我先走嘍……太太,真的要吃飯,身體最重要哦。”防備的三步一回頭,傭人的謹慎讓她不禁想笑。
“知道了,你真的很羅嗦耶。你的女兒會不會嫌你囉嗦,你回去她喜歡你嗎?”
“她是會說我嘮叨的,年紀上去了沒辦法。”
這個笑容仿似花費了清妍半生全部的力氣,嘴脣回到原位的那一刻,她感到了自己的虛脫。她真的是很努力的在笑,爲了一個一直在照顧她卻不要求談判的陌生人。沒有條件要談,沒有威脅,沒有逼她選擇。
她甚至可以和傭人開玩笑,看上去真的沒事。但是桌子底下的她的手,卻已經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看,人不吃飯果然是不行的啊。
“太太,那我先下去了啊,您記得要吃飯啊。”
臉上終於有了點放心的笑容,女傭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她的門口。
“呼——”
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放下那精緻的銀勺,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砰……”
將湯碗裡的鮮美全部都倒在地上,白色的蛋花、綠色的蔬菜覆蓋在昂貴的深紅地毯上有些暴殄天物。
非洲那裡,敘利亞那裡,還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這個世界上不知有多少孩子和老人連米飯是什麼滋味都沒嘗過。更遑論喝一碗有滋有味的熱湯呢,世界是不平等的,二八法則永遠存在。
百分之八十的財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裡,讓他們得以住得起宮殿般的洋房,開囂張的跑車,鋪的滿地都是這種手工編織的地毯……還能讓他們肆無忌憚的欺凌,任性,以及爲所欲爲。
這個世界,真是很搞笑,讓人無語。
宋清妍對着鏡子看了看,大概的洗了把臉。她把頭髮紮起來,換上了整齊的衣服。
沒有什麼要交代的,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的媽媽被關了起來,也許直到永遠,都不能再次見面,等於沒有親人。至於周凌落,還是不要告別了,離別太痛苦,不要去影響別人的幸福。
地毯很軟,瓷碗摔了好幾次都碎不了,而她還是固執的一次又一次的去摔。終於,再一次竭盡全力的用力之後,白色的花朵四濺而開,殘破的瓷片每一個都鋒利無比。
“不吃飯果然不行,摔個碗都費勁。自己不吃飯,就是跟自個兒較勁。就連死,都變得不容易,你看,真的很費力氣。”
隨便撿起一片看上去比較順眼的,她自我解嘲的笑笑。
握緊那一塊利器,上面熱熱的,還殘存着湯的溫度。所以抵在手腕上的時候,感覺還蠻舒服的,沒有她想像中的那種突兀的冰涼。
自殺是需要勇氣的,宋清妍曾一度這樣認爲。但是也許是因爲那個時候的她還不夠苦,體會不到現在即將解脫的那種興奮與期待。
當瓷片劃破肌膚,溫熱的血噴薄而出時,她突然想到了大學時候看的一部電影。
片名不記得了,只記得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男人,一度以爲他是鳥。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神經病,但是他卻得到了一個做鳥的機會。當他站在摩天大樓的頂端,張開雙臂學着小鳥的叫聲開心的向下跳去的時候,那一刻,他體驗到了什麼是飛翔。
也許那纔是他一輩子當中最快樂的時候。
這個男人一生中最喜歡的兩樣東西,一個是巧克力,另一個就是能飛。
而她呢?她一生當中最喜歡什麼?似乎到死,都沒有明確的答案。起碼電影裡的男人,到死的那一刻,他真的做到了。所以,連他的屍體都是帶着微笑的。
宋清妍懷着一種傾慕,握着瓷片向下拼命的用力!手腕傳來劇痛,但是紅色的血液馬上就像花朵一般四濺而開,沾溼了她身上的棉布長裙開得桃花漫天。
真美啊……
原來死亡的來臨沒有想象中那麼恐怖,當真正去面對的時候,其實很冷靜。
感覺到自己生命的流逝,過去的片段竟然異常的清晰。
她看到了和顧朝夕第一次見面,還有去他公司面試,去海南潛水,去雲南手把手教她做生意。
她還看到了流星雨,他捧着一顆星過來,“這顆心,你要不要?”
還有死去的程素雲,曉月,她的父親,慢慢的,畫面模糊起來。最讓她遺憾的是,到死都沒能看到自己孩子的模樣。
寶寶,對不起。
“呼……呼……”
輕盈的跌倒在地上,清妍蜷縮着身體,眼前一片白茫,就像是置身於雪地裡一樣。